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破渔船被周塘开得生死时速,眨眼功夫就到了岸边。
哐的撞上老婆放下的小船,他都不敢相信他竟然能蛇口逃生!
乐宁跟着下船,与温行止并肩走进宽大的避雨蓬。
周塘正抱着救回来的老婆直嚎,嚎了一阵大巴掌又往侄子脑袋上招呼,“大雨天的下什么水!啊!没看到水里那么大的……”
吼到一半他又畏惧的看了水面,洪水涌动白沫翻飞,那妖怪就藏在水里!
他吞了吞口水,“总之,最近都不准下塘,不对!水都不准靠近!”
差点没命,小伙子也又后怕又委屈,要晓得水里有妖怪,刀架脖子上他都不下水啊!
小伙子气愤的指着瘦伶男子,“都是陈老板!一定要鱼!说今天没货,以后再也不找我们订货了!”
周塘闻言狠瞪陈老板,早知道不救你龟儿子!
瘦伶的汉子被水泡得面无人色,差点被这一眼瞪得磕头,“兄弟救我一命,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亲兄弟!”
乐宁见周塘吼得差不多了才问他,“周先生,你以前和蛇有过冲撞吗?”
周塘一愣,“啥?”
见周塘不明白,乐宁简单解释了一下,“蛇若生灵,天性记仇,吃过、抓过、甚至冒犯过他们,都会被找上门来。”
周塘听得背毛都竖起来了,“没有!吃蛇绝对没有!我就爱吃鱼!一天吃三顿就吃鱼,捉蛇更没有,从穿开裆裤时到现在都没捉过。”
“这样……”乐宁想了想,换了个问题,“那你做过什么善事吗?”
善事?
周塘莫名其妙,“没吧?”
乐宁看了看他头顶薄薄的功德,“再仔细想想。”
普通人身上的气都芜杂混乱,不会有明显的气显现,隐现金光,必然是做过远超普通人的善事。
周塘抓耳挠腮也想不出来,倒是旁边裹着毯子擦水的周塘老婆像是想起了什么,看着乐宁有些犹豫,“收留猫狗算吗?”
“算。”乐宁点点头。
万物有灵,猫猫狗狗的命也是命,当然算。
他转往雨棚边走出几步,这会儿蛇妖沉下去,雷也不打了。
“那些雷追的是水里的东西,蛇妖圈着你们,多半是想借你的功德避天劫。”
“借?”周塘不敢相信的看向翻涌的湖水。
借东西这么借?
和周塘解释完,乐宁抬头,若有所思的望着阴沉沉的天。
刚刚闪现一瞬,并没有见到蛇身上没有作恶的怨气孽债,按理说不该引来天劫的,所以这蛇为什么要借功德避天灾?
主要是,看那凄凄惨惨一身焦炭血糊的模样,也不像是避下了啊……
温行止走到乐宁身边,滴水的长伞挂到臂弯,他看着冥思苦想的小妖怪,缓缓开口,“我忽然也想起一个故事来。”
这个“也”字用得就十分妙。
乐宁忍不住看他,“什么故事?也是关于水怪的吗?”
温行止轻嗯了一声,“略有相似,听闻,蛇若修有所成,便会入海化蛟,入海这一日,天降大雨相送,人们为了让这些精怪勿沿途作恶,便会称之为:走龙。”
对哦!
乐宁恍然,肯定是离魂次数太多脑子不好使,他竟然把走龙都给忘了!
回想起周塘先前说的塘区变化的异状,他立马招呼人,“走,我们绕着塘区转一圈。”
“啊?”周塘畏惧的瞄了眼翻涌的洪水,“水里……”
乐宁已经往外走了,闻言头都没回,“你还要不要鱼?”
周塘脖子一挺,瞬间啥也不怕了,“走!”
他让老婆带着陈老板先回家,自己则小跑着去给大师开车。
三人上车,温行止依旧跟着乐宁坐后排,和乐宁隔着大半人的空隙,既不疏远,也不会感觉冒犯,乐宁现在却顾不上温文尔雅的“美人”了,他只指挥周塘开车,顺着水流的方向开,找附近的桥或者闸口。
湖区两侧的道路很平整,没一会儿就到了第一道桥。
然而让乐宁意外的是,这座桥平整宽阔,水泥钢筋浇筑,标准的现代化产物,建成绝不超过五十年。
站在桥头往下看,桥离水面大概还有两三丈的样子。
这处是两侧峡谷最窄的地方,下面竖着许多拦鱼的栅栏和闸口,已经被洪水和鱼群冲击的七歪八扭了。
亲眼看到大师镇压蛇妖,周塘现在是大师指哪儿打哪儿,话都不多一句,然而前面两位下了车就默然站在桥头,饶是他再相信,也有点儿疑惑了。
“大师,我们来这儿做什么?桥有什么特别的吗?附近像这样的桥还有三座,要不要也去那边看看?”
周塘怕水底蛇妖一个暴起上来把他吞了,并不敢像前面两位艺高人胆大的站在桥边,只躲在车旁,伸长了脖子喊话。
乐宁捕捉到关键,“还有三座?都是这样的新桥?”
周塘觉得大师的话有点儿怪,这桥都跟他儿子年纪差不多大了,怎么能算新桥呢。
不过大师说话总有大师的道理,他连连点头,“是的。”
乐宁不由皱眉。
蛇化蛟,再进一步就能化为庇佑万民的龙,天降暴雨起水,一是为了掩盖大蛇出行的踪迹,二是为了蛇入海更顺利。
这本来是好事,但蛇一直在这里徘徊不前,暴雨积聚,洪水叠起,万一有人被冲进洪水里丧生,那就不是好事而是罪孽了。
一路上过来,他看到已经有房子被淹了。
枉造命孽,天雷可不得劈那蛇妖吗,蛇没了,雨自然就散了。快化蛟的蛇,必然不会做找死的蠢事,两侧的山它是没办法越的,桥它还没办法越过吗。
现在蛇在这儿徘徊不前,既不伤人也不上岸,那就不是报恩或者报仇,问题多半还是出在桥上。
乐宁正琢磨着桥能出什么问题,蓦然发现,一直跟在身边的温行止不见了。
转头一看,人在不远处的桥面上,缓步向前,安闲得仿佛脚下不是硬邦邦的水泥地,而是铺着青竹叶的林间石道。
看人站在那片地方,像是在丈量寻找什么,乐宁几步过去,正待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发现,忽然脚下一崴。
低头一看,脚下一片积着泥水的坑洞,上面铺着几匹青砖。
周塘亦步亦趋的跟着大师,见大师眯眼盯着地上的砖,不禁惊奇,“哎,谁这么好心,还铺了砖,铺得真好。”
走这片基本都是渔民,桥多了个坑什么的,没谁有那个闲心去补,能往里撒点石头土块填填就不错了,这样整齐的铺上砖,绝对顶天的大善人。
乐宁后退一步,看着四匹整整齐齐的青砖,也觉得这位大善人铺得很好。
把快化蛟的蛇都镇住了能不好吗。
踩了踩几片砖,他招呼周塘,“把它们挖出来。”
周塘懵得不行,“啊?”
这就是大师的世界吗,从头到尾他就没懂过大师要做什么。
不过不懂归不懂,周塘还是去拿家伙了。
日常维护这么大片湖区,既要工具也要力气,恰好二者周塘都有,他抄着铁铲,三两下就把几匹砖起上来。
乐宁看了看翻上来的砖,“周先生,你先前说什么来着?”
周塘正提着铲子挖砖,闻言一脸懵逼,“啊?”
乐宁提醒他,“千年古迹,老砖。”
“哎?原来那时候大师在听我说话吗?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
……
温行止从峡谷下收回目光,见乐宁一脸无语,唇角不由微微勾起。
他伸着大长腿归拢砖块,替乐宁给周塘解释。
“蛇五百年化蛟,大水走龙,遇见比自己年份大的桥,从桥下过会被压断骨,得等水漫上来,从桥上过才行,这些桥是新桥,但这几块砖年份却很足。”
温行止人如其名,温和有礼,行止有度,说话声音平缓,语速中等,连周塘这种风风火火干力气活的人都能静下心来听。
周塘听完解释,就差拍大腿了。
“哎哟我就说呢,现在到处盖房子修东西都是用红砖,哪儿来的青砖,那以前的老东西用的可不就是青砖吗,这些砖多半真是从东城桥头那边搬过来的。”
乐宁提着铁铲刮了刮砖表面的泥水,“老砖有用吧。”
周塘一梗,老婆老婆差点没了,侄子要是没了兄弟也得和他闹掰,陈老板也差点儿淹死在他的湖区里,湖里要死了人,以后他的鱼都别想卖出去。
他娘的,这哪是有用,这差点让他要家破人亡跳楼啊!别让他知道是哪个瘪犊子搞的这事儿!
砖起上来没一会儿,三人就感觉桥面一震,往下一看,湖水就跟煮沸了似的翻涌,远处水面上乐宁画的镇妖符也像气球一样,被下面的东西撞得鼓起膨胀。
轰——
哗——
仿佛一湖的洪水都汇聚到这座桥下,泥黄的水滚涌奔流,桥摇摇欲坠跟快塌了似的。
“带着砖!”乐宁喊了一声,招呼大家赶紧离开桥面。
洪水呼啸,几乎三人后脚刚离开桥面,桥下就炸了,跟埋了几斤炸药似的。
轰,湖水喷涌。
这蛟蛇是真不客气。
乐宁看着炸起的水,正想着这下怕是要淋成落汤鸡了,一面大伞忽然在面前打开,恰好挡住落下来的湖水。
乐宁偏头看撑伞的温行止。
温先生手上很稳,磅礴的湖水浇了这么久,伞却连晃都没晃一下,稳当得仿佛富家公子出游,恰好撞见了场细雨似的。
次次撑伞都记得一起遮他。
乐宁忍不住感慨,“温先生真是个好人,次次都记得我。”
温行止微侧头,不知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大概是你让人觉着亲近吧。”
亲近?
他什么人?修术法,驱邪除煞的修士。
温行止呢,一位“美人”,带着一身孽债的“美人”,冲天的孽债,比古代屠城灭国的将军都要重。
第一次见温行止的时候,细雨朦胧里,那一身孽债让巷子上空的天都阴了几分。
觉得他亲近?
哄谁呢。
哗啦啦的湖水浇下,乐宁两人在伞下没淋着,旁边提着砖的周塘却被浇了个透心凉。
周塘幽幽的看了站在伞下的两人,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老婆孩子都有,他却突然有种孤家寡人的感觉。
湖水炸了好一会儿,漫天水花里,乐宁明显看到一条青白的蛇尾扬起,恨恨拍在桥侧,牢实的水泥桥应声而断,稀里哗啦的掉进洪水里。
气性不小。
乐宁忍不住向那位铺砖的“大善人”致敬,差点把快化蛟的蛇坑死在路上,现在蛟蛇逃出生天了。
蛟蛇随水,洪水渐消。
天边光芒一闪,无数功德丝线从四面八方涌来,金灿灿游鱼似的环绕在周围,乐宁不动声色的捏了个法诀,收好所有功德。
再看温行止,似乎对他收集功德丝线的动作毫无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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