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轻云的妈妈是一个不会把太多忧虑放在心上的妇人。她有一种在这个年纪并不常见的心直口快。她很少主动给周轻云打电话。
周轻云拿着手机快步走出自习室，心里纳闷，边走边说道：“嗯，吃过了已经。你们也吃过吧？”她来到走廊拐角处，灯光隐隐约约。
手机里传来叽叽哇哇的声音。
周轻云说道：“差不多快七点吃的，吃挺好的。想吃啥就吃啥。”
片刻后，她继续对着手机说道：“不晚，这里的太阳和家里那边不是一个太阳。一直到八点多，天还没完全黑呢。”虽然全国上下一盘棋，都使用北京时间，然而日出日落，与东八区并非同步。
周轻云的声音在积石堂静谧的小角落断断续续：“没有出去吃。在学校食堂吃的。好吃，不贵。物美价廉。”
片刻之后，周轻云不由自主跳起脚，语气中生出一丝不耐烦，说道：“没有吃拉面，妈！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真正的兰州没有拉面，只有牛肉面。而且兰州也不止有牛肉面，美味小吃有好多…”
她感觉自己的眼泪要“像兰州拉面一样”滚滚而下了。
周轻云抬手拢一拢鬓角的头发，说道：“嗯，知道了。”
她踱来踱去，不知为何，突然开口，对着电话低声说道：“妈，我想跟你说个事。”
沉默片刻，周轻云摇头说道：“不是。没有交男朋友。”她略一停顿，说道：“其实，我想申请出国读书。”
远在千里之外的山东老家高青县。夜色如墨。居民区里，是常见的人间烟火气：小区里路灯下，有人在遛狗，有人在遛娃，有人在踢球，有人在跑步。小狗撒欢儿，跑到一丛黑暗的绿化中。沿着小抽屉一般成排的窗户往上，柔和的灯光充满一家又一家温馨的客厅。
小抽屉里，周轻云妈妈盘腿坐在沙发上，倚靠沙发背，握着手机，眉头微皱。她沉默片刻，微不可闻地叹一口气，说道：“啊，出国啊。这个事，能成吗？没那么简单吧？这又不是去卖菜。呃呃…你们年轻人，有一些想法，当然是好的。我和你老爸肯定不能说不支持。”
她略一停顿，将手机换到另一只手上，说道：“支持是一回事。不过，咱家这情况你也清楚。我是一个妇道人家，是个没脚蟹。你爸当了大半辈子语文老师，死工资，肩不能提手不能扛。你爷爷奶奶年纪都大了，在村里。咱们家就…你也大了。从小没怎么让人操心，现在识文断字的。你都懂，说多了你也烦。”
电话里传来周轻云平静的声音：“我知道的，妈。”
周轻云妈妈唠唠叨叨说道：“这几年你离家那么远，一开始我就打心底就不乐意跑到那里去。说了也白说，你又不听劝。也真是害怕你毕业以后把工作找得离家远远的，扎下根了。你说这以后，还要出国…”
电话里,周轻云说道：“这都八字还没一撇呢。”
周轻云妈妈点头说道：“不过话说回来，去哪儿，哪儿就好。真要是出国了在外面，伸伸手也要花钱。穷家富路。我跟你爸商量商量。”
躲在角落中的周轻云心中五味杂陈。她点头，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她妈，说道：“没事儿的。出国可以申请全奖的，基本不用自己花钱。如果申不到的话就考研。”
周轻云妈妈声音突然提高几分贝，说道：“考研的话，你可不能再离家这么远啦。这么大的山东，还不够你蹦跶的。”
未等周轻云答话，她转而呵呵笑着说道：“还是出国读书好，见识见识当然是最好的，和更优秀的人一块儿。过两年等你工作安定下来，找男朋友的话硕士起步，博士更好。要是找个叽里咕噜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回来，都听不懂说的啥东西…”
周轻云忍不住打断她妈的絮叨，说道：“这都什么呀。”
片刻之后，周轻云妈妈呵呵笑着，说道：“好好，我不说了。反正你从小就不需要我们多操心。”
周轻云妈妈一拍额头，恍然大悟，说道：“等一下，先别急着挂。哎呀，对了，给你打电话还有正事差点忘了说。”
周轻云心中笼罩起一片不祥的阴云。大多数时候，父母口中的正事总有一种让她左右为难的副作用。她开口问道：“什么事？”
周轻云妈妈娓娓道来，说道：“你小姨啊，她想买点中药，当归、党参、甘草什么的。兰州那边的中药最好啦，你有时间就出去逛逛。去药店看看。你表弟过几天联系你。”
周轻云心中暗道，兰州那边的中药—最—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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