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以南没苏醒前，江尤已经想了好几件要做的事。
他要哄方以南，要训方以南。
但等他真的醒了，江尤却只问了一句：“还疼吗？”
方以南躺在治疗舱里，轻声回答：“不会。”
江尤拆了一旁的营养液，喂到他嘴边：“先别说话了，张嘴。”
一管营养液喂下去，方以南脸色终于好了一些。
重新开口时声音也不再沙哑：“我在十二层？”
江尤把空管扔进回收格，闻言淡淡扫他一眼：“挺熟啊。”
“……”
方以南缓缓闭上眼，丢出一句：“我再睡会。”
江尤抱着胳膊，慢条斯理地提醒：“在此之前，你已经睡了半个多月了，方先生。”
“……”
方以南不理他，像是真的再次睡着了一般。
如果眼睫没有一直轻颤的话。
良久，眼皮忽然覆上一只温热的手。
方以南没忍住，轻轻眨了眨眼。
“睡吧。”
江尤嗓音很低，像是在哄人。
“骗你的，我不困。”方以南说。
“但我信了。”
江尤没有收回手，而是把声音放得更低：“乖一点。”
“……”
没多久，方以南的呼吸平缓下来。
江尤轻轻挪开手掌，垂眼看着睡得安稳的男生。
良久，他转过身，重新拿出那张照片。
方以南苏醒的时候，江尤便顺手把照片放进了口袋。
他回到挂着军装的架子前，将照片归回原位。
如果照片上真的是克里斯，那他对于方以南而言一定是很特别的存在。
否则也不会将一个人的照片放在贴近心脏的位置。
所以方以南对他的一切不同，都只是因为他跟克里斯长相相似？
江尤眼底泛着冷光。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现在的心情非常糟糕。
糟糕到他都懒得掩饰。
很难说到底是他成为了克里斯，还是克里斯正在一点点沁透他。
因为那些不属于江尤的记忆，这个问题无解。
江尤回身到治疗舱旁边的椅子坐下，盯着光屏上的数据。
他其实发现了一个规律：只要精神状态处于虚弱或者放松的状态，大脑就会给那些记忆开一条缝，让它们一点点渗进来。
江尤打算为此做个实验。
于是他闭上眼，尽量让思维放空，不去想任何事情。
很快，他的眼前真的开始闪过一些零碎画面。
最开始是在昏暗的环境中，江尤感觉他好像在等什么人。
但没等那个人出现，画面一闪，换了个场景。
沙尘漫天的操练场，他正在跟一个人互相较量。
余光中，一抹银灰色晃过。
然后画面再次变换。
这次是在长廊，江尤梦见过同样的。
只是这次他被人轻轻抵在拐角，面前的人仰着头。
而他很淡地笑了一下，弯腰靠过去，轻轻落下一个吻……
江尤猛地睁开双眼，下意识看向了方以南。
拜那些记忆所赐，他的目光落点径直停留到方以南浅色的唇上。
真是疯了。
江尤皱起眉，抬手搭在眼前，隔绝了所有视线。
虽然江尤一直都知道方以南偶尔会把他认成别人，但他从来没想过这个“别人”跟方以南是这种关系。
事情完全超出江尤预料。
这算什么？
总不能要他真的成为克里斯吧？
江尤可没有那么好的演技。
他缓缓放下手，眼底黑沉如水。
正在此时，机械门滑开了。
紧随其后，是一道苍老的声音：“还照顾人呢，自己倒是睡得香。”
语气里满满的嫌弃。
江尤循声望去，只见这位身穿实验工作服的老人家走进来，横过目光瞟他一眼。
接着转头冷哼了一声。
江尤：“……”
他站起身面对这个陌生面孔：“抱歉，有什么事吗？”
老人家没管他，转而走向治疗舱。
江尤轻轻蹙起眉，往前几步挡住他：“他刚睡着。”
他的本意是提醒这个人不要打扰到别人。
谁料面前的人眉梢一挑：“看来是醒过了啊。”
说完，他停住脚步对上江尤带着点警告的视线，嗤道：“你护个什么劲，这小子说到底还不是生在北岸。”
江尤眼眸一眯，思绪终于清晰：“乔博士？”
闻言，乔博士语气古怪：“真新鲜。以前不是天天目无尊长的直呼名字，八百年都不见你喊一次博士。”
他绕过江尤走向光屏：“你这哪是记忆有问题，我看是干脆换了个人吧？”
江尤如实回答：“确实换了。”
乔博士：“……”
他转头瞪了江尤一眼。
江尤从中读出了被戏耍的浓浓幽怨。
乔博士懒得跟他嘴贫，直接话题一转：“还记得多少？”
“没多少。”江尤垂下眼皮，“大概知道几个人，方以南，哈德还有你的名字。”
“可以算是忘得一干二净了。”乔博士评价道。
江尤不置可否。
提到哈德，乔博士顺着问：“哈德呢？你们又在搞什么东西？”
江尤：“不知道。”
“南岸基地不是被你们封锁了？你来做什么？”
“不知道。”
“……”
乔博士语气变得干巴巴：“除了记得三个人，你还知道些什么？”
江尤一耸肩：“没了。”
“……”
乔博士不问了。
这天没法继续聊。
很长一段时间，没人再开口。
直到乔博士记录好新的一组数据，才重新转头看向江尤。
“早跟你们说过，研究什么都可以，但别随便拿自己做实验。你们倒好，越不让你们干什么越要干什么。”
江尤问他：“你知道？”
乔博士撇撇嘴：“知道是知道，不过具体我不清楚。”
“虽然当年你们请求北岸研究员前往一同研究，但实际上我们都没有深入接触，项目的深层实验还是你们南岸基地的人在做。”
而且当年北岸研究员只去了一个月，时间上也没办法涉及到更多。
那时候乔博士并不了解他们在探讨什么类型的项目，只知道江尤正在研究一款非常新型的胶囊，据说可以帮将死之人吊住一口气，若是没有伤到根本，甚至可以快速恢复。
加入项目之后，乔博士才发现，胶囊只是最表层的东西。
江尤在确定胶囊项目测试无误后，根本没再放任何心思到这上面，而是跟哈德扑到了另一个项目上。
而那个项目的机密程度是最高级别，北岸研究员全都没能一睹真容。
乔博士能把江尤如今的情况跟那个项目联系上，还是因为当年接近离开之日时，江尤专门找过他一回。
那天江尤敲开他的门，懒懒靠着墙问：“你觉得人类可以重生吗？”
乔博士直接回了句：“终于疯了？”
江尤眼尾一弯：“让你失望了，暂时还算清醒。”
乔博士不置可否，接着又听他说：“我想拜托你件事。”
直觉不会是好事，乔博士干脆地拒绝：“我没空。”
江尤置若罔闻，自顾自往下说：“如果有天我换了副样貌，甚至失去所有记忆出现在北岸总部，请你一定要说服我回到这里。”
乔博士听得一头雾水：“你打算干什么？”
江尤想了想：“为人类未来做贡献？”
“……”
“克里斯，不要胡来。”
“放松些，乔伊，我不会做什么。”
乔博士神色变得严肃，江尤却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你最好如此。”
半晌，乔博士没好气道。
他瞪着江尤：“你要是想发疯，就别去招惹人，白瞎了别人一片真心。”
江尤敛下目光，不知道想到什么，嘴角微微扬起。
“指不定是谁招惹谁呢。”
……
直到江尤离开，乔博士也没能知道他究竟准备做什么。
但多少能从只言片语中得知，他在研究某种不可控的东西。
“你当时也没说具体，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些。”
乔博士交代完一切，抬起眼观察江尤的脸色变化。
后者低着眉眼，并不能看清神情。
良久，乔博士听见他低声说：“谢谢。”
“少来这套。认真说起来，我并没有做什么。”
乔博士的语气终于不再差劲，他问江尤：“南岸基地没有解除封锁，你确定还要回去？”
江尤没有丝毫犹豫：“回。”
即使乔博士没说这些，江尤也准备去南岸基地。
只是原本的念头没那么迫切，如今他却片刻都不想等。
然而不等江尤询问乔博士是否能帮忙，机械门又一次向两侧滑开，霍尔特大步迈了进来。
乔博士率先跟他打招呼：“上校，事情处理完了？”
霍尔特点头：“小南怎么样？”
“醒过了，目前状况非常稳定。”
“多谢。”
紧接着，霍尔特转向江尤：“江先生，我听士兵说了，当时残存的变异体是你发现并及时上报的，我们才能迅速调兵进行消灭，真的非常感谢。”
“只是恰巧看见。”江尤说。
“当然，还有后来你帮忙引开变异体，也非常至关重要。”
“……”
坦白讲，江尤不觉得他做那些事能让霍尔特这么感激。
毕竟他刚醒来的时候，霍尔特面对他可没有这么热情。
那便只剩下一个能让他如此激动的原因——霍尔特也以为他是克里斯。
乔博士在一旁幸灾乐祸，对着江尤木然的脸乐了好半天。
等他乐够了，才舍得出声解救：“差不多行了啊，要说什么去外头，别吵人休息。”
这话非常管用，霍尔特立刻噤若寒蝉。
乔博士也没再继续待着，他拎过数据面板说：“六层还一堆事等着呢，我先回了。”
离开前，他对江尤说：“我会开放你在六层的通行特权，有什么事之后再说。”
乔博士回头看一眼躺在治疗舱里安安静静的方以南，轻叹一声说：“这小子在你身上栽得那么狠，好歹先哄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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