夜又深了些，汴河两岸并不太平，一阵厮杀过后，一艘画舫出了大事，只是，这一切并未惊扰东京城内安睡的百姓们。
“唉，盼儿姐姐真的会在顾副使面前这样说我吗？虽说只是一个梦，但未免也太真实了，连那处游船我都知道在哪。”宋引章又回到了窗前那张小桌，此刻她正支着下巴，望着窗外挂在枝头的月亮胡思乱想起来。
“不行，不能再这么胡思乱想下去了，只是一个梦而已，我怎么能因此而怀疑盼儿姐姐呢？”宋引章轻摇了一下脑袋，打消了自己惊人的想法。
“嗯，不过这么说来的话，以往我几次碰见顾使尊，倒都是与盼儿姐姐呆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可我一来他们就收起了表情，而且每次只要我一问，顾副使就会说是来找我的，那时候盼儿姐姐就会故意走远……”宋引章的表情转而有些疑惑。
“他们不会真的在一起了吧？可是，这有什么好刻意瞒着我的呢？”宋引章脸色有点苍白，感觉自己似乎触碰到了真相的边缘。
“不行，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估计这几天我都会茶饭不思寝食难安的。不如，就借这个机会去试探一下，问个明白！”宋引章点了点头，对自己的决定表示了认可，随即就穿上了外衣，朝着赵盼儿的院子走去。
两间房离得并没有多远，路上，宋引章想了想，最终还是放弃了直接询问的念头，她打算不那么直白的试探一下，假装让盼儿姐姐代自己邀请顾副使来家里小酌几杯，以表示感激之情。然后，她便乘机观察观察盼儿姐姐有什么反应。
这样一来既可以看出他俩到底有没有关系，也可以不用担心因为误会让盼儿姐姐伤心，宋引章如是想着，为自己周到的计划感到满意。
宋引章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屋内，只见盼儿姐姐正背对着她净手，一身白衣，末微染了些尘埃，烛火闪烁，抱着目的而来的宋引章并没有仔细打量。
“盼儿姐，我想问你一件事情。那天在相府，多亏顾副使照顾我，我才没有得罪各位官员，我思来想去，还是想设宴请顾副使小酌几杯，可是我不知道怎么找到他，你可不可以帮我问问陈廉啊？”宋引章一脸乖巧的问道。
赵盼儿回头，盯着宋引章脱口而出：“顾什么？”
宋引章有些奇怪赵盼儿的反应，随即还是把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别问了，他最近忙，都没空。”赵盼儿收回目光，又将身子转了回去，默默流泪，可声音却如往常，没有什么波动。
“为什么？你怎么知道的？”宋引章更加疑惑了，她抬步靠近，想要观察赵盼儿的表情。
“我就是知道！”赵盼儿微微偏头，低吼出声。
这说话声音突然变大，吓了正在靠近的宋引章一跳，她有点委屈，她也没问什么过分的事吧？为什么盼儿姐姐反应这么大？还吼她？此刻，一些猜测和想法在她脑内成型。
“行，那盼儿姐，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宋引章行了一礼，不发一言的离开了，只是脚步有些踉跄。
孙三娘和葛招娣恰时走了进来，碰见了正要离开的宋引章。
“诶，引章，你怎么了？”孙三娘上下打量了一下宋引章，随即将人叫住。
宋引章忍不住拭了拭眼角沁出的泪，强颜欢笑道：“没什么，盼儿姐似乎有些不太舒服，三娘你去看看吧，我就先回去了，招娣，你过来，我找你问点事。”
孙三娘深深看了宋引章一眼，很明显她没有忽视那滴泪，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小声嘱咐了葛招娣一句，就再也没看宋引章一眼，迈步走进了赵盼儿的房间。
葛招娣挑眉，她对宋引章向来没什么好印象，背后编排过这个东家不少闲话，可她从来不怕这个东家什么，说不过也只是一个乐籍女子，即便腰包再鼓，说到底也只是一个乐伎，即便被柯相题字，说到底也只是一个贱籍女。
“有什么事吗？引章小姐。”葛招娣不时往赵盼儿的屋内望着，她话虽然客客气气，但那语气神态表现的真是十分敷衍轻视。
“我有事问你，你先跟我回房，别看了，盼儿姐有三娘照顾，不会怎样的，明天再凑上去也不会耽误你‘献媚’。”宋引章丝毫不在意葛招娣刻意表示出来的轻视，她只有些冷淡的上下扫视了葛招娣一圈，就自顾自朝自己的屋子走了。
葛招娣一时被那个“献媚”砸的有些头晕眼花，没想到宋引章居然会这么跟她说话。
看着那女子走远的背影，葛招娣气结，又回头看了看赵盼儿的屋子，见三娘没出来招呼让她进去，她只能泄愤般跺了跺脚，快步跟上了宋引章。
“坐，我就不奉茶了。”宋引章随手给葛招娣指了指凳子，自己盘腿坐到了榻上。
“呵，我等帮工哪里敢劳烦引章小姐，我看坐也不必了，免得弄脏了引章小姐的地方。说吧，到底要问我什么。”葛招娣一顿冷嘲热讽，显然十分咽不下刚刚那口气。
“我只问你一件事，盼儿姐是不是跟顾副使在一起了？这件事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了，只有我不知道？”宋引章单刀直入，丝毫没有之前那种委婉的念头。
“你怎么知……”葛招娣一惊慌忙捂住自己的嘴，可惜已经来不及。刚刚三娘跟她嘱咐的就是这件事，她真是笨啊，怎么一不小心就说漏嘴了。
宋引章冷笑一声，只觉得一颗心坠入了谷底。
“行了，我就不耽搁你讨好赵盼儿了，你走吧。”宋引章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要打发葛招娣离开。
葛招娣迟疑了一下，思量了一阵，还是觉得反正已经说漏嘴了，还是先把事情告诉三娘她们更好。
“引章小姐好好休息，我先下去了。”葛招娣低垂眼眸，决心不再招惹现在的宋引章。
“等等，你先别走，还有一件事，我告诉你葛招娣，你要知道，你到底是谁请来的帮工，到底是谁给发的月钱。”宋引章伸手擦去已经流至下巴处的泪珠，冷声道。
“我自然知……道。”葛招娣闻声有些不满，抬眼却被宋引章冷漠着流泪的神情骇住，声音弱了下来。
“知道就好，这件事，我劝你别和三娘她们说，听到了吗！”宋引章陡然喝声，吓得葛招娣一惊，连忙答应。
“听到了就滚。”宋引章收回目光不再看她，又擦了擦眼泪，手帕已经被篡得死紧。
葛招娣不敢多留，低着头弓着身退了出去。
宋引章像是突然坍塌的桥梁，一直笔直腰身在葛招娣离开的那一刻就像被折了的花枝一样弯了下去，呜咽的低泣声带动着身子颤抖。
原来，真的早就在一起了。
原来，他们都知道。
原来，真的只有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之前的打断，沉默都不是偶然的，原来她早就被她心心念念的盼儿姐姐排除到了外人这边。
原来，脱籍那件事，真的就只是她们随口对她的一句敷衍罢了。
半遮面，四个人女子，只有她一人还是乐籍，没有人会不知道她对脱籍的渴望，可她们真的，真的狠心拿女子自立，求人似奴婢的话来堵她，真的狠心将乐籍女子的生活比作神仙日子来打消她脱籍的念头。
“我宋引章到底交了一些怎么样的姐妹？当初不是说好大家一起不成婚，姐妹一辈子都要呆在一起的吗？即便你失约了，瞒着一个人，真的就有意思吗？赵盼儿，原是我识人不清，原来我姐姐豁出去性命，救得竟是这样一个不值得的人。”
今晚，是宋引章十七岁的人生里最难过的一个夜晚，比她姐姐死去那天还要令她难过。因为，她的姐姐死了第二次，是被赵盼儿亲手杀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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