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芯片进入二次试验之后，研究所全体成员也得到些许空闲时间。
他们只需要轮流记录那台实验舱的数据，其他时间都可以自主安排。
大部分研究员选择倒头大睡，乔博士带着小杜逛南岸基地跟港口去了，白芸则去南岸的英士碑探望了江如烟。
而哈德也终于在江尤的实验室里跟方以南碰上面。
自从北岸的人抵达南岸基地，都过去大半个月了，哈德还一次没见过方以南。
好不容易见上一面，哈德热情满满，抬手就要搭上方以南肩膀：“久违啊！小少校——”
他话都没说完，就被人一把拍开了手掌。
哈德：“？”
他看着被打的掌心，一脸莫名其妙地问江尤：“克里斯，你干嘛？”
江尤眼皮微垂，语调懒散：“别动手动脚。”
“……”
哈德无言以对，暗骂他臭脾气。
反倒是方以南上前一步，主动朝他伸手：“好久不见，哈德博士。”
哈德立即扬起笑容，跟他稍微握了一下就松开：“几年不见，长得是真的快啊。”
三年前看起来还像个扮大人的小孩，如今再看已经是个沉稳冷静的青年了。
以前哈德还会觉得江尤跟方以南这两人非常不搭，现在却怎么瞧怎么般配。
虽然过程有些坎坷，但好在几年过去，他们身边还是彼此。
哈德跟方以南瞎扯叙旧的时候，江尤一直没有插嘴。
他把玩着方以南的指尖，眼睛看着光屏上的数据。
这些数据是近些天里二次试验的数据反馈，江尤对比着其中的变动之处。
好在数据跟预估的正常值区别不大，暂时并不需要进行太大的调整。
晚上研究所的轮值正好排到哈德这一组，他没在江尤这里待多久，跟方以南聊了片刻便起身离开。
等他走了，方以南靠在江尤身旁的桌沿问：“他们都要轮流值班，你不用吗？”
江尤浅浅笑着：“不用。”
方以南看着他：“为什么？”
江尤单手撑着下颌，抬起眼皮跟他对视：“因为要陪你。”
“……”
在南岸基地的这些天，方以南跟江尤确实没怎么踏出实验室。
他每天除了早上去一趟操练场，其余时间都是待在实验室里，也偶尔会去研究所的长廊外等江尤。
人类芯片的二次试验过程非常顺利，江尤在研究所待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往往方以南在外面等了不到半个钟，他就拎着数据面板出来了。
生活一旦安稳下来，时间就会在不知不觉间过得飞快。
北岸总部的居民逐渐适应了南岸基地的生活方式，经过北之前那段遭遇，再加上生态站将部分人类芯片的相关进展公布于众，余下的反研人员彻底偃旗息鼓。
他们自愿存储所有大脑数据，这让生态站减轻了很多负担。
而那张被选中的芯片，总算在几个月后有了动静。
实验舱的淡蓝色液体中，渐渐显现出一个完整躯体，连接实验舱的几面光屏上不断跳跃出新的数据。
江尤跟哈德站在光屏前，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数据，确保没有出现异常的错误波动。
其他人则聚在实验舱那边，好奇地探头张望着。
对他们来说，这是第一次亲眼见证人类芯片组织躯体的过程，实在过于新鲜。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中，那具躯体的五官慢慢清晰，与当初这位先生最后一次录入数据时的面容毫无二致。
耳朵听的还是没有眼睛看的来得震撼，不少研究员纷纷倒吸一口气，小声议论着其中的奇妙。
这些轻微动静并没有影响到另一边的江尤跟哈德，他们各自站在一面光屏之前，心无旁骛地输入一串又一串数据，试图用低频率的刺激来帮助那张芯片中的意识尽快苏醒。
终于，他们的背后传来一声低呼：“动了！”
哈德率先回头望，只见实验舱周边围满了脑袋，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
这画面太诡异了，他忍不住朝那边喊道：“别堵着，万一里面的人醒来，睁眼不得被你们吓死？”
“……”
哈德说完，围在实验舱周围的人这才纷纷退开。
正是此时，舱体闪烁的颜色变了，从运行中的浅蓝色忽闪着转换成绿色。
所有人都顿住，紧紧盯着那个实验舱。
只有江尤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跟众人格格不入。
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慢声说：“醒了。”
在江尤话音落下的那一秒，实验舱传来机械声：【主意识已苏醒，即将开启舱盖——】
随后，在众人屏息以待的目光中，实验舱的圆弧玻璃罩呲啦一声，缓缓向上打开。
紧接着，一只手抬起来搭着实验舱边沿，里面的人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研究所一片寂静。
得以苏醒的男人先是扫了一圈周围的环境，然后停在几个北岸研究员身上，哑声问：“我，是在做梦吗？”
“……”
不等研究员回答，男人像是不太习惯，机械地抬起双手，反复查看着自己的身体。
好半晌，他才再次出声，哽咽着说：“我没有被咬掉胳膊……我的手还在……我还活着……”
他有些语无伦次，话说到一半，眼泪已经流了满面。
周遭的研究员终于回过神，上前一步朝男人说：“先生，欢迎回来。”
“……”
男人泣不成声，研究员们一边安慰一边告知他芯片的一切。
实验舱那边的气氛完全没感染到光屏这边的江尤。
哈德还感慨万千地看着，回头一看身边的人竟然昏昏欲睡。
他那点感触瞬间散了个一干二净。
哈德忍不住问：“克里斯，你不激动吗？”
刚问完，他就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
因为他没见过江尤有什么激动的时候。
果然，江尤头也不抬地反问：“为什么要激动。”
哈德想了想，决定换个话题：“现在，芯片项目是不是算成功了？”
江尤懒懒的嗯了一声：“只要后续没有出现躯体不适的症状，可以说是完全成功了。”
“太好了！”
哈德也不管江尤激不激动了，反正他特别兴奋。
所有人的心血都没有白费，这便是最值得高兴的事情。
在男人苏醒过来以后，人类芯片项目终于宣告成功，正式进入激活全部芯片阶段。
每一张芯片的意识都不同，精神波动自然也不一样，所以苏醒的时间变得长短不一。
研究所恢复忙碌，只有江尤，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当起了甩手掌柜。
他把所有程序运行以及修改的权限交给了哈德跟乔博士，然后跟着方以南踏上了前往北岸总部的军机。
在芯片对所有人类实施之后，霍尔特找江尤单独谈过好几次话。
他还是想把北岸总部挽救回来。
毕竟那里才是他们生活了无数年的地方，没有哪个北岸居民不想回家。
对此江尤没发表意见，没有干涉霍尔特的任何决定。
他只是问了句：“方以南会跟你们一起吗？”
霍尔特沉吟片刻，说：“我还没跟他聊过，不过很大概率他会选择一起离开。”
江尤颔首：“好。”
他没再过问别的，而是告诉霍尔特他也会一同前往。
霍尔特没有阻拦，现在有了人类芯片，他也不担心这两个人再出什么事了。
做了决定以后，霍尔特很快便开始为前往北岸总部做准备。
没多久，一批经过精挑细选的精锐士兵整装待发。
南岸基地的停机坪上，三架军机同时启程，飞越几千公里的海洋，掠过崎岖不平的山丘，跨过千山万水，带着他们回到了故土。
之前攻击北岸总部的变异体已经离去，整座城市空荡荡的，只余交战过后的满地狼藉。
霍尔特带着士兵将整个北岸总部都搜寻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变异体存在，才开始安置新的驱散仪。
江尤跟方以南负责居住区附近的驱散仪放置。
原本只需要把驱散仪带到居住区周围的城墙上就可以离开，但他们两个安置好驱散仪之后，却不约而同朝居住区里面走去。
因为是变异体最先攻击占据的地方，这里很多楼房已经倒塌，每一处都散落着被炸毁的碎石，以及之前没来得及清理的变异体尸骨，还有部分属于人类。
江尤跟方以南脚步没停，一路来到居住区26栋，方以南在北岸总部的家。
居住区有不少幸免于难的楼房，26栋便是其中一个，整栋楼完好无损，只有部分外墙沾染着被炮火殃及的焦黑。
方以南的身份卡早就已经丢失，本以为进不去顶层的房子，但他们刚刚站定在门口，那道识别门就咔啦一声自动开了。
随后，玄关处的机械童声轻轻传来：“欢迎回家。”
“……”
方以南在门外一动不动，看着里面的灯一盏盏亮起，客厅的窗帘一点点拉开。
柔和的光铺满整间屋子，柜子上放着他们没能带走的背包，沙发上放着没有收起来的数据面板，桌上放着空底的水杯。
一切都是熟悉的模样，恍如昨日。
江尤微垂着眼眸：“不进去吗？”
方以南的神色跟平时没什么区别，表情依然是无波无澜的清冷。
他没有抬脚往里走，而是随意扫了几眼房间的各个角落。
然后动了动嘴皮：“不进。”
虽然说了不进去，但江尤也没见方以南有准备走的意思，索性陪他在门边站着。
过了没多久，机械童声再次低低响起：“三分钟后将进入清洁模式，请注意回避～”
“……”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空气中确实有淡淡的尘埃，不过这种程度在江尤接受范围内。
但方以南抬眼跟他对视，眼神中写满了“我不信”。
江尤轻浅一笑，随着他去了。
等到清洁模式结束，方以南才走了进去，江尤紧随其后。
他忽地想起那两间卧室，上前两步靠近方以南问：“那两间卧室为什么跟我实验室的休息室一模一样？”
“……”
方以南没回答他的明知故问，径直往卧室的方向走。
这是江尤第三次踏进方以南的卧室，情绪没有前两次复杂，他只是觉得好奇。
好奇方以南是怎么做到完全复刻那些装横的。
明明他在南岸基地没有待多长时间，也是他们在一起之后，方以南才渐渐住到江尤那里，满打满算可能都没超过二十天。
但是这个卧室细节到那盏床头灯，都跟江尤休息室里那盏小时候亲手做的灯一模一样。
他不敢去想方以南一点点布置这些时，是怎么样的心情。
因为那时候正是南岸基地出事，他们失联的阶段。
江尤算好了一切，却没算到方以南会情深如此。
这是他最大的过失。
于是现在，江尤得到最大的惩罚。
根本不需要方以南做什么，江尤已经心疼得不像话。
方以南忽然被轻轻包裹进温热的怀抱里，他愣怔半秒，疑惑道：“怎么？”
江尤下颌搭在他的肩膀处，声音低沉：“没事，想抱抱你。”
“……”
“哦。”
他们无声待了片刻，直到窗外忽然划过一抹银灰色。
江尤跟方以南同时抬头望去。
北岸总部的军机正盘旋在广阔无垠的天空中，似乎正在勘查整个城市的毁坏情况。
接下来，只要根据各个区域的状况进行重建修缮，北岸总部很快也能复原本来的面貌。
不久后，这里会恢复熙来攘往，市场会有人声鼎沸，夜晚会有万家灯火。
人们不再畏惧灭亡，不再对未知的未来感到彷徨。
也许在自然面前，人类确实渺小得微不足道。
可他们也能伟大得长存不朽。
——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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