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
“检测已结束，即将开启舱门。”
舱门向两侧滑开时，江尤缓缓睁眼。
入目是银白色，他还躺在检测舱内，双手上的银环咯啦一声解开了。
“江先生？”
江尤坐起身，闻声看向走进来的小杜。
“您睡着了……吗……”小杜被他这一眼钉在原地。
那个眼神，森冷得危险。
生存本能让小杜止步，甚至往后退到了门口。
他喉咙轻轻一咽，颤巍巍地问：“您还好吗？”
江尤眨眼间就收回了所有情绪，他垂下目光：“我不是你妈。”
小杜：“……”
“？？？”
我也没管您喊妈啊！！
江尤从检测舱下来，打了个哈欠问：“做完检测了？”
语气一贯的懒散，因为哈欠眼睛微微眯起，眼尾跟着一弯，居然像是带了笑。
小杜怀疑自己刚刚是瞎了，再不然就是出现了幻觉。
江先生这副始终随和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对人造成威胁的。
虽然有时说的话一点也不随和。
小杜收回心神点点头，说：“这边已经结束了，我带您去基因化验处。”
江尤嗯一声回应，跟在他身后出去。
“乔博士是叫乔伊？”
小杜开门时，突然听见江尤语气随意地问。
“是的。”他被问得莫名：“总部的人都知道乔博士啊，他是唯一透明的高层研究员。”
江先生不认识乔博士吗？
其他高层研究员会因为某些项目机密而隐姓埋名，但乔博士是给大家做身体检测的，几乎无人不识。
可江尤也没再问别的问题，步调一直慢悠悠的。
其实小杜觉得这位江先生有些平静得离谱。
任何来检测中心的人，要么是受了特疗药无法恢复的伤，要么是被军方怀疑可能受到变异体感染。
反正来者不是紧张不安就是提心吊胆，脸上绝对大写着惶恐两个字。
但江先生不慌不忙就算了，他还悠哉得像是莅临指导……
想到那几个跟江先生同行的人，小杜突然感觉莅临指导也不是不可能。
他默默挺直背梁，只差没原地走个正步。
只是小杜不知道，江尤根本没有留意他。
江尤自始至终都垂着眼睫，走得慢完全是因为心不在焉。
刚刚那个梦，他全部都记得。
他记得哈德的样貌，记得玻璃窗外那些高楼，记得那三架军机，记得那个人。
那个男生，是方以南。
那些画面清晰得不像是梦，反而像是闯进脑海的记忆。
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可他怎么可能见过方以南？
江尤从来没有失忆的过程，他在现实世界中所有记忆都是连贯的。
现实世界也不可能出现梦里的场景。
所有他知道关于北岸、南岸的一切，都来源于那本虚拟的小说。
那到底是梦，还是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现实世界跟这里，到底哪个才是真实？
……
直到小杜停下，江尤才暂时放下乱作一团的思绪。
“基因化验比较快，但结果是和检测报告一起出，等全部做完，我带您去休息处。”小杜一边识别开门，一边对江尤说。
基因化验处比检测中心热闹多了。
江尤粗略一扫，至少有七八个研究员在里头，甚至还有士兵。
小杜抬手招呼着人：“黛西，基因化验现在可以开始吗？”
“可以的，已经准备就绪。”
名为黛西的女孩快步上前，领着江尤去往化验台。
化验台是一个长方体，高度足够一个成年男子进入，边缘正闪着轻盈的白色柔光。
“先生，请您进入后不要随意动作，血液采集时间需要三分钟。”黛西说。
“好的，谢谢。”
江尤站上去，垂在身侧的手便被一根冰凉的透明细管缠绕。
随即，一道机械声响起：“正在提取血液样本——”
同时江尤手背一疼，透明细管上出现鲜红色，一路往上攀升没入到另一头。
“提取成功。”
四周还有轻微的电流声，手臂上的缠缚没有立刻松开。
三分钟后，化验台边缘绿光闪起：“提取结束，请等待——”
细管一松，脱离了江尤的手臂。
黛西在显示屏后扬声道：“可以了。”
江尤迈下化验台，黛西又说：“您可以先去休息处，结果报告出来会通知您。”
小杜过来时，恰好听见江尤懒懒道：“谢谢。”
他忍不住回想，自己好像并没有被谢……
是因为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于是江尤一抬眼，又撞上小杜那张诡异的大笑脸。
江尤：“……”
小杜笑得标准又敬业：“江先生，我带您去休息处。”
江尤：“你看起来像要带我去处置。”
小杜：“……”
我敢吗？
最后小杜还是收起完美的笑容，尽职尽责把江尤带到了休息处。
休息处是个小房间，里面就放了桌椅跟床。
江尤扫视一遍，神情自若。
小杜见他没有嫌弃的意思，跟着松了口气。
他正打算告别，江尤忽又转头问：“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
“……”
“我还没问，你答什么？”江尤对他的反应有些莫名其妙。
小杜欲哭无泪，他这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只能老实巴交地请江尤继续说。
江尤本来想问他知不知道具体出报告的时间，话到了嘴边却又变成另一句。
“你知不知道巡防什么时候结束？”
小杜愣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江尤问这个做什么。
紧接着他猛然想起，方以南说过巡防结束过来。
小杜立马回答道：“军队巡防都是三小时轮换制，算算时间，小少校大概还需要半小时才结束。”
他自认为回答得滴水不漏，结果一抬头，又见江尤的目光变得高深莫测。
小杜：“……”
我好难。
他心里还在泪如雨下，却听江尤淡淡出声：“我知道了，谢谢。”
“？？？”
小杜再去看江尤时，人已经斜靠着站在窗边，只剩个侧脸轮廓。
他小心翼翼问：“那，江先生，我先走了？”
“嗯。”
“……”
好冷漠。
他为什么会觉得江先生随和！天大的错觉！
小杜含泪离去。
周遭恢复寂静，江尤目光微垂，一动不动。
-
半小时后，六层检测中心的门从外打开。
彼时小杜正在显示屏前忙得不可开交。
他听见开门声转头一看，跟方以南清冷的眼神对了个正着。
“江尤在哪个房间？”方以南问。
小杜连忙告知：“编号01那间。”
方以南点头，说完谢谢就转身走了。
留下小杜在原地迷茫。
小少校今天的心情未免太差了，眼神能冻死人。
小杜挠挠脑袋重新面向显示屏，悄悄嘀咕一句：“这两人怎么脾气一样一样的……”
都让人捉摸不透。
方以南到了休息处，径直打开01号房间的门。
然后就见某位“让人捉摸不透”的江先生正拎着衬衫，满脸嫌弃地盯着衣摆上不知何时沾上的黑点。
方以南：“……”
江尤听见动静抬头：“来了？”
方以南走进去，先发制人：“这里没有衣服给你换。”
江尤动作一顿，松开衬衫说：“只是一小点，我还能接受。”
房间门自动关上，方以南站定在桌子旁，不置可否。
“你可以随意进出这儿？”
江尤离开窗台，慢步到方以南面前问。
“一部分。”
“比如？”
方以南垂着眼：“二层到七层的休息处，乔博士跟白博士的工作室。”
江尤颔首，微微弯下了腰，引着方以南跟他对视。
“你怎么比早上还不高兴。”
方以南轻轻一眨眼：“没有。”
江尤扬起很淡的笑：“表情这么委屈，还骗人。”
“……”
倘若小杜或者其他任何人站在这里，都会忍不住怀疑是自己瞎还是江尤瞎。
方以南分明还是平时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哪儿能看出来委屈了？
但江尤特别专横。
他说委屈就委屈，还要问一句：“谁欺负你了，我给你欺负回去？”
这话问完，方以南倒是抬眼了，直勾勾盯着江尤瞧。
好半天，江尤也没等到下文。
他慢悠悠抬起手指着自己：“我啊？”
不等方以南回答，江尤弯了眼睛。
“冤枉人好歹也得给个理由吧，长官。”
方以南目光在他嘴角的弧度划过，缓缓开口：“你看起来很高兴。”
江尤直起身，慢条斯理道：“我有什么时候不高兴？”
“衣服脏了不高兴。”
“……”
他们无言对视良久，方以南率先移开了视线。
在过来之前，他跟霍尔特有过几分钟的交流。
霍尔特问：“既然他是从南岸来的，为什么会说出南岸没了这种话？”
方以南无法解释。
南岸基地当年的情况如何，方以南根本没有亲眼所见。
他也不清楚江尤究竟在这三年里发生了什么。
方以南只是反问霍尔特：“上校，你信我吗？”
霍尔特沉着声说：“信。”
“我信任他，就像你信任我。”
“……”
霍尔特脸色更糟糕了：“你必须给我个理由。”
方以南沉默了很长时间。
然后他说：“我们在一起过。”
霍尔特那一瞬间的表情，堪称惊恐。
有些话，一旦开了头就会再无顾忌。
方以南又重复了一遍：“我们在一起过，三年前。”
霍尔特在原地徘徊好几圈，薅乱了所有头发。
他深吸口气，问了句废话：“哪种在一起？”
方以南没答，他知道霍尔特清楚。
霍尔特确实清楚，所以更加心情复杂。
方以南从十岁开始就由他在照顾，霍尔特早就把他当作了自己的孩子。
现在突然告诉他，孩子已经被人拐跑了？？
霍尔特心烦意燥，憋了半天憋出一句：“现在呢？”
方以南答非所问：“当年的南岸基地是突然被攻击的，我后来跟他失去了所有联系。”
霍尔特如果有胡子，估计已经气得翘起来了。
“我就说！当年南岸的情况你为什么会那么在意！甚至不管不顾要独身前往……”
方以南打断他：“可你当时没允许。”
霍尔特哽住。
确实，方以南那时候的状态实在不对劲，霍尔特根本不可能让他去支援。
而没多久，前往南岸的队伍便传来了消息——南岸基地沦陷。
从那一刻开始，在收到南岸基地讯息之前的半年里，方以南变得更安静了。
也变得更狠戾，每年实战测验除外，出任务他都是一副不要命的模样往前冲。
霍尔特以前不理解，现在却彻底领悟了。
他在无意中，剥夺了方以南能去救人的唯一一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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