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那贼子,休要跑,你宋铁爷爷在此!”
“少侠们且慢!”
宋铁的话刚落音,一个雄浑的声音接着响起。少年们前冲的步伐一顿,接着惯性带动着身体往前两三步,纷纷停了下来。
画风有些别扭,却又感觉暗自合理,别扭是因为意想中的接下来应是刀光剑影、血流成河,合理之处,是因为“少侠且慢”,一般来说,这句话之后理应是要停手的。
十几双眼睛里没了刀光剑影,却是转头搜寻起陆云。
“哎!”陆云见状一叹,“看起来金塑的身子,但终究还是小孩心性啊。正是冲锋气盛的时候,竟然任凭他人一句话就偃旗息鼓了。”
面对十几双茫然无措的眼睛,陆云恶狠狠的瞪了回去,众少年一片赧然。
还未待得少年们有动作,陈雄的话语再次传来。
“宋少侠,小的陈雄,请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们这群残废乞儿吧!”
思度是之前的思度,形势毕竟是眼下的形势。
陈雄看到宋铁一帮人气冲冲的杀将过来,自己一方,除了王老五等寥寥几人还站在他身后,其余乞丐慌乱之下,东倒西歪的不成气候,甚至还有几个人开始偷偷摸摸的往桥墩后面“另寻时机”,也是恨的牙痒痒。
当真是猪一样的队友。
“之前是我们不对,您要打要骂,我都受着。”陈雄一面说话,一面双手搬动拐棍,迎着向宋铁一群人走来。
怎奈确实不良于行,急切的动作中,声音都有点变样了,“只是,您看看,您看看……”
宋铁和小六子一行看着面前的陈雄,五短身材,四方脸庞,皱巴巴的皮肤,好像好几夜没睡上安稳觉,他两只眼睛深深地陷了进去,露在外面的一双手略显宽大,指甲缝里夹着黑泥,穿一件深色的旧棉袄,残了的右腿蜷缩在拐棍上。
目光越过陈雄,横七竖八的乞儿们还没排列齐,一双双眼睛或木然、或凄楚,但是畏惧的很少。
是的,挨揍对他们来说,或是家常便饭,至于被杀死,包括王老五在内,也认为应是不会的。
陈雄的一句喊话,已经超出了此前商议的范畴,没有剧本,宋铁不知道怎么办了,求救的眼光看向陆云。
“我是陆云,你可以叫我小六子。”
陆云见状,只得往前走了几步,和宋铁并列而立,淡淡的说了一句,打断了陈雄“您看看”之后的挥手展示。
其实陆云也不知道怎么办,他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带着一帮小娃娃去欺负乞丐?
“陆家少侠,这…这事您看,王老五其实也没什么恶意……”
“嗯哼?”陆云看着陈雄的目光一凝,眉头皱了皱。
随着这个音节的入耳,陈雄一颤,只觉得有种怪异的感觉。气势?陈雄莫约有些理解,又更加的疑惑。他不知,这是陆云尚未完全融合的灵魂,在薄怒微韫下,精神力外泄。
“这么说就没意思了,跟着谢承业三天,一句没什么恶意?地窖边上也盯了哨的吧?”陆云说着,眼神飘过陈雄的右脚,又转向后方的一群老弱病残。
“而且,今天我们少了一个人,玲玲妹子是不是你们掳走了?”
其实陆云的本意很简单,培养一下少年们的战斗意识,毕竟当前局势动荡,一群十来岁的少年想要活下去,还是需要勇气和实力的。
至于玲玲,陆云很明白,不是这群乞丐掳走的,毕竟,都已经吃不饱了,还掳个人干嘛呢?
而要挟和谈判,对于流离失所的人来说,并没有多少的意义,毕竟都是非亲非故的聚合。
随着陆云的他顾,笼罩在陈雄心头的压力略有减轻。
其实对付小孩子,陈雄自认为还是有一套的,平日里县里的流氓地痞他们是畏惧的,但是达官贵人、乡士乡绅、游侠少年并不完全在此列,至于为什么,理所应当尔。
“陆家少侠、宋家少侠,莫不是误会了什么?地窖那边我们是去看了,但是你们说的玲玲姑娘,我们根本就不知道是谁。”陈雄忙道。他以为陆云“找人”的名头是故意栽赃,当下急忙解释到。
“王老五,出来,你来和少侠们说说。”陈雄毕竟不良于行,外出的事,都是王老五安排的。
“哼,有什么好说的,地窖里面的粮食,我们又没抢,看看还不行吗?”王老五泼皮的模样仿佛与生俱来的,听到陈雄的话,懒散散地往前走了几步。顾不上是被人打上门来了,想起可能会在之前某一刻出现在他梦中的玉米,酸溜溜地说到。
“知道是我们家的地窖,还派人偷偷的跟着我们,是不是想抢我们的粮食?”谢承业愤愤不平的开口说到。
谢家战前虽然还谈不上富甲一方,但也是颇为丰盈的,几代人的经营下,在洪县攒了有三百多亩地。
谢家三百多亩地,因为是几代人攒下来的,东一块西一块并不连在一起,就在较大的几个地方设了地窖,播种、秋收的时候暂存粮种。
说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谢家家主存了别样的心思,在商王朝坚壁清野的命令下,好似忘了这么几块地窖,里面尚有存粮,这也是一群少年在惊变之下依然留在土地庙的原因。
“谁抢了,看看就是抢?那你看一眼路边的漂亮女子,她就得是你老婆?”王老五斗嘴可是有名的,一般与他斗嘴之人,最终都是被带到沟里了。
“闭嘴,老实回话。”陈雄实在受不了王老五的泼皮无赖姿态,瞪了他一眼,继而又转向陆云,道:“少侠,你们说说玲玲多大、穿得什么衣服啊,我们也好帮你们找,我们这几天是真的没有来一个小姑娘啊。”
“哼哼,你们说的是一个穿灰衣服的、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吧,我看到她跟着一个瞎子走了,哼,肯定是被拐走了呗。”王老五似乎对陈雄瞪来的眼光不是很服气,没等陆云他们说话,便接着没好气的说了起来。
“什么瞎子?”
“往哪走了?”
“你在哪看到的?”
听闻到了玲玲的消息,少年们急忙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问道。
“喂、喂,我就是看到了,又不是我拐走的,你们想干嘛?”
王老五看着一群手持“利器”的少年想“合围”他,连忙后退,顺手指向了西北边,“是往那边走的,那边走的,那个瞎子有个幡,而且一眨眼就不见了,我还以为我见到鬼了。”
“胡说八道,瞎子能自己走路么?还拐人?”
“对,瞎子怎么来的这个地方?”
“还有,什么叫一眨眼就不见了,编个故事都编不全,肯定人就是你们拐走的。”
“对,就是你们,你们还想抢我们粮食,肯定不是好人……”
“好了,好了,不要吵。铁哥,你和承业、泽东几个去看看,玲玲在不在里面。”
陆云看着开始讨论瞎子会不会走路,还依然振振有词、话语声越来越大的少年郎们,不得不出言打断。“看看就知道了。”
“哼!”少年们闻言,才意识到差点又被王老五带到沟里,气呼呼地往桥下走去。
“哼哼!”王老五看着合围圈的松开,仿佛战胜的将军,仰起头,用鼻孔哼了出来。“小爷我斗嘴就没输过!”
……
片刻之后,一群少年回来了。
“怎么了?找到玲玲了没有?”陆云看着一群突然变的沉默了的少年,问道。
“没有找到玲玲,但是……”宋铁支支吾吾的答道。
“小六哥,他们好惨的。”谢承业见宋铁在那说不上话来,接着说道。
怒气冲冲的宋铁,刚一走进桥洞,就踩到了一个小女孩的手。
小女孩没有哭,即使被踩的似乎骨头都裂开了。
她木然地看着宋铁,就这么看着他。
无数双眼睛,也就这么木然地看着冲进来的少年。
这种对漠视生命、漠视自己的目光,瞬间刺痛了宋铁。
宋铁伸手拉起小女孩,八九岁模样的孩子,竟没有他手中的斧头重。一团枯草从女孩衣服下摆掉落,宽大的衣衫迅速瘪了下去,露出嶙峋的瘦骨。皮肤好似直接附着在骨头上的,它们之间,没有肉。
少年们是见过乞丐的,甚至谢承业还放狗咬过王老五,但那是盛世下的情形,那时在城里乞讨的,衣衫褴褛至少是可以蔽体的,忍饥受饿至少还是有希望的。
但是现在的这些人,他们的景象,已经超出了少年对“惨”的理解。桥洞中,均是不能动的妇孺老残,他们在那,就这么将现实悲剧展现在你眼前。
他们没有过冬的衣服,可以遮体的衣物都是奢侈品,只能在冷风中瑟瑟发抖,胡乱用些杂草抱在胸口,仿佛可以护住他们仅存的温暖。
他们没有吃食,这是显而易见的,施舍如水,总是富裕的高地流向贫穷的低谷,战乱中,谁又有富余呢?
他们饿,有的人饿的甚至连呻吟声也不再有了,只是这么木然地躺在那,等待命运的裁决。
等待他们的结局似乎是一定的,只能是被活活地饿死冻毙。这群乞丐,待到战事结束,若是能十余一二,就算是老天开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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