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对不起, 实在不好意思孟教授，”纪宁对于在会议上偷跑溜神，并且被人当场捉住这件事感到十分羞愧, 忙不迭道歉, 头顶的小碎毛随着频频点头来回晃荡,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 “不然，您再把刚刚的话重复一遍？”
孟想一拳打在空气上本就怒火中烧, 又被“故作懵懂”的人阴阳了两句，想要顶回去时被冷冷一瞥，顿时偃旗息鼓，简直是一口气憋在喉咙管不上不下, 气得要死。
“咳咳咳咳——”
李成海倒是真的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 纪宁的“挑衅”让他连水杯都差点咳翻了，惊天动地的呛水声在寂静的会议室里, 稍许打破了尴尬的氛围。
不少人怀着试探询问的目光朝上位看去，一时之间竟然也难以分辨出面容纯良、单纯无知的这副面孔究竟是真的如此还是故意做出的样子。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 谁曾料想, 这位第二把交椅还没坐热呢, 就将前头的人面皮全然不管不顾地踩在脚底了。
末了还捡起来拍拍土，半真半假地说句“对不起”，傅建白上头好整以暇坐着, 孟想就是想把事情闹大, 到时候一句轻飘飘的话打发了也就没的说了，只能“啪啪”忍痛含恨闷不吭声挨了这两下, 天下简直没有比这更能打脸的事了。
枪打出头鸟, 既然有人已然身先士卒趟过这趟浑水了, 剩下的人纷纷对视，不管这位纪教授到底是真有两把刷子还是靠脸上位的关系户，他们都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伺候好了。
毕竟，仰人鼻息，总要揣摩对主人的意思。
“嘟嘟。”两声清脆的敲门声。
傅建白指尖轻敲桌面，凉薄的眼神扫过面色各异的人，淡淡开口：“进。”
裹着手套的大掌推开门，伴随着一身齐整防护服，裹得严实的人迈入，一股难闻的刺鼻气味陡然传散开，纪宁连鼻尖都皱到一起，小手捂住了口鼻。
进来的人目不斜视，向着首位上的男人微微欠身示意，尽管雪白的防护服上溅满了血渍和青黑的液体，但声音里并无丝毫慌乱，目光停留在傅建白身上。
“实验室14号发生暴乱。”
“实验体突破束缚带控制暴起，异端已经击毙，目前进入尸体分割确认。”
“三位实验员被丧尸袭击，不幸牺牲，现请求傅主任指示下一步行动。”
原本带着火星的会议室随着短短几句话陷入沉重的氛围，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每个人头顶。
一个实验室通常是1+2的分布，死了三个人，就意味着又有一个实验小组折戟沉沙，全组送命。
刚刚的剑拔弩张顿时显得可笑起来，挣得高位又有什么用？
只要血清一天没有被研究出来，就依旧没有人能够保证，下一个死在实验室的会不会自己。
人群中，负责实验区的李成海面色惨淡，却仍然皱着眉毛思考。
14号实验室，14号实验室负责的是哪几个人来着？
李成海虽说是实验区总负责，但来来往往的实验员众多，等级森严下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个机会和他碰面，埋头想了半天，才从脑海深处挖出些零碎片段来。
14号实验室负责的郝宏伯，好像是常年带着一副黑框眼镜……
而且，如果他没记错，这个人在末世前，似乎和孟想曾在一所研究室共事过一段时间。
他不经抬头向对面的人看去，隔着一张桌面的孟想听到消息后忽的浑身一震，不可置信的眼神死死盯着低头汇报的人。
他浑身颤抖，猛地站了起来：“你、你是说宏伯他们都、都……”
李成海有些奇怪，实验意外的几率不算低，加上他这些年观察下来，两人也不过
点头之交，怎么对于郝宏伯的死，孟想会表现这么大？
傅建白看了失态的孟想，却没有责备的意思，只面露惋惜，叹了口气，半晌道：“找到他们的家人，好好抚恤吧。”
那人低低应声。
然而傅建白指尖轻敲桌面，思索了片刻，忽的话锋一转，眼神注视着来人，带着笑意问：“不过，我竟然不知道从前定下的规矩竟然改了？丧尸袭击意外牺牲后的处理流程也要来问了？”
“怎么没人告诉我？”
穿着防护服的人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连着哐当的特制外衣都疯狂皱褶起来，声音颤抖着：“报、报告傅主任，没、没有。”
“哦，是吗？我以为核心区初立时刻在碑石上的铁律已经被有些人遗忘了呢。”傅建白顿了一声，带着凉意的眼神落在虚空，“既然没有，那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去处理吧。”
那人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僵直着四肢朝门口退去，却在即将踏出门槛的刹那间又听见一声淡薄的声音。
“执行者098号，罔顾职责，革职发回内区，永不复用。”
“嘭——”
还未来得及踏出的人轰然撞上了防爆玻璃门板，巨大的撞击声伴随着心理上的压迫感，让这人甚至来不及找到依靠物，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傅建白随手按了两下桌上按键，在所有人噤若寒蝉的神色里，几道结实的人影鱼贯而入，将地上死尸一般的人毫不留情地拖走了。
“孟教授，我不得不说一句，你很聪明。”
被陡然间叫到名字的人心跳剧烈加速，原本僵硬的脸上更是连一丝笑意都扯不出来，似笑非笑的难看表情像是一只苦瓜。
男人有些颤抖地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却因为过于紧张，好几下都与眼睛边框失之交臂：“多、多谢主任夸奖。”
傅建白含笑盯着孟想低下去的头颅，道：“只是有人说，过慧易夭，孟教授这样充满智慧，可要为全人类……好好保全自己了。”
“诸位，不妨共勉。”
纪宁只看到傅建白说完这句话之后，孟想便如同吓丢了魂一样，在凳子上坐立不安，额头上的汗咕噜噜就顺着脸淌了下来，脸色难看的像是被丧尸按住狠揍了一顿似的，脸上风云变幻，青白极了。
好看的眉头微微蹙到一起，琥珀般剔透的眸子里晃荡开一片疑惑，他实在是没跟上，不知道是哪一环断了线，再回神时就已经看不懂眼前的这演的是哪一出了。
端坐上首的纪宁假装一切尽在掌握中，高深莫测的表情确实唬住了一帮人，只有脑海里的系统能听见清亮嗓音发出的一连串疑问。
怎么突然好好的就夸孟想聪明？夸他不好吗？为什么这个人脸色这么难看？共勉什么？如何保持聪明的同时多活两年？
脱离剧情，智商的巨大鸿沟宛如天堑，结结实实地将所有点数都加在了美貌buff上的纪宁，给拦在了门外。
“我在这里大家反而拘束了不少，”傅建白笑了一声，缓缓起身，“正好，内区一位负责人已经到了，剩下的会议我就不继续跟进了。”
“相信大家一定能够和师弟相互配合，等着各位的好消息。”
他亲昵地摸了摸纪宁的发顶，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姿势有何不妥，轻声嘱咐道：“休息前我再去找师弟。”
纪宁干笑了一声，只能点点头。
充满压迫力的人影悄然从会议室离开，像是解开了一道无形的枷锁，所有人连同上首的纪宁，几不可查地松懈了几分僵直的背脊，略略松了几分精神。
好不容易得了喘息的机会，鸦雀无声的会议室里的呼吸声都粗了几分，剩下的人不约而同将视线汇集到上首一点。
明明紧张的连
手里的杯子都要握不稳，纪宁却仍然佯装镇定，吞了两口水强压下几乎要跳出来的心脏，尾音都有些不自然的拉长，显得更幼态了几分。
“好、好了，大家接着向下介绍吧。”
……
没了傅建白极具压迫性的气势坐镇，剩下的人介绍的时候虽说是汇报，可也多了几分随性，偶尔提及实验时的几件趣事，倒将纪宁逗得弯了几下嘴角。
下面的人眼观鼻，鼻观心，都是人精怎么能察觉不出来，这个新来的顶头上司并不像他的师兄那样冷淡凉薄。
水至清则无鱼，相对于一个刀枪不入、软硬不吃的上司，显然，一个有“漏洞”的boss更令人欢欣鼓舞，就好比刚刚的那场史诗级灾难，如果是上面的这人，何至于闹得这么难看？
不管自己对待下属的态度如何，但一旦自己沦为下属，总是希望上头的人，不论是权、色、钱……总之，得有一样是能打动他的。
额，有人挠了挠头，按上头这位的尊容，估计色是没用了，给这位送人，倒不知道是谁占谁的便宜了……
“目前项目的进展程度我已经大概了解了，今天的会议大家都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刚到核心区不久，对这里的情况还不是很熟，之后还要麻烦大家了。”纪宁诚恳的声音响起，从凳子上起身，错身两步对下面坐着的十几人鞠了一躬。
顿时，椅子角和地面摩擦出一阵高低起伏的刺耳声想，最靠近上面的李成海更是一把扶住了躬身的人，不留痕迹地扫过角落的摄像头，后背冷汗都下来了。
不得不承认，公式化的表面功夫有时候确实能减少很多麻烦，上级给下级鞠躬这种事，放在末世前不少人会觉得颇有人情味，放在新闻报道或者热搜上还能博得一番关注、二三夸耀。
但在这等级森严的核心区，不亚于催命符。
李成海擦了擦额头的汗，声音有些颤抖：“纪、纪教授，这都是我们分内的事，不、不用谢的。”
尤其是不能行这么大的礼，真的折寿，物理催命。
惶恐之余，不少人心里也多了几分其他心思，纪宁宣布散场后，更是簇拥在一起和和气气地在门口亲热的道了别才散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核心区大佬团建活动，一个两个都携着笑意离开了。
末世后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活人，一时还不怎么适应的纪宁送走众人，终于彻底松了气，细白的手掌抚着心口拍了又拍，总算将社恐人的后怕压下去几分。
一转头，陡然对上一张陌生的男人面孔，在苍白的灯光照射下显得无比诡异。
“啊！”
纪宁吓得小脸发白，连退了两步，颤微微的眸子下一瞬蒙上层水雾，看起来湿漉漉的，像是秋天白露垂落下的绿叶，嫩的出奇。
古经武也被纪宁突然的叫声吓了一跳，东张西望，做贼一般看了四周，才试探着道：“你是纪宁，那个很有名的玩家纪宁？”
含着水汽的眸子登楞转了过来直勾勾盯着古经武的脸，过于专注的目光将人一下子烧的满脸通红，纪宁舔了舔唇，眼睛亮了起来：“没错，你也是玩家？”
古经武望着会议室的摄像头，不确定能不能将两人的身影收录进去，抬起头看了眼巨大的点子时钟，确认了时间后才压低声音：“这里不方便说话，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
机械门开开合合，伴随着十几道机械音的无情通知，穿过数不清的冰冷长廊，又经过反复的虹膜确认，最终到了一处僻静的廊道。
“滴——身份确认。”
古经武瞳孔对准探测器，机械门应声而开，男人朝里走了几步，纪宁才勉强看出这件方舱的全貌。
解剖室、实验区、培养仓、观察室，还有密密麻
麻连通着机械管道，不断跳动着数据的仪器一应俱全……纪宁瞳孔震颤，这里赫然是一处小型的核心区缩影。
“怎么样，这是我们偷偷准备的实验室，还不错吧。”
纪宁看的有些发呆，这岂止是还不错……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五六个穿着无菌服的人影在里面穿梭忙碌，纪宁朝实验室看了一眼，解剖台上的残尸碎块明显是下午出意外的那只幼年体，而连接在尸块上的核磁共频仪分明是观测病毒的重要仪器……
纪宁清楚地记得，核心区的一切丧失病毒实验、观测都必须在傅建白的监督下才准许进行，但那几个人现在的举动，分明是在剖片分析丧尸病毒样本！
“好了，大家把手头的活停一下吧，我给大家介绍一位重量级人物！”古经武朝一处微型话筒开口，玻璃房内的人纷纷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朝玻璃外张望了几眼。
“这些应该是除了内区封元基那一队之外，b市核心区仅存的玩家了，我把他们都汇聚起来了，也方便之后行动。”
古经武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冷笑了一声：“那个姓封的也是活该，不知道招惹了哪个副本npc疯子，被骗身骗心不说，整个队伍被杀的惨不忍睹，我听说就剩下他一个了。”
“这下好了，他副本内副本外都是个妥妥的光杆司令了，我听说这两天还得亲自去迎接那个npc，笑死我了，这不是当着人给他狠狠打脸吗。”
玻璃房的人正在全身消毒，古经武好奇地朝纪宁打听，带着促狭的笑意：“纪教授你不是刚从上头下来，怎么样，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这人到底是谁啊？”
纪宁掩饰性的低低咳嗽了两声，眼神飘忽着，听到疑问时更是尴尬的脚趾都蜷了起来。
古经武笑意一僵。
古经武笑容消失。
他怎么说越听越耳熟，残忍地将人骗身骗心，没有利用价值后一脚踹开的这个一贯作风，最厉害的主人……
不就站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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