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就有二，方以南渐渐成了江尤实验室的常客。
按理说，高层研究员的实验室不该随意让人进出，因为有很多机密项目的文件数据。
但是江尤不仅允许他进入，得空还会带他去参观生态站。
方以南问江尤：“你不怕我泄漏？”
江尤状似讶异，颇为认真地反问：“能看懂了？”
“……”
在这种类似嘲讽的话语中，方以南串门串得理直气壮。
来生态站的次数变多，偶尔乔博士碰见他也不稀奇了。
只不过他总会叮嘱方以南，不要跟江尤走太近。
方以南也能看出来，除了哈德几乎没人会跟江尤说笑玩闹，所有人好像都很……
敬畏他。
但方以南一点也不觉得江尤难相处。
相反，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难以定义。
方以南能感觉到，江尤对他跟对待别人是不一样的。
但这份特殊藏得很深，江尤又擅长含糊其辞，方以南总是要直言直语才能套出他的话中有话。
一个月的调派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
恍然眨个眼，就已经过了大半。
江尤的态度始终如一，不疏远，但也不会逾矩。
方以南算着逐渐接近的回程日，索性也将此当作一场际遇。
毕竟江尤不可能离开生态站跟他去北岸总部，而他也不可能留下来。
可是有些事情总会在某个意料之外的时刻突然被摊开。
方以南怎么也没想到，他跟江尤的关系在别人眼里早已变了意味。
生态站的研究员居然都以为江尤的心上人是他，甚至连江尤自己都不反驳。
反而转头来问他：“你希望是吗？”
在江尤问出这句话时，方以南的判断能力彻底丧失。
他直视江尤的眼眸，试图从他的眼神里分辨这句问话掺了几分真心。
许久，方以南垂下了目光。
他分辨不出来。
但是，问题的答案脱口而出。
“我希望是。”
方以南没抬头，所以不知道江尤听见这个回应时愣怔了半秒。
又很快神色如常。
江尤意味不明地说了句：“知道了。”
“……”
方以南盯着他，欲言又止。
只是到底什么都没说，匆匆道别离开了。
方以南没有回头，所以没看见，身后一直有道视线目送他远去。
-
江尤失眠了。
活了二十五年，头一遭。
在此之前，江尤绝对想不到，会有一个人可以动摇他的任何决定。
但是方以南的出现确实打乱了江尤一些计划。
他的每一个眼神都在告诉江尤，所有的一切他都清楚。
最初江尤对方以南真的没有其他意思，这个小孩是他改造芯片项目的初衷，江尤多少对他会有点不同。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越走越近。
江尤恍然反应过来时，已经彻底无法挽回了。
方以南一举一动，都能轻而易举在他心底撩起波澜。
江尤做什么选择向来果断，但因为调派时间临近结束，他如果真的想跟方以南有其他可能，就必须要重新找到一个正当理由，把人留在南岸基地。
为了这么个破理由，他睁眼了一晚上。
直到第二天去生态站参加特疗药的会议，江尤脸都还是臭的。
哈德本来因为醒太早有些困顿，愣是被江尤的眼神刺了个清醒。
他端详江尤片刻，好奇道：“克里斯，你跟小少校吵架了？”
倒不是哈德聪明，只是江尤跟方以南之间的气氛实在诡异。
之前每次开会议，这两个人总是时不时就眉来眼去的。
今天格外反常，一个耷拉着眼皮神色恹恹，一个站到了角落眺望风景。
整场会议下来，愣是没有一次眼神交流。
是个瞎子都能察觉到不对劲了。
哈德搓着手问：“是不是小少校终于发现你特别烦人了？”
江尤撩开眼皮，语气漠然：“你在高兴什么。”
哈德理所当然道：“你不高兴，我就高兴啊！”
“……”
江尤抬手撑在额侧，无视了哈德。
巧的是，他这个视角恰好可以看见不远处望着窗外发呆的方以南。
昨天两人没说完话就分开，方以南今天这个态度一点都不奇怪。
只是江尤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哄，索性先由着他去了。
特疗药的项目已经接近尾声，而且北岸研究员能力不输南岸，江尤当初提出要缩短几十倍的治疗时间，他们也成功实现了。
在实验完成的那一秒，也意味着这次调派任务即将结束。
会议在研究员的欢呼掌声中解散，方以南终于收回了目光，一回眸就跟江尤隔着喧闹对视上。
江尤姿势没变，良久都没移开视线。
最后是方以南率先撇开，抬脚往外走。
项目完成了，他们也该离开了。
方以南心想着，一步步靠近机械门。
在即将踏入感应区时，他身后跟来了一个身影。
方以南脚下一顿，旋即恢复如常。
两人前后脚离开实验室，机械门重新关上，隔绝了一室吵闹。
静谧的长廊上，只有他们此起彼落的脚步声。
走了一段距离，江尤才慢声问：“去哪里？”
方以南头也不回：“操练场。”
“……”
江尤上前两步，拦下了方以南。
在他有些疑惑的眼神中，江尤说：“先跟我谈谈？”
方以南看着他：“谈什么。”
江尤没有立即回答，只是跟他对视着。
良久，他才语气不明道：“下次见面，送我个礼物吧。”
“……”
方以南声音清冷：“应该不会再见了。”
江尤低笑一声：“万一呢。”
“没有万一。”
“太冷漠了，方先生。”
“……”
一阵短暂的沉默，方以南垂下眼睫：“我们只留一个月。”
江尤不置可否。
方以南重新抬起眼：“三天后，我们会启程回北岸。”
江尤颔首，又问了一遍：“真的没有见面礼吗？”
“……”
“好吧。”
在方以南的无言中，江尤慢慢倾身靠近。
距离一点点缩短，气息逐渐缠绕。
方以南眨了眨眼，躲开了江尤的视线。
与此同时，江尤声音放得极轻，近在咫尺。
“那下次见面，我给你送。”
“……”
“不需要。”
虽然说着拒绝的话也没再跟江尤直视，但方以南一直没有拉开彼此的距离。
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开始无意识地纵容江尤靠近了。
即使没有讨着半句好，江尤依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懒洋洋地直起身，说：“谈完了。”
方以南没有动，也不搭话。
江尤站在他面前，静静地等着。
良久，方以南终于轻声问：“江尤，我们会再见吗？”
“会。”江尤没有犹豫，非常干脆地回答了。
方以南没有说信或者不信。
毕竟这个问题，问的根本不是能不能再见。
从长廊分开后，接下来的三天里，江尤跟方以南再没有见过面。
甚至在北岸人员回程那天，送行的南岸研究员里也没有江尤的身影。
这一切都在方以南预料之中。
那天跟江尤的对话已经有种道别的意味在里头了，江尤没出现，方以南并不意外。
只是他坐到军机的位置上时，还是忍不住看向窗外站成一排排的洁白。
军机一起飞，他们便彻底告别南岸基地了。
方以南盯着窗外看了很久，直到耳边传来起飞前的安全通知，他才缓缓收回视线。
军机平稳运行离开地面，在轻微的颠簸中，方以南启唇无声说了两个字。
【再见。】
这个世界，他们谁都无法保证能不能重逢。
江尤口中的“下一次见面”，方以南半点都不敢奢望。
他怕自己一旦有了期盼，就会堕入无望的深渊。
眼睛一闭上，其他感官会变得格外灵敏。
气流颠簸让方以南生出一种意识涣散的错觉。
……
也许不是错觉。
念头一闪而过，他心口一悸。
耳畔沉闷的声响慢慢流失，方以南下意识睁开眼睛。
他根本不是在军机上，而是被人轻轻拥在怀中。
侧背抵着柔软的床褥，四周光线黯淡，像是天还没亮。
方以南撑开眼皮，打量着近在咫尺的睡颜。
他躺在江尤怀里。
在可视度极低的情况下，方以南有一秒恍惚。
不知道自己这是醒了，还是处于梦中梦。
但是问题很快被解答了。
圈着他的手一点点收紧，江尤朝他靠过来，嗓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低沉着问：“不睡了？”
方以南伸手去抱他，瓮声瓮气地回答：“做梦了。”
后颈贴上来一抹温热，江尤揉捏着安抚他。
“梦见什么了？”江尤问。
“梦见你没来送我。”
“……”
江尤睁开眼，语气有些疑惑：“送你？”
方以南窝在他怀中，闷声说：“去南岸的时候。”
记忆被唤起，江尤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指间的按揉没有停，江尤淡笑着：“送了，只是你不知道。”
“？”
方以南仰起头看他：“在哪里？”
“在城墙，看着你们起飞的。”江尤直接回答道。
现如今，一切方以南想知道的事情，江尤都不会瞒着他，更不要说这点小事。
“你明明在，为什么不见我？”方以南问。
南岸基地的城墙跟停机坪距离并不远，显然那个时候江尤是故意不出现的。
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满，江尤忍不住又轻笑了一声。
他掌心下滑，改为轻拍方以南的后背。
“为什么不见你啊……”
江尤低声喃喃：“因为舍不得。”
不见是因为舍不得，见了更舍不得。
他当时并不能立即把方以南留下，又不想看着他走，所以才没有露面。
大概是江尤的理由过于充分，方以南没有再往下质问。
江尤慢慢顺着方以南后背，温声问：“再睡会？”
“……”
回答他的，是方以南轻缓的呼吸声。
江尤哑然失笑，没有再出声吵他。
其实仔细回想，那个时候他已经有了再次调派的对策，如果去送送，没准第二回见面小孩就不会对他甩冷脸了。
不过也都过去了，江尤没想到方以南还会因此梦到这些事。
房间里一片寂静，方以南的气息轻轻浅浅地洒在江尤颈窝处。
江尤渐渐停下安抚的动作，低头在他唇角落下了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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