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燕燕他们遇上的雾破山前往上京的支援，对方在得知凌三娘的决定后，二话不说便同意捎他们一程。但为了保险起见，他们并未同意凌三娘手底下的小弟子跟着一起走，连带谷燕燕也被拒之门外。
“一个灵力都没有的小丫头，去那种地方不是找死吗？别碍事了，赶紧回乡去吧。”
说话的人谷燕燕曾经在雾破山见过，但是从来没有说过话，她想了半天想不起名字，只能道：“齐小年……她也在上京吗？”
对方狐疑看过来，“你认识小年师姐？”
“我不仅认识她，还认识肖缨。”她知道肖缨在江湖上有些名气，要是提他，别人说不定以为她是在攀附关系，便率先搬出齐小年来，这姑娘基本上不下山，江湖上一般人不知道她的名讳，博了一番信任，才继续道：“我有重要的事情想要告诉他，请带上我吧，我绝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一旁一名女子仍戒备道：“你有什么事情直接告诉我们，我们可以代为转达。”
谷燕燕张了张嘴，垂下头，泫然欲泣：“我想告诉他，生同衾，死同穴，他别自以为是的打着为我好的旗号，食言而肥，独自赴险。”
“……”
空气中有片刻的沉默，在对面男弟子刚艰难挤出一个“不可能”的时候，他旁边的女弟子已经一肩膀撞开他，抓起谷燕燕的手道：“说得没错！那些男人总是这么自以为是，把自己以为的好丢给对方，却从不管对方的想法。”说着，还乜了一眼旁边的小弟子，“你要去上京，我带你去！”
男弟子伸出一只手，还想阻止一把，却不想谷燕燕已经被拉着走远了。
御剑就要比骑马走山道快多了，谷燕燕搭的是那位女修的剑，路上她忍不住问起上京的事情，想知道现在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对方却摇了摇头，叹气道：“只知道里面能撤走的都撤走了，撤不走的也没办法，现在为了怕里头的怪物跑出来，仙门百家在城门外起了结界，日日守在那里，怕是连只苍蝇也飞不出来。”
“但里头那东西道行高得很，如今杀红了眼，怕是离突破结界也不远了。要是真的等他冲破结界跑出来，这天下……恐怕要成人间地狱了吧。”
“真是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呢？他封印解除都多少年了，之前也没见出什么事儿啊。”
“那样的怪物，真不想承认他是咱们的祖……”
弟子们聊不下去，御剑的速度也加快了几分。行至皇城附近，谷燕燕闻到了一股焦土味，远远听见有妖物咆哮之声传来。
就在众弟子准备降落的时候，地面忽的剧烈震动起来，有人惊呼是地龙翻身，但话音刚落，前方笼罩住皇城的白雾便破开些许。
“糟了，结界破了！”
只一眼，谷燕燕看见了一生难忘的场景。
她看见了一座倒悬的城池，仿佛在空中放置了一面巨大的镜子，将地上的城池倒置映射于天空，空间产生割裂，地上的城楼塌墙毁，黑水弥漫，天上的城琼楼玉宇，繁华奢靡。两座城池的中间漂浮着诡异黑雾，如招魂幡一般，时不时朝结界边缘撞击。而更可怖的是，一只如山一般巨大的黑蛇盘在城池中央的高塔上，静静俯视着地上的兵荒马乱。
谷燕燕知道事情不妙，但没想到这么不妙。正在此时，那只黑蛇似是察觉到结界的裂缝，琥珀色的眼眸抬起，竖瞳朝谷燕燕他们的增援队伍看过来，劲风袭来，御剑的弟子被那阵威压所迫，七零八落地往地上摔去。
慌乱中，不知谁拉了谷燕燕一把，她才免于又一次被摔成个肉饼，但是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感觉也不好受。勉强从地上爬起来，她听到魔物的嘶吼声越来越清晰，凌三娘摔在谷燕燕身后，唤了她一声，谷燕燕却如同没有听到一般，提起裙子朝前奔去。
人们在往后撤退，嚣张的妖魔发出畅快的嘶吼，从裂缝中呼啸而出的风卷起山林的叶。她又一次感觉到周边涌动的风声，像是她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天。
赶得上，一定赶得上。
她逆着人流奔向结界，在即将跨进去之前，耳边听到似乎有人在叫她，但她无暇顾及，毫不犹豫跑进那光怪陆离的世界。
而就在她踏进结界的一瞬间，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安静下来了，连风都停滞下来，万物像是被吞进怪物的肚子里，生命在这里都显得多余。
谷燕燕停住脚步，低头才发现自己踩在黑色的水中，而这样的黑水她曾在木兰城的大殿之中看到过。月鹿神君湮灭之前，无法保持人类的形态，也化为了这样的黑水。
她抬头看向那盘旋于天空的巨物，头脑有一瞬的空白，很快，又变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奈，让她只想把那个人找出来，狠狠揍一顿，最好捅上几剑，扔到黄浦江里去喂鱼。
“什么人？”就在她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谷燕燕回过头，看到了一脸戒备的肖缨。
对方受了一点伤，手里还握着剑，看到她的第一时间便将剑尖对准了她。谷燕燕愣了一瞬，笑起来，抬手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啊，小弟弟。”
肖缨瞳孔骤缩，下一秒，他冲上来抱紧谷燕燕一个滚身，一手拔剑朝前一劈，劈开了一只自谷燕燕后方袭来的一只黑雾妖。
听到他粗重的喘息，谷燕燕微微皱起眉头。
“你没事吧？”
“……没事。”肖缨退开些许，表情有些不自然，又眼神复杂的看向她，须臾，道：“……燕、燕燕？”
这人怎么一和自己说话就成结巴，谷燕燕笑起来，摸了摸他的头：“没错，是我，难为你仅凭一句话就能认出我来，我还以为我换了个壳子，解释起来会很困难呢。”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认出你的……”肖缨垂着头，声音轻到近似呢喃。
谷燕燕没听清，“你说什么？”
肖缨却不再回答，抬起脸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会变成这个样子，当初我离开地宫后便一直在找你和谢青穹，可怎么都找不到，他把你怎么了？”
谷燕燕好笑地站起来，“你觉得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说罢看向他的身后，刚才的结界裂缝已经消失不见，一层白雾再次笼罩出去路，她道：“结界修复了？”
“是师父，他早就料到仙门百家心不齐，又胆怯，结界不会安稳，所以做了第二层结界。刚才师父临时启动结界，我原本在为他护法，却看到看到有人跑进来，以为是慌乱中误入此地的弟子，所以就跟着进来了。”说到这里，他焦急抓住谷燕燕的手，“不管你是怎么想的，都必须先跟我出去，谢青穹已经失去理智，这里情况很危险！”
谷燕燕挣脱他的手，退后一步，道：“正因如此，我才会到这里来。”
他不可置信看着她，“你是为了谢青穹来的？”
谷燕燕尚未回答，肖缨身后的白雾处又出现两个身影。
“师兄，出什么事了，为什么耽搁这么久？”
谷燕燕偏头一看，居然是齐小年和徐月。
趁着肖缨转头的功夫，她转身拔腿就跑，身后自然响起追来的脚步声，只是城中的黑水让他们不能再身轻如燕，等肖缨追上她时，她已经跑到一条小巷子里，正抬头仰望那条从塔上缓缓退下的大黑蛇。
“燕燕危险！”
“燕燕，哪个燕燕？谷燕燕？”齐小年狐疑的声音跟在身后，看清谷燕燕的模样后，看肖缨的表情越发同情。
谷燕燕只望着上空，黑雾越来越浓了，第二层结界很快就会崩塌。她问：“那是他吗？”
肖缨沉默一瞬，道：“是，又或许早已经不是。燕燕，你不明白现在的情势，如今这里完全就是谢青穹制造的空间，呆在这里我们没有一分胜算，唯一的办法只有把他困在结界里想办法慢慢耗光他的灵力。”他走到她面前，“你先跟我出去，出去后我们再想办法……救他。”
“耗不死他的。”她望着那盘旋而下的长蛇，语气平静，“他是万妖之尊，当初从飨妖镜中逃出来的上古妖灵不知有多少能和他共感，只要世间还有这些妖厄灾祸，他就永远无法死亡。”
齐小年插嘴反驳道：“可是师父不是这么说的……”
“那是因为他想不出别的办法。”妖蛇已经消失在高塔上，谷燕燕仍继续道：“他不是谢青穹的对手，更何况他心存愧疚，不可能再杀他师父第二次。但是他也没有办法撤退，如果现在离开，他的结局只会和当年的谢青穹一样，被天下人憎恶唾弃。”
低下头，谷燕燕的视线落回到肖缨身上。
面前的男人早已不是当年会躲起来自卑哭鼻子的少年，他的面庞长出棱角，眼神变得坚定而锐利，即便面对谢青穹，也能毫无畏惧的说出“我不让”三个字。
“杀了他吧。”她突然道。
肖缨愣了一下，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
谷燕燕笑起来，“你还记得你当初的愿望吗？做个大英雄，让天下人吃饱饭。”
肖缨不明白她为什么现在突然提起这个，脸上满是不解神色。谷燕燕却笑着问：“你现在还这么想吗？”
肖缨怔然一瞬，正色道：“我一日不曾忘记自己心之所向。”
“好。”谷燕燕点了点头，站到他的身侧，握住他握剑的那只手，将剑尖对准那黑色的怪物，冷静道：“那么你要做的，就是鼓起勇气，拼尽全力，杀了谢青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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