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先生,我前几天在芙蕖塘的时候,有一个人突然冒出来,然后……然后他抱了我一下就跑了,这算不算非礼啊?”
当叶倾城偷偷把自己被人抱了的秘密告诉陈悲春时,她们已经算是熟络了。
叶倾城管陈悲春叫小先生。
因为叶三娘深知知识改变命运,自小便对叶倾城培养有加,但叶倾城从来不去私塾,而是把私塾里的老先生请到家中。陈悲春也是跟着老先生一同进入叶家的大宅院,教叶倾城书法。
在去年年关时,老先生跟叶三娘说,叶倾城虽有聪慧之心,但耐性不足,样样学问学得奇快,但只是浅尝辄止,学到了皮毛就学不下去。还有她那手字,没把她请到道观里画符真是屈才。
叶三娘也回答说先生教训的是,但是倾城这孩子,自小被我宠溺坏了,多少有些任着性子来,听不进长辈的话,有时你越是说她的不好,她倒越是改不了。
“既然长辈的话听不进去,那同辈的劝告可有用?”老先生摸着他的长胡子说:“余学生中有一书法比之余都不差,刚好年纪又与叶小姐相差无几。只是是个男生,不知道夫人介不介意?”
“只要为了倾城好,有什么介意不介意的。”
我的哥哥陈悲春就是那个写得一手好字的学生,私塾的老先生并非教不了叶倾城书法,只是借着这个机会,老先生仗着帮我哥哥找了一份美差,强行把请我们家纸铺子的债给消了。对此,每年年关我去给老先生拜年,父亲都会暗骂几句。
不过,哥哥确实得了一份美差,他每月上中下旬各去五天叶家,每次中午在家吃完午饭就出门,晚上在叶家用过晚饭之后便能回家,而工钱却快追上家中生意的营收了。
叶倾城这个名字,在哥哥陈悲春口中的出现的次数愈发频繁。我仍记得那天,那是老先生带着他去叶家的第一天,他回来之后,照常练他的书法,练到末了,哥哥突然说了一句:“真是好生漂亮。”随后,他的笔锋走歪,一副好生漂亮的书法就这么毁了。
再后来,便是哥哥为叶倾城寻找真凶的事情了。
那时已经距离叶倾城被陌生人拥抱过了半个月,但哥哥依然坚信,那个无耻的流氓依旧藏在画溪镇之中。他信誓旦旦地像叶倾城发誓:“朗朗乾坤,众目睽睽,居然有人如此轻礼淫奢,倾城,你放心,不出五日之内,我一定能把这个无耻之徒给找出来。”
当叶倾城羞红了脸,用水灵的大眼睛看着他,又郑重其事地点头,对陈悲春说:“谢谢你了,小先生。”也许我哥哥不是在这一个瞬间动心的,但他一定是在无数个叶倾城有所撒娇的举动中沦陷的。以致于他那段时间练书法都不练了,一有时间就窜出去排查可疑人员。
第一个怀疑的对象是镇子上最为纨绔的子弟——陈潭,他家与我家本是同宗,但关系不算好,他的父亲陈柏年做过两年宜州知州的参谋,得了一笔不菲的财富,后又经营船运,江南多水,很快他的船运生意也做的风生水起,在画溪镇镇上富有据说仅次于叶三娘。也有传言说,他们一家很快就要举家搬去宜州了。
而且陈潭是出了名的登徒子,画溪镇上有家茶楼,在镇西头的半塌土墙后面,面上是茶楼,背地里却是做皮肉生意的地方。而陈潭就喜欢去那里,一个月能跑去那里七八回。
“如果我是陈潭,为什么不在临走之前来见一下你,毕竟外面人人都说你很漂亮。”陈悲春身临其境的分析了陈潭作为流氓的心理。但实则漏洞颇多,且不说陈潭一家举家搬迁的消息尚未确实,就是陈潭那天就泡在茶楼里面,他家的一众仆人都看着自家少爷下午进茶楼,晚上才出来的。
“还有一种可能啊,他悄悄从茶楼后门出来,再绕到芙蕖塘,完成对你的非礼,再绕回茶楼。”陈悲春的坚持认为不免让叶倾城猜想,陈潭是不是和他有仇。
其实,陈潭一家确实也和我们家有些恩怨,我们家的纸铺子的纸浆原料都是水运到画溪镇的,陈柏年在掌管了邻近所有乡镇的水运之后,给我家抬了价钱,成本上来了,应收自然就少了。父亲和母亲为此还去陈潭家理论了一番,最后回来的时候只是说:“都是一家子人,怎么能做到这种份上。”到后来,哥哥和我不得不选择一个人辍学以减少开支与此事也不无关系,当然,那都是后话了。
回到哥哥陈悲春帮叶倾城找流氓的那段时间,我还是能在老先生的私塾上课。哥哥也能,不过他已经很少来了,每次都要由我来找理由搪塞老先生。
有一天下午,私塾老先生身体有恙,早早就放了学。我看见哥哥在私塾的院墙外探头探脑的,估计是想避开先生。
我一走出院子,哥哥就拽着我朝着茶楼的方向跑。
“今天你有福气了,叶倾城被我带出来了。”哥哥心情很好,脚步都带着轻风。
我一直都很想看一眼叶倾城,但她始终被叶三娘藏在叶家的深宅大院之中,去过叶家服侍的奴仆都会在外人炫耀他家小姐的美丽,真是人如其名,倾国倾城。哥哥也多次在我面前谈论叶倾城的美貌,可具体落实到哪一点美的时候,哥哥又无法具体描述,只是重复着一句话:“她很漂亮,独一份的漂亮。”
叶倾城能被哥哥带出来,也是有一定原因的,因为无论哥哥再怎么举证陈潭就是个无耻大流氓,都不如叶倾城自己出来看一眼陈潭长什么样子。于是,叶倾城决定偷偷出来一趟,好巧不巧的是,当哥哥和她翻过叶家的院墙时,陈潭一头扎进了土墙后的茶楼,等到我放学,他依旧没有出来。
“你跟不想不到,她那么好看的人也会跟我做这种不合礼节的事情。你要知道,老先生说,只有鸡鸣狗盗之人才翻墙,但也没办法,我也没其他办法带她出来。”哥哥回头看向我,他的眼睛黑亮,如有星光。“你知道吗?真是没想到,叶倾城就连翻墙也那么利索,我夸她的时候,她看着我脸都红了。”
“你怎么夸她了?”我问哥哥。
“我夸她爬墙真是厉害,像只壁虎。”哥哥大笑着加快了去往茶楼的脚步。
似乎哥哥还觉得这个奇妙的比喻真是恰当又幽默,多年后,当我回想起哥哥进入叶家的那段时光,不得不承认,哥哥已经由一个文人慢慢转变成一个俗人,如同成人变回了孩童,幼稚、无知却自得其乐。
不远处的半截土墙已经有人站在那里了,她有点瘦,穿着素白的裙,背对着我,一头长发黑得像是一笔墨,在腰际戛然而止,那是叶倾城吗?我不知道,只是一股由远及近的香味飘进了我的鼻腔,淡淡的,很像是一种在夜里开放的白花的香气,可惜我那时记不起来那种花叫什么名字了。
随后,叶倾城便转过身来了。
让人失望的是她的面庞上遮着一层纱,我什么也看不到。
“你怎么把面遮上了?”哥哥问。
“我怕有人认出来我。”
“这是茶楼,谁能认出来你?”
“我家的那些奴仆,有些没有老婆的,一领了工钱就到这里来的,要是被他们发现了就完了,他们一定会告诉我娘亲的。”
“行,看见陈潭了吗?”
“你都不在,我不敢确定那个是陈潭。”
“最像流氓的那个就是。”哥哥补充说:“他的几个奴才在外边等着,谁要是出来有奴才迎着,谁就是陈潭。”
叶倾城点了点头,我们三人一同探头,看见陈潭家的两三奴仆斜靠在就近的大树下,确定了陈潭没有走。
可不一会儿,那些奴仆就从大树地下爬了起来,站得竖直,就像是几棵树从地里长了出来。我们回头看,陈潭果然出来了,他也看见了我和我哥哥。
“呦呦呦,这不悲春兄弟吗?怎么站那里?光看光听哪有进去舒服。来来来,念在你是我本家,我请你好吧。”陈潭也看见了我们,大步向我们走来,他的奴仆也靠了过来。
“好像我们被包围了。”我提醒哥哥说。
一阵怪风吹了过来,吹得我的寒毛直竖,同时也把叶倾城的面纱吹落在地,她慌忙地捡起面纱。
我用眼光去追,却始终只是看到她的背影。但是叶倾城正对着陈潭,等她戴好面纱,陈潭已经离我们只有数步之遥,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叶倾城。
陈潭啊陈潭,登徒子啊登徒子,你想干嘛?我感觉我全身都在抖,随时都可能冲过去推开陈潭,哥哥和叶倾城站在了我的面前,他们保护着我。
突然,我的肩膀被人按住了,我一回头只看见陈家的奴才不怀好意的笑脸。我的胆子一下子就缩了起来,感觉有一万斤压在我的肩上。我只能眼看着陈潭他伸出了他的右手,伸手的方向分明是叶倾城肩膀,就在快要触及到的时候。他的手指又摆了几下,“你,走开。”
陈潭越过了哥哥和叶倾城,大手直接捏住了我的脸颊,打趣地说:“你哥哥就算了,你个小猫怎么就想着偷腥了。”
“我没有!你放开!”我一下子红了脸。
“哈哈哈,这嘴真是又馋又硬啊,不过,千万不要偷偷来啊,不然我告诉你爹娘。我们走。”陈潭松开了我的脸蛋,带着仆人走掉了。
我,哥哥和叶倾城立在原地,叶倾城也拿出了她的答案:“不是他,我们回去吧。”
这是我少有的能见到叶倾城容貌的机会,可是我只记住了她身上淡淡的花香,以至于时间长久之后,有关于她的其他,都在我的记忆之中模糊,模糊到只剩一句象征性的话——她很漂亮,天下独一份的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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