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二天，霍尔特才见到方以南。
他站在江尤身边，看起来像是没休息好，垂着眼睫昏昏欲睡。
江尤微微弯腰跟他低声说着话，霍尔特离得远听不清内容。
等他走近了，只听见话尾：“……要不要？”
霍尔特站定在他们身边，先问了一句：“要什么？”
“……”
方以南不答反问：“其他人呢？”
“在操练场。”
霍尔特一脸疑惑：“你嗓子怎么回事？”
“……”
又是一个没能得到回答的问题。
霍尔特心里的古怪越来越浓，但他没来得及问出口，江尤忽然上前一步说：“他昨晚没睡好。”
霍尔特半信半疑，最后还是拍拍方以南肩膀说：“这几天你好好休息，暂时不用来训练。”
江尤颔首：“我会多照看一些。”
方以南：“……”
他闭上眼睛，谁也没搭理了。
霍尔特确认方以南状态尚好，没聊几句便回了操练场。
等人走远了，江尤伸手揉着方以南后颈又问了一遍：“要不要跟我去研究所？”
“不要。”方以南拒绝得非常干脆，语调清冷。
他现在只想睡觉。
而且不是很想看见江尤。
这个人昨晚不知道发什么疯，无论方以南放什么狠话都没能让他停下来，两人活活折腾到后半夜。
如果不是霍尔特一大早发来讯息说想见他一面，方以南根本都不想从床上起来。
江尤由着他去，把方以南带回实验室才转道去研究所。
虽然昨天他跟方以南很晚才睡下，但江尤一大早便醒了。
他没吵到方以南，独自在实验室里把芯片剩下的数据程序进行初步调整。
因为初期试验出现的问题有些多，江尤需要把每一个板块的数据都检查清楚，一张人类芯片里面至少有上万组完全不同的数据链，检查起来是个大工程。
在方以南醒来之前的几个小时里，江尤也才修正了一组数据。
他要把这组修正过后的数据给其他人说明一下，只能亲自前往研究所。
到了才知道，哈德他们又发现了不少细节问题，乔博士更是直接找出了芯片进行创伤修复时会出现的风险，那套数据链要全部重新调整。
江尤在研究所一待就是整个上午，直到研讨结束才得以抽身离开。
等他快步回到实验室时，整个实验室里只有轻柔的水波声，丝毫不见人影。
江尤环顾一圈，抬脚往里间的休息室走去。
休息室静悄悄的，窗帘被完全拉上，光线很暗。
他慢步来到床边，轻手轻脚地翻开被褥。
方以南缩在一角，呼吸轻缓，显然还在熟睡当中。
江尤撩开他的额发，落下一个轻吻。
呼吸靠近的时候，方以南猛地抬手攥住江尤的手腕。
但很快又松了力道。
“醒了？”咫尺之间，江尤低声问。
他一边说，一边抬起方以南的手臂查看着。
那只手上有三道不深不浅的伤痕，昨晚江尤才发现的。
想来应该是方以南来找他时，被变异体抓的那一下。
方以南没撒谎，这道痕迹确实不严重。
不过昨晚睡前，江尤还是替他上了药，今天再看已经结痂，好得差不多了。
在江尤查看的时候，方以南微微撑开了眼皮，在昏暗的视线里望着江尤的侧脸。
他轻声说：“不要吵我。”
语气里含着浓浓的倦意，仿佛随时都能再睡回去。
江尤伸手圈住他的腰，缓慢地按揉着：“还会疼吗？”
“……”
“闭嘴。”
方以南眯着眼，回答的声音越来越轻：“不疼，累。”
江尤不再言语，在他腰际的手轻轻按着。
休息室安静下来，在江尤轻柔的动作中，方以南的呼吸再次平缓下来。
等到他彻底睡着，江尤才起身离开。
本来是想让方以南起床吃点东西的，但他看起来精神还是不太好，江尤便暂时搁置了。
他回到光屏前，开始处理下一段数据链。
江尤完全置身其中，时间在不知不觉中飞快流逝。
在他记录新一轮数据用作参照时，休息室的门无声无息打开了。
方以南刚睡醒，在床上反应了好半天，才意识到自己正在江尤的实验室里。
他下床来到门边，便听见外面轻微的敲击声。
猜测到江尤在忙，方以南才放轻了动作。
他没有过去打扰江尤，而是随意靠在门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江尤忙活。
江尤面前三个光屏都在显示数据，但他看起来丝毫不混乱，有条不紊地一一进行记录。
直到他转身去接机械手臂递过来的芯片，才骤然看见不知道站了多久的方以南。
“什么时候醒的？”江尤放下芯片走过去，“怎么站这儿？”
“才醒。”方以南看着他一步步靠近，一动不动。
“饿不饿？”江尤问。
方以南嗯了一声：“有吃的吗？”
难得见他对用餐这么积极，大概是饿过头了。
好在江尤让人拿了些食物备着，方以南可以直接用。
他吃饭的时候，江尤又回身继续去忙手头上的事情。
方以南本来不想吵他，结果反而是江尤一直在没话找话。
索性方以南也不管他分不分心，示意江尤面前的光屏问道：“芯片的情况不好？”
江尤一边记录数据一边回答他：“只是有些部分问题需要解决，整体项目挺成功的。”
“你们准备怎么做？”
“让那些牺牲的居民跟士兵重新醒过来。”
“……”
方以南停顿片刻，盯着他的背影问：“就像你之前那样？”
江尤轻轻一摇头：“有些区别。我那种情况属于意识抽离，而让已故之人醒来，是将那份存储在芯片当中的意识提取出来，再以新的躯体苏醒。”
方以南没能完全理解，这有些超出他的认知范围。
江尤记完数据，回身靠着实验台边沿对他说：“大致上差不多，只是苏醒的前提不太相同。”
方以南稍微捋了捋，忽然就明白过来了。
意思就是，江尤是自己进入到一种类死亡状态，以此来测试是否能够重新苏醒的可能性。
江尤看着他的脸色冷下去，就知道方以南又想到不好的事情了。
他来到方以南身边，低头靠近：“以后都不会这么做了，别担心。”
方以南仰起头，凝视着他的双眸：“谁信你。”
江尤伸手抱住他：“那你看着我，别让我离开你。”
“……”
方以南窝在他颈侧，闷声说：“能看住？”
江尤笑了笑：“能，我听你的。”
方以南板起脸：“骗谁？我昨天说的每一句你都没听。”
“这个除外。”江尤语气从容，“这种事不一样，讲点道理啊，方先生。”
“……”
方以南都懒得反驳他，抿起唇不说话了。
他们安静待了片刻，不远处的光屏忽然闪了闪，原本静止的数据全都开始自动刷新起来。
方以南退出江尤的怀抱，看着光屏说：“动了。”
江尤顺着望过去，眼尾弯了弯：“偷懒成功。”
有很多板块的问题都跟第二组数据链类似，江尤在检查的时候便发现了，于是第一组数据送过去研究所之后，他便把后面几组类似的同时进行调整。
全部运行成功之后，芯片程序的修正速度立刻就被提了上来。
最初预估是需要半个月，结果江尤只用了五天便彻底解决。
哈德知道的时候特别不可思议，狐疑道：“难道有小少校陪着，你的效率都能这么高？”
江尤听完淡淡瞥他一眼：“少转移重点，五天了，你才筛选了这么点芯片？”
“……”
哈德的主要任务是从成千上万张人类芯片中，提出一张最适合用来二次测验的芯片。
但他根本没想到江尤改进的速度这么快，所以懈怠了一下，五天只排除了百分之三的芯片。
哈德有点心虚，看天看地看空气就是不敢看江尤。
江尤早就习惯他有多不靠谱了，懒得跟哈德掰扯。
他安排了另外几名研究员跟哈德同时进行筛选排除，又去了解了乔博士他们的大致进展。
乔博士这边比哈德要快些，很多板块都已经做过调整，只需要跟江尤手中新的程序数据贴合核对，便能直接进入运行。
因为哈德拖了进度，二次试验的时间被往后推移了两三天。
在此期间，江尤丝毫没有去帮忙的意思。
哈德忙得有多团团转，他就有多悠闲自在。
对此哈德敢怒不敢言，只能埋头苦干，争取早日得以解脱。
终于，他们在无数芯片中找寻到最合适的一张，人类芯片项目得以进入下一个阶段。
二次试验开始前，江尤又从头检查了一遍所有程序运行情况，确保连接正常没有任何问题，才对哈德轻轻一点头。
哈德得到指示，伸手轻轻按下实验舱的启动键。
在他按完的下一秒，江尤面前的光屏飞速划过各种数据，每一段数据呈现出来的时间几乎没超过两秒。
江尤分析的同时还在敲击另一面光屏，推算这张芯片中的意识能够苏醒的概率。
在他身后的研究员全都屏息以待，期盼着最终结果。
良久，江尤敲击的动作停了下来，光屏上画面一闪，弹出两个长短不一的进度条，都在缓慢朝着百分百挪动。
江尤往后退开一步，抬眼看着光屏说：“可以了。”
哈德立即凑过来，激动道：“成功了？”
江尤颔首，转身走向那个被选中的实验舱。
其他人亦步亦趋跟上他，靠近之后才发现，实验舱里已经填充了满满的浅蓝色液体，而凹槽中的芯片没了踪迹。
乔博士问：“你之前不是能用脱离实验舱，直接用芯片组织一个躯体吗？”
江尤目光仍然落在实验舱上，淡声道：“所以那个身体才会那么弱不禁风。”
“……”
确定一切顺利，江尤懒懒伸了个腰说：“我不跟进了，大致的运转程序你们都清楚，有事再找我。”
他该做的都做了。
能不能苏醒就看芯片主人意识够不够强大了。
江尤大步出了研究所，刚迈出去就看见站在不远处等待的方以南。
应该是察觉到动静，他转头望了过来。
他今天又穿了江尤的衣服，是一件白色衬衣。
从玻璃幕墙投进来的光柔和明亮，方以南站在了光的中央。
江尤眉眼一弯，抬脚往前走。
走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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