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一进了草甸,就像一头扎进了海里,前进着,茂密有人高的草丛从两侧排开,像是鱼儿游曳在海中,惊起一道道波纹,萤火虫因为草丛的搅动,都飞了起来,数不清的荧光在空中起落,好似星河掉落人间。
叶倾城一行人带了捕虫的网,白色油纸糊成的小网,在空中挥舞着,一兜便是数只萤火。再把网兜里的萤火虫抖落进随身的罐子中。罐子是圆筒状的陶罐,罐口没有盖子,只有纸糊的蒙皮,掀开,放进萤火虫,再盖上。除了半路碰见的陈潭几人,所有人的腰间好像绑了一个腰鼓,腰鼓内,明黄的光一闪一闪。
所有人都分散开来,若不是跳起来看,谁也不清楚几步之外的窸悉簌簌的声音是何人。叶倾城记得她走进这片草甸的时候,仆人以她为中心散开的,而小先生陈悲春一直在自己的右边五步左右的距离,陈悲春还时不时跳起来看,确定自己一直在他身边。
然后是陈潭和他的几个仆人,他们没有捕萤火虫的网兜,也没有罐子,只是跟着一起进入了草甸,站立在陈悲春的右边,茫然地望着附近,也不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不过,因为陈悲春待在叶倾城和陈潭之间,陈潭一直有想靠过来的想法,但每每靠近,都会被陈悲春一屁股给顶开。
顾不得,叶倾城在努力地兜住萤火虫,她高举着网兜,追着萤火虫一路跑,不知不觉中已经分不清周围是谁了。
当她跳起来查看周围时,恰好一个人在她十步远的地方也跳了起来,她们在半空之中会面。那个人手中空空如也,是陈潭。叶倾城想立刻逃走,但身后的密草已经被拨开了。
“叶倾城小姐。”陈潭开口留住了她。
“若是不嫌弃的话,可以分几个网兜和陶罐给我们,我的几个奴仆都是很擅长这种体力活的,至少比某些童生要强一些。”陈潭说。
某些童生不用说就知道陈潭在说陈悲春,陈悲春没有参与过县里的考试,一直没能成秀才,只是童生。
“谢谢陈潭公子了,你们还是忙自己的事情吧。我的人已经够了,而且也没有多余的捕虫网和罐子了。”叶倾城回过身子,谢绝了陈潭的好意。
陈潭心里或许还有些疑惑,自己难道没有礼貌吗?自己明明很有礼貌了,这么乐于助人的陈潭在画溪镇可能会让一众人不敢相信,毕竟陈潭这个名字在画溪镇几乎等同于纨绔。
但很快,一副捕虫网和一个陶罐就已经递到了陈潭手里,交来东西的奴仆对陈潭一副谄媚的模样,他说:“童生说他太累了,这是什么破烂活,于是甩下东西就去休息了,一不小心还把萤火虫全都放跑了。”
童生已经是陈潭对陈悲春的蔑称,仆人也学着主子说话,不过仆人的话并没有可信度,但陶罐确实已经空空如也,萤火虫或许就是在这些奴仆在抢夺的时候放走的。没有多余的网和罐子,这无疑是抢来的。至于是抢的谁的,叶倾城心里也有一个答案了。
“你看,童生这就已经累了,还是让我帮他多抓些萤火虫送给叶小姐吧。”陈潭接过了网兜,学着捕虫。不知是太过于想表现、想帮叶倾城的原因,他追着纷飞的萤火虫竟然远离了叶倾城,也让叶倾城松了一口气。
过了好一会儿,果不其然,陈悲春从密草中探出头来,他大骂着陈潭的那些仆人。
“倾城,我看陈潭这小子这献殷勤的样子,这就是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啊。”陈悲春的网兜已经被抢去,他只好陪在叶倾城左右。
叶倾城依旧挥动着手中的网兜,回应说:“我知道的,可是他们人太多,不能在这个时候闹出什么。”说着,她低头看了一眼腰间的陶罐,略微发黄的油纸蒙皮下是一粒一粒的黄绿色的光点,凑在一起,真像一个小太阳。她不想管陈潭到底跟着自己是干嘛,献殷勤又是为了什么,至少陈潭是在帮忙抓萤火虫,萤火虫是老婆子说的给娘亲续命的药方,只要陈潭是真的在帮忙,而不是在捣乱就足够了。
“倾城,你累不累啊?要不把陶罐给我,你只管网兜就好了。”陈悲春说着,一只手已经搭在了陶罐上,叶倾城只好把陶罐交给他。
她们又在草丛前行了几步,因为大多数萤火虫被惊到纷飞,众人追逐着萤火虫,萤火虫四散,每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倾城,你累不累啊?要不把网兜一起给我,我帮你抓一会儿。”已经背上陶罐的陈悲春又伸手抓住了叶倾城手里的网兜。
只是两句轻飘飘的话语,让叶倾城成了那个闲下来的人了。
“倾城,我已经看不到多少萤火虫了,要不你去那块高点的地方,帮我看一下那块的萤火虫会比较多,我过去直接给一举拿下。”陈悲春挥动着网兜,他的头顶只有几只萤火虫,还很灵活,迟迟不肯钻进网兜。
叶倾城听取了陈悲春的建议,她往着高地前行。那是一块干净的凸出土地,上面没有杂草,光秃秃地像是叶家胡管家的头顶。她的身边的草由没过头顶,慢慢缩减到了齐腰,然后一路下降。等她走到高地,身边已经没有了杂草。
叶倾城坐了下来,忽然发觉这块土地或许就是因为被人坐过,而且是经常被人坐才如此光秃,以至于光秃的土地竟然有迎合般的痕迹,只有当自己坐下来,才能明白的严丝合缝的贴合和舒适。
可这里这么荒凉,谁会一直坐在这里,看着这些浓密的草吗?
叶倾城呆呆地望着眼前的草甸,浓密得像是这座山的胡子,这座山一直矗立在画溪镇的西边,没有名字的山,有着没有名字的草甸,草甸蔓延上去,随着山坡的上升而上升,草甸的苍绿色一直漫到山顶才消失,如果这座山是一个人的话,那他的胡子也太长了吧。萤火虫也随着起伏的山地,在低空飞行,很快,数量庞大的萤火虫就会被她们这支捕虫队伍给赶上山顶,真像是给山戴了一顶黄绿色的帽子。
“倾城,萤火虫在哪里啊?”陈悲春喊着,他走进了更为浓密的草丛中,整个人都被草丛给吞进去了。只有高举着网兜的右手还越过草尖,疯狂地挥舞着,却没有捕到一只萤火虫。
“往上走,上面萤火虫很多,一大片一大片的。”叶倾城用同样声量回应陈悲春。被草甸吞没的一众人再度窸悉簌簌地向上而去,有如鱼儿游向远方,那露出草甸的网兜好似鱼儿的背鳍。
不过,叶倾城在高点的指挥也把陈潭给引了过来,他本就不是来干活的,等他从帮助叶倾城忘我的情绪脱离出来,一回头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层层的绿草给包围了,他立刻将那副从陈悲春抢到的工具交给自己的奴仆,来找叶倾城。
陈潭也走上了高地,他找了两片比较硬的草叶将自己鞋上的烂泥草根给刮去才站到了叶倾城的身旁。原本就只能坐下一个人的高地显得有些拥挤,叶倾城只是牢牢地守着自己的地方,丝毫没有一点要给陈潭腾一些空间的意思。陈潭这个公子哥只能以一种不舒服的方式站着,他整个人都是倾斜的,绷着劲保证自己不会被挤下去。要知道,平常在陈家里,陈潭自己坐的椅子足足有半张床那么大,还要铺上柔软的垫子。
“叶倾城小姐,看来你是不记得在下了。”陈潭说。
叶倾城看着陈潭这张脸,只能说如果陈潭没有在画溪镇那样坏的名声,而是彬彬有礼,那他的这张颇有少年秀气的脸一定很受欢迎。她和陈潭确实有过一面之缘,那是陈悲春第一次带她偷偷离开叶家。她和陈潭在茶楼前的土墙见过一面,当时刚好风把自己的面纱给吹了下来。
“没有,自我来了画溪镇,就一直待在自己院子里,甚少出门,陈公子一定认错人了吧。”叶倾城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曾经偷偷跑了出来,还去了茶楼前面。
陈潭只是笑着,但额头已经有一层细汗,看来他维持着这个姿势还是挺费力的。“我说的不是前几月在茶楼的土墙那里的见面,更久远之前,我们还见过。”
“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叶倾城努力回忆着自己到画溪镇的一切过往,翻遍记忆角落,都没有陈潭的身影。
“那时候我们俩都还小,很小的时候,那时候我才这么高。”陈潭拿手一比,那时的他差不多只有现在坐着的叶倾城高。
“那么小的时候啊,那么小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啊?陈潭,陈公子,我好像确实是不记得了。”叶倾城故意把每个字都读慢,她想看见陈潭因为体力不支而从高地上滑下去。
“长话短说,我就快点说,那时候我家里还没有发家,我爹还是那个撑船出了名快的陈老三,叶小姐,你和你娘亲是坐我爹的船来到画溪镇的。叶三娘给了我爹一大笔钱,然后我爹靠着那笔钱做了水运生意,然后我家就发了。”陈潭终于支撑不住,整个人向后倒去,跌进了齐人高的草丛之中。
两道惨叫声同时发出,一道就在耳边,叶倾城知道是陈潭摔倒的叫喊,而另一道则来自更高处的草甸,声音分明是陈悲春的,她顾不得太多,直接跳进了草甸,向着惨叫声的源头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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