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实在是太黑了，叶年年睁大眼睛，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瞎了。
好似已经走了很久，眼前依然伸手不见五指。
石梯的宽度只能容纳一人，三人沿着石梯缓步而下，言书回在前，叶年年在中，叶清影在后。
叶年年前后都有人，只要时时刻刻能感觉言书回和叶清影的动静，心情便相对轻松些。他们不是没试过火折子，只是火一点起，便像有人吹气般，一下子便灭了。
“你们多说点话好吗？”叶清影乞求道，实在有失她刚刚号称自己是叶年年的姐姐，非要殿后的风度。
“我在想，刚刚的幻境中，一直缺少一位主角，所有的一切是不是为这个人而设的呢？书回兄说她已去世多年，那这么做又有何意义？书回兄，那明州水祸，是不是您的故人所为？”叶年年边想边说，待话出口，才心若明镜。
“是的。这里的一切恐怕都是我的过错。”言书回轻叹一口气，缓缓说道。
“四年前，明州连发数十次水祸，驱妖师们找不到任何妖物作祟的痕迹。水祸总是突然发生，又肆虐数日便停止，人们完全不知道下一次水祸还会不会降临。前面这些，你们都知道了。起初，我亦以为妖孽强大，能掩人耳目为害人间。后来，我经历数十次探查，发现明州海域的定海石被人取走了，历时数日便又被放回。”言书回继续道。
“定海石？还有这种东西？”叶年年道。
“定海石？我听爹爹说过，但它只是传说啊！“叶清影同时说道。
“是的。定海石确是传说。此物可说是神物，相传上古时期海神入魔，海啸席卷大陆，万物都被沉浸于一片汪洋之中。后经历天海大战，海神恢复神智，心怀愧疚，便化身为数颗定海石，镇于天下各大海域。世上只有极少数人见过，妖魔知道此物更是少之又少。我发现是定海石被取走，因而酿造的水祸。那罪魁祸首却是一只刚幻化不久的镜妖。人人以为明州水祸是强大妖孽所为，却只是一只连普通驱妖师就可降服的妖。”
言书回极少说这么多话，顿了顿，又道：“那镜妖是由明州云绍坊的小蝶姑娘随身携带的小梳镜所化。那云绍坊云集天下舞林高手，彼时小蝶姑娘的蝶舞尚未出头，便日日向小梳镜阐述心中所愿，以此激励自己。后来，悲剧发生了。”
说到这，言书回沉默了好一会。他的沉默没入黑暗里，令人觉得愈发沉重。
“是……是方才幻境中那三个闹事的猪头……对吗？”叶年年仿佛猜到了什么，心中怅然，艰难地问道。
言书回道：“是的。那三人溜进云绍坊后院，独见小蝶姑娘在练舞，便…便将其玷污。小蝶姑娘不堪受辱，当下寻了短见。那小镜子许是见主人受辱，又见主人寻短见，却无能为力，它在它的空间里不管怎么喊，怎么叫，都没办法阻止事情的发生。万物有灵，三日之后，这小镜子幻化成妖，那小蝶姑娘已入土为安，三个奸人却逍遥在外，没有得到任何惩罚。小蝶姑娘无父无母，没有其他亲人，云绍坊的人也醉心舞艺，无心管他人之事。所以，这事便没人替她讨回公道。事情草草了之。”
叶年年和叶清影当下觉得，怎么千刀万剐了那三个猪头都不过分了。
言书回继续道：“这镜妖当下便下了决心要为小蝶姑娘报仇，让那三个奸人和漠不关心的那些人统统得到应有惩罚。然而，它刚幻化成妖，在驱妖师比比皆是、大妖吃小妖的世道中，就是保护自己不被灭杀都很难。机缘巧合，它竟歪打正着闯入了存放定海石的结界之中。它取走石头，明州海域便发大水。一次两次三次，它知晓了石头的威力，于是开始为祸人间，在驱妖师聚集明州时便将石头放回，躲于结界之中。连发二十几次大水，直到它认为该死的人全部死绝。我守于结界之中，待它再次来取石时，便将它捉住。”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三人还在沿石梯而下，不知为何石梯如此绵长，好像永远也走不完。
叶年年只觉洞口传来的呼呼风声、他们缓步而下的脚步声、洞中深处传来的呜咽声，均交汇成言书回的一声声叹息。
叶年年想拍拍言书回的肩膀，双手停滞了好一会，最后只扯了扯言书回的衣袖，以示安慰。
不言而喻，言书回定是放了那镜妖，才有今日黑山镇种种。
“你们多说点话好吗？”许是沉默太久，叶清影又害怕道。
“害怕你就拉住我的手嘛。”叶年年道。
然而叶清影固执地不去拉叶年年的手，言书回也不再说话，不知是不是陷入了往事的回忆之中。
就这样三人亦步亦趋又走了好长一段路，如果不是叶清影又说了一句话，叶年年不知道自己要这样继续走下去多久。
“你们多说点话好吗？”
登时叶年年便直冒冷汗，这才惊觉叶清影已是第三次说这句话了。
前面和后面的人还是不是言书回和叶清影，叶年年实在不敢想。
此时她还是随着前面的人缓步而下，后面的人亦随着她走一步便跟一步。
她不能判定前后的人还是不是言书回和叶清影，便轻易不敢出手，如若只是自己陷入幻境，贸然出手只会自相残杀，如若前后人都已不是他二人，夹在中间的她并没有多少胜算。
若她出言试探，会不会又直接暴露她已有所警觉？
现在应该怎么办？她想停下来，但后面的人实在是跟的很紧。
奇怪？
叶清影刚才有走得这般急么？
只要自己脚步有所停滞，它就似要撞上叶年年的后背，叶年年便条件反射地继续向下，向下，向下，永无止境地向下。
“你们多说点话好吗？”声音不屈不挠再次响起，已经好像是贴着叶年年耳边说的了。那声音明明仍是叶清影的，却多了几丝可怖和阴森。
前面的人依旧不理会埋头往下走，叶年年却感觉它越走越慢，后面的人却越跟越紧。
前后的人似乎和黑暗融为了一体，不知是不是顶着那乌黑空洞的双眼，等待着将叶年年逼到绝境的那一刻，再拉着她一起被黑暗吞噬。
叶年年，不怕的。她在心中对自己说。
右手不自觉地摸摸了左手腕带着的石串，这石串还要还与顾英呢，她没由来地想。
她忽而又想起小时候，阿爹教她一个将物品击落的小法术，她怎么也学不会，恼得直哭。
阿爹温柔地摸摸她的头，然后对她说，年年，一条路走不通，便换一条。说罢，捡起一块小石子，轻掷了出去。
一条路走不通，便换一条。
前面的人似乎停下脚步了，后面的人似乎要靠上来了。
叶年年闭上眼睛，脚尖轻掂，两手凌空一撑，一跃而起。她身躯灵巧，一跃直上便双手死死顶住石梯两边的石壁。
那二人未如预想般有相撞的声响，叶年年此时仍闭紧双眼，纵使身处黑暗，直觉却叫她不要睁开眼睛。
那站在石梯上的二人似有所觉，竟从原地发出缓慢而冷森的声音：“咦？人呢？”
再不是叶清影的声音了。
叶年年一瞬间在脑海中模拟出各种制服这“二人”的情景，最后她心下一横，大喝道：“我若是人，你们这么欺负我也就算了，但我爹是驱妖师，我娘是妖，我如今如此受你们这般玩弄，怎对得起我爹娘在天之灵！还有，我很不喜欢你们假装我的家人朋友！”
她说话的同时，双脚腾空一蹬，在石壁间的空中硬生生转了个身，将自己的背部整个贴上石壁的一面，双脚抵住石壁的另一面，双手起咒，一刹那间数道星箭般的法咒在黑暗中似乎长了眼，向着石壁下方、石梯上她方才站着的位置而去。
幼时学不会的法咒，现在还能不会吗？
那两个东西随着被法咒击穿，发出清脆碎裂的声响。
叶年年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清亮。
果然如自己所想，这两个东西只是一直吓唬她，并未出手伤害自己，不是它们不想，是因为它们不能。
她用这个小法咒，就是想赌一把，如若幻境切换回去，它们又变成叶清影和言书回，这个法咒断不会伤害了他们。
随着那二个东西被击穿，从它们后面和前面形成的两片黑暗幻境也烟消云散。
那两个镜人一样的东西还在地上，镜身支离破碎，映照出无数个言书回和叶清影，正睁大着那一双双乌黑空洞的双眼，无数嘴巴一张一合，喊着吵着：“叶年年，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朋友家人的吗？”“叶年年，救我救我！”“叶年年，你打痛我了！”“叶年年……”……
她当下蓄力，一脚猛踢出去，将它们直接踢飞，两个镜人顺势滚下石梯，狠狠砸在尽头的石墙上，一瞬间，随着碎片飞溅，所有吵闹声戛然而止。
“竟是如此短的一段石梯。”叶年年轻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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