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二十三）
待萧辰羽冲上天台，江落羲已经快滑到了对面。
冰冷的秋雨中，猝然入眼的是，只穿着黑色工字背心悬在半空的人。萧辰羽的心说不清楚是被架在了火堆上，还是被扔进了万丈冰川。
他两步跨到天台边，就听到架子在重力下“噶兹噶兹”地响，视线落到固定点的时候，整个人差点魂飞魄散！
只见卡在架子上的绳子外圈已被金属割开，里面也开始快速松动，飞速旋转几下，陡然断了
一瞬间，萧辰羽飞身踏上台子，手指堪堪抓住了绳头，可是想要往回拉，脚却没勾到着力点，身子一下滑出了天台。
“老大！”刚赶到的丁帆一声惊呼，紧紧抱住了萧辰羽，“你们一个个，没一个要命的！”
另一边，江落羲只觉绳子一顿，再听到丁帆的吼声，猛然回头，看到了对面的萧辰羽。
她赶紧转回身，手腕一转，抓住绳子，稍一用力，脚也勾在了上面。她用嘴叼着枪，一步一步移到了终点。
她爬上天台，隔着迷蒙的雨雾看了眼萧辰羽，一转身，消失在了天台。
萧辰羽跳下台子，心中惊怒尤甚，盯着对面楼的一扇扇窗户，“走！”
楼里火势渐消，但电梯依然不能用，二人飞身朝楼下狂奔。
丁帆赶忙问：“那小子在对面楼？”
萧辰羽脚步没停，“对。”
“江顾问怎么知道的？”
“不知道。”
丁帆一下懵了，“啊？那我们去哪儿找？”
萧辰羽：“18楼！”
丁帆：“你刚还说不知道”
萧辰羽阴沉的目光快速扫了他一眼，“刚在天台知道的！”
丁帆：“哦”
“哦什么哦！”萧辰羽一回身，从他身上薅下对讲机，“小邱，2号楼，18楼！”
他跑了几步又重新按下通话键，声音又涩又沉，“不能暴力破门，江顾问可能在里边。”
对面沉默半晌，传来断断续续的答复，“老大，这边电梯突然故障，刚排查到3楼的同事说通往4楼的门被锁了，我们正在想办法。”
丁帆听到回话，立刻骂道：“肯定那小子干的！他妈的，让老子逮到丫儿的，弄死他！”
———
此时，2号楼1808房间，一个男人，穿着白色运动衫，脚步从容地走到门口，他透过门镜向外观察一番，得意地勾了下嘴角，吹着口哨，推开了房门。
然而，门缝一开，口哨声戛然而止，一把黑色的手qiang死死顶住了他的额头。
房门缓缓打开，江落羲满身湿淋淋地走了进来。她挂着雨水的苍白小脸没有一丝表情，“你好，楚教授。”
惊诧的表情从楚运脸上一闪而过，便化作一丝儒雅的微笑，“难得江老师记得我，就是不知道这枪是什么意思。”
“别给我装傻！”江落羲把枪头用力向上一顶，“你是不是找死？”
楚运双手摊开退到窗边，却没有继续否认，“难道你心疼那个警察？”
“我心疼谁与你有什么关系？”江落羲冷冷地看着他，枪口顺着他的脸颊滑到了下巴，用力一推，“今天是你运气好，他真有什么事，我让你变肉泥！”
“那个破警察有什么好？别怪我没提醒你，你不心疼他还好，”楚运的脸上倏然闪过一丝阴霾，“任何对你有意思的男人，都会注定，死得比别人早！”
江落羲心里一惊，黑眸圆瞪，“你什么意思？”
楚运双手在身后撑住窗台，懒散地叠起双脚，“先生那么优秀的男人，都不够让你念念不忘？”
江落羲心头陡然一颤，脸上霎时白无人色，额头冷汗直流。她缓缓垂下手，后退两步，靠在了旁边的鱼缸上。
楚运注视着她，“江老师，放心，事情过了，我就带你去见他。”说话间，已缓缓退至门口。
江落羲猛一抬头，看他已经去拉门把手，神色一凛，“你敢！”
楚运低头轻哂，向下一按。
江落羲毫不犹豫，举枪便射，眼神冷厉，“如果我不想去呢？”
楚运闷哼一声捂住肩膀，惊愕地看着面色沉静的女人，“你疯了？你忘了自己是谁的人？”
此时，门外传来剧烈的敲门声，“开门！”
江落羲把枪口朝他晃晃，示意他离开门口，沉声问：“他人呢？”
“江顾问，你是不是在里面？江顾问！”门口再次传来警员急促地声音。
楚运忽然摘下眼镜装进口袋，对着江落羲微微一笑，“这都不重要，他说只要你想，无论天涯海角，他可以立刻来你身边。”
“来身边”三个字混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腐朽之气直贯江落羲心底，她浑身一颤，狠狠咬住了嘴唇。
楚运转过身，忽然推开窗，“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我开枪，而且，”他下巴一扬，“还用那个警察的枪。”
楚运按着伤口“嘶”了两声，“既然你那么在意他，你说如果我死的时候，身上有这把枪的子弹，会怎么样？”说罢，已飞身攀上窗台，半蹲在上面。
江落羲定了定神，“你吓我？”
楚运儒雅的脸上忽然露出个诡异的笑，“别忘了我的话，后会有期”
说完脚跟后撤，身体陡然掉了下去。
江落羲大惊，越过窗台，扑身上前，伸手去抓楚运。不想，身体却忽然被一股力量拦住，被猛地拉了回来。
江落羲顺着身前带血的胳膊，一下看到了身后的萧辰羽，一时惊惧交加，“辰羽？他！”
萧辰羽把人向后一拉，对着窗口大喊一声：“丁帆！”
话音未落，只听凭空一声枪响，萧辰羽陡然转身从江落羲手里抽过枪，把她掩在身后，扫视着周围的楼群。
此时，只见楚运的身体随着下落的雨水急速坠了下去。萧辰羽按下对讲机声沉如铁，“全体警戒，我要活的！”
此时的楼下，楚运“嘭”地落地，几名警员一起冲上消防气垫，把他围了起来。
对讲机立刻传来丁帆的声音，“老大，丫的还活着！”
萧辰羽紧握窗沿的手倏地松了。
窗外的楼宇间，只回荡着哗哗的雨声。刚刚的枪响，仿佛只是一声被大家误听的惊雷，消弭耳边之际，开枪的人早已隐匿在了昭昭的雾气里，无踪无影。
良久，萧辰羽终于转过身，没一丝犹豫，一把把江落羲抱进了怀里。
江落羲没动，也没出声，透过湿漉漉的衣衫，感受到那颗炙热的心，仿佛劫后余生般在那个宽厚的胸膛中剧烈搏动。
她忽然觉得压在肩头的男人很重，很重；才恍然知觉，纵使他能神机妙算，他能攀楼而来，终究，他只是寻常的血肉之躯，他也会累，他也会疼，此时此刻，他也需要一个温暖的回应。
江落羲把手慢慢移到那个湿湿的，却温热的背上，紧紧回抱住了他，柔声道：“好了。”
萧辰羽的手紧了紧，许久才出声，“还冷不冷？”
江落羲一愣，忽然想问他的手臂疼不疼，终究只沉默地摇了摇头。
萧辰羽的半边脸都埋在了江落羲半散的头发里，闷声道：“你不应该，你知不知道我”
“我知道，”江落羲声音低了几分，“我错了。”
此时，门外再次响起了敲门声，“萧队，江顾问，你们在里面吗？”
萧辰羽慢慢松开了江落羲，正待开口，就看到刚刚还认错态度极好的某人黑眸紧盯着他，“不过，这次是你先骗我的。你也该道歉！”
萧辰羽握着她的手一顿，江落羲缓缓推开他走向门口，“其实你一早就想到他那种人带不走的就会毁掉吧？所以才借丁帆支走了我。”
萧辰羽沉默地跟着她，没出声。
她走到门口忽然回身，低声道：“其实你为我做的，我都知道。”没等萧辰羽反应，一把推开了门。
门口顿时传来“哎哟！”“嘶！”“啊！”几声惨烈程度不同的哀嚎。
萧辰羽：“”
———
电梯仍然没有恢复，萧辰羽按下对讲机，“现在什么情况？”
里面很快传来丁帆的声音，“老大，你真是料事如神！要不是这垫子，真他娘得摔死他！”
萧辰羽沉声道：“怎么回事？”
“这小子身上有登山锁扣，看样子是想借坠楼的障眼法逃进事先安排好的房间。刚检查了外墙，一扇窗上果然发现了登山爪，目测是1008室！”
萧辰羽看了眼楼层，“10楼！”
当警员来到1008室，一推门，就被冷风灌了个透心凉。果然房间窗户大开，地上已经积了一滩水，看样子窗户已经开了很长时间。
萧辰羽从窗子边缘摘下登山爪，又欠出身去观察外墙，在距离窗子半米远的位置发现了一枚子弹。子弹由下而上射/入，入墙不深，显然是射击角度所致。萧辰羽沉吟道：“应该是762毫米高精狙的子弹。”
旁边警员立刻道：“还是个专业的！”
萧辰羽指着远处一幢楼，“那楼干嘛的？”
警员回道：“是一个健身会所，楼上是射箭馆。”他顿了顿，“不会在那儿吧？，太远了！”
萧辰羽眯眼望去，“人肯定跑了，去看有什么线索。”又忽然回头看江落羲，“顾问怎么看？”
“如果是高精狙击枪说明”
萧辰羽盯着她，“说明什么？”
江落羲低声答道：“说明他应该并不想杀人。”
“嗯，应该说，他是想让楚运死得不像是他在杀人。”萧辰羽转身走向门口，“子弹取下来！”
———
一众人刚出现在楼门口，小邱就跑了过来，“老大，那姓楚的不停叫冤枉，现在在车里撞门呢！”
萧辰羽看了眼江落羲，“你回车里。”自己则冒雨走向被警察围着的轿车。
车窗打开，萧辰羽的手“啪”地压在了车窗边上，用力一拉车门，把人从里面薅了出来，“楚教授，你这么惜命的人，是不是应该先感谢一下别人的救命之恩？”
楚运肩膀的伤口周围一片血红，再经历了被偷袭及坠楼的惊险；此刻，被萧辰羽拽出来站在雨里，仍然保持着镇定儒雅的风范，他挺了挺背，下巴微扬，“警官，一码归一码，你们不能冤枉人吧？”
萧辰羽拳头紧握，面色阴沉，“冤枉？你知不知道死了几个人？”
楚运抿了下嘴，“我感到很遗憾，但确实不关我事。”
“不关你事，你要毁尸灭迹？”
楚运肩膀一耸，“萧队长破案无数，怎么不懂这酒里的‘醉翁之意’？”
萧辰羽眼神一凛，随即沉声道：“给你个机会自己上车，否则，我现在就让你明白，不该跟我玩什么‘欲盖弥彰’！”
楚运的目光沉沉地与萧辰羽对视，片刻，嘴角一勾，铐在后面的手拉开了车门。
萧辰羽抹了把脸上的水，转身走向牧马人。
此时，丁帆拿着电话边跑边喊，“老大，老大！”
萧辰羽正要去拉车门，“怎么了？”
“李明晖死了，说是自杀！”
“李明晖？”萧辰羽瞬间愣在原地，片刻，倏地转头看楚运。只见他隔着车窗，对萧辰羽微微挑起了嘴角。
萧辰羽放在牧马人上的手突然一松，脚步如飞地回身走去，一脚踹在车门上，“给我下来！”
众警员几乎没见过萧辰羽如此暴怒的场面，都被惊在了一边，等反应过来，赶紧上前拉人，但哪里拦得住。
萧辰羽已经把人拖出车门，一脚踩在他的小腿上，捏住后颈用力向下一按，楚运立刻跪在了泥水里。
“老大！”
“萧队！”
萧辰羽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膝盖压着他背部，右手死死钳住他下颌。
大雨中，二人目光相撞，萧辰羽面色沉郁，手背青筋凸起，楚运后仰的脸上却仍带着一丝无所谓的笑。
萧辰羽眼神狠厉地盯着他，“在你心里人命算什么？”说着手腕一翻，把人拎起来就要砸向车身。
江落羲几步跑过来一把抱住他，“辰羽！”
萧辰羽狠挣几下，瞪视着楚运，终于喘息着停了下来。他掰开江落羲扣得发紫的手，大步离去。
丁帆狠狠点了点楚运，“有你丫哭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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