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确来说，女人看的是程海强，眉目间既有惊喜，也有一丝感伤。而由于身高限制，小女孩平视的话只能看到程景峰的脸，不过小女孩看程景峰的眼神，跟看仇人一样，死死盯着他不放。
程景峰被小女孩瞪得心里发毛，不由得捏紧了手里的烤地瓜。
“真没想到能在这看到你！”女人领着小女孩朝他们走了过来。
程海强愣了一下，立刻使劲拍了拍程景峰的后背：“这是你爸朋友，卫娟阿姨，快叫阿姨好！”
“阿姨好！”程景峰咽下一口地瓜，叫得那个脆生响亮，同时他盯着小女孩沾沾自喜，让她看看自己多有礼貌！多有风度！
女人和小女孩走近之后，程景峰发现这个小女孩真的好可爱，圆圆的脸蛋，圆圆的眼睛，圆圆的鼻头冻得红红，头上编的两个麻花辫还扎成两个小圈圈，身上穿了件肥肥的红棉袄，乍一看比年画里的小童女还喜庆。
只不过小童女依旧凶巴巴盯着程景峰，搞得他心里越来越慌，已经开始回想是不是之前无意中得罪过她。
“这是你的孩子？”林卫娟问程海强。
“啊对，哈哈。”程海强摸摸程景峰的头，“这小子有时候不大听话。”
我哪不听话了啊，程景峰心里默默吐槽。
“小伙子很可爱啊，真懂礼貌。”林卫娟看着程景峰笑着说，忽然声音低下去，“你……们，过得好吗。”
“挺好的。这你姑娘吧，长得真俊！”程海强挠挠头笑着说。
“挺好就好……”林卫娟低下头，声音有点颤抖，她想笑着继续说，却鼻子一酸。
“妈妈我饿了我要吃饭！”小女孩忽然抬头大声说。
三个人都愣了，程海强先反应过来：“我请客，咱们去吃点饭好好聊聊……”
林卫娟一下子把小女孩拉到身后：“没事不用了，我带她回家吃饭就行。以后再聊吧。”说着就要离开。
“娟！”程海强忽然上前一步，拉住林卫娟的手，程景峰瞪大眼睛看着他爸，心想他拉这个阿姨的手咋拉得这么顺手呢。
“卫娟……你在哪干活呢？那个我……有时间我找你聊聊。”程海强结结巴巴地说。
“……第一毛纺厂。”林卫娟低头小声回答。
“妈妈快点！我要吃饭！”小女孩一直拽着林卫娟的手想把她拉走。
程海强松开了手，林卫娟和小女孩快步走远了。
程景峰看着程海强问：“爸，那个阿姨到底是谁啊？”
“……是我以前朋友，好久没见了都。”程海强盯着女人和小女孩离去的背影，心不在焉地回他。
肯定不止朋友这么简单，程景峰心里猜。他看那个小女孩越走越远，变成一个小点点，心里忽然冒起一股火。
“那小屁孩拽什么拽啊，切！”程景峰咬了口半凉的烤地瓜，狠狠嚼了嚼。
————
林乐乐拽着林卫娟的手一个劲往前走，林卫娟拉住林乐乐：“林乐乐！你刚才怎么回事！”
林乐乐一声不吭。
林卫娟蹲下身，抓着林乐乐的手问：“你刚才为什么那样，妈妈没教你要懂礼貌吗？”
林乐乐委屈地冲林卫娟大声喊：“爸爸为什么还不来看我！我要去找爸爸！”
林卫娟看着林乐乐，眼神慢慢严厉起来，她一字一句对林乐乐说：“那个混蛋不配当你爸，需要我说多少遍！”
林乐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要爸爸！我要爸爸！”
林卫娟一下子崩溃了：“你要他干什么，啊？他都不要你了你要他干什么？你怎么这么不听话！我不要你了！”说完她把林乐乐的手狠狠一甩，起身自己走了。
林乐乐吓坏了，她迈着两条小短腿跌跌撞撞追上去，抓住林卫娟的手：“我要妈妈，要妈妈哇啊啊啊……”
林卫娟停住脚步，“我真的好累啊……”她突然蹲下抱住林乐乐，大哭起来。
两个人在初春的街边紧紧抱在一起，哭了好久好久。
————
回到家，程景峰扑通往床上一躺，“哎呦累死我啦……”
程海强说他：“走这点路就不行了，真没用，平时出去疯玩的劲都哪去了？”
程景峰在床上呲牙咧嘴：“从早上到现在我的腿就没停过，我出去玩至少也有坐下的时候啊，哎呦这腿酸死我了……”
就在这时，有人在外面啪啪敲窗：“程景峰！程景峰！赶紧出来！”
“别敲啦马上出来！”一听是小胖的声音，程景峰一骨碌翻下床，从旁边的抽屉里翻出两包干脆面就往外冲，程海强喊他：“哎！我烤地瓜你还吃不吃了？”
“不吃了！”程景峰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外。
程海强看着程景峰的背影小声嘀咕：“这会儿腿又不酸了。”
————
“怎么回事？红艳街那帮人又找麻烦了？”程景峰朝小胖扔了一包干脆面，自己也撕开一包开始啃起来。
“可不是咋的！又把咱捡的易拉罐扣下了，说这一片的易拉罐都是他们的，以后咱要是敢捡就剁手！”小胖愤怒地说。
“剁手？我把他直接剁了！”程景峰把干脆面嚼得咯吱咯吱响，“人找了多少？”
小胖憨憨一笑：“能找的都找了，大志还把他哥找来了，那家伙壮得跟头牛一样，肯定能唬住那帮崽子！”
“漂亮！”程景峰拍了下小胖的肩膀，“今天好好治治他们！”
————
程景峰从小生活在这个遍地都是工厂的东北城市，他家附近有一个钢铁厂，程海强就在那里上班，每天从钢铁厂发出的响声震耳欲聋。程海强有时会带他去钢铁厂的食堂吃饭，宽敞的食堂里乌泱泱坐了几百号人，大家都在埋头呼哧呼哧啃口馒头就着猪肉炖粉条。
程景峰家所在的街道有一个听起来就充满希望的名字：艳阳街。可是这段时间，程景峰经常能看到，从他身边路过的人，他们的脸上几乎只有一种表情：茫然，麻木，呆滞，眼睛里根本看不到希望的光芒。
在约好的路口，程景峰和已经赶到的小伙伴打招呼。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些家伙，有人举着不知道从哪捡来的木棍，有人扛着小铁锹，有人拿弹弓，各式各样。
程景峰挥挥手把大家聚在一块，严肃地说：“咱们这次，一定要把这帮混蛋揍老实了！”
“我早看他们不顺眼了！”“揍死他们！”“天天欺负人忍不了了！”这些小孩子围在程景峰身边大声嚷嚷。
“好！跟我走！”在程景峰的带领下，一帮人浩浩荡荡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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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海强把炉子生好火，地瓜放在炉子上，随手拿个铁盆一扣，正美滋滋等着喷香的烤地瓜呢，忽然听到窗被人敲得邦邦响：“海强啊！你家儿子跟人打起来啦！你赶紧去看看！”
“啥？在哪呢？”程海强赶紧出门一看，原来是隔壁魏叔敲的窗，他的自行车筐里装着几兜菜。
“我刚从街口买菜回来，就看到一群小孩在那边打架，有个人我一看特眼熟，再一看不就是你家儿子嘛，就赶紧过来告诉你一声。”魏叔说。
“妈的这小子净给我找事！”程海强立刻套上衣服跑了出去。
到了打架现场，可以用一片混乱来形容。
嘶吼声，喊叫声，棍子和铁锹的敲击声不绝于耳。一个稍微壮实点的孩子锁住另一个小孩的脖子往地上摔，其他小孩抄起棍子各种群殴。旁边大人拉走了几个孩子，有人在喊不要打了，但是没人听。
程海强气沉丹田，大吼一声：“程景峰！你给我过来！”
全场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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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海强揪着程景峰的耳朵把他拖回了家，一路上大家都能听到程景峰杀猪般的嚎叫声。
小卖部的王奶奶看不过去，喊了声：“海强啊，小孩子耳朵不好这么揪啊！会揪坏的啊！”
“没事！他皮厚！”程海强甩下一句，手狠狠一拧，程景峰的叫声又高了八度。
“老实交代，怎么回事！”回到家，程海强把门砰一关，黑着脸问道。
“他们欺负人！”程景峰捂着耳朵泪眼汪汪地喊。
“谁啊？欺负你？谁还能欺负到你头上？不都是你一天天欺负别人吗？”程海强冷哼一声。
“我和小胖他们攒了好久的易拉罐要卖钱，红艳街那帮人就给扣下了，说易拉罐都是他们的不让我们捡！明明我们都是在这边街上捡的，没去红艳街，是他们不要脸！”程景峰越说越激动，眼泪哗哗的止不住。
“哦，然后你就去打架？”程海强问。
“对！”程景峰喊。
“好那我问你，你打这个架有什么用？能解决什么问题？”程海强直切重点。
“我要把他们打服！”程景峰语气坚定。
“你就没想过打输了是什么结果吗？”程海强皱眉。
“我不可能输！”程景峰自信满满。
“行，你厉害，你牛，就算你这次打赢了，下次他们找更多人反过来揍你怎么办？”程海强无语。
“那就和他们继续打，揍死他们！”程景峰小拳头一挥。
“我说你怎么那么轴啊你？”程海强气得用手指直点程景峰的头，“你天天跟那个王开元混一块就没干啥好事……”
“跟王开元有啥关系啊？”王开元是小胖大名，程景峰一听他爸说小胖就不乐意，“王开元是我最好的好朋友！”
父子俩大眼瞪小眼开始对峙起来。
瞪着瞪着，程景峰的鼻子抽动了几下：“怎么一股烤焦味？”
“靠我的地瓜！”程海强大叫一声扑向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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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的地瓜已经烤焦了，程海强又放上新的地瓜，他把铁盆重新扣上，转头对程景峰语重心长地说：“以后你遇到这种事，可以跟我商量，你看今天我去和那群小孩讲不能打架，他们不就散了吗？”
程景峰赌气噘嘴：“还不是他们看打不过你就先服软。”
“你怎么天天净想着打架呢？我告诉你，用暴力解决问题是下下策，而且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能好好沟通就好好沟通，知道不？”程海强把地瓜烤焦的部分掰掉，剩下的塞给程景峰，“这块能吃。”
看着程景峰呼呼吹气吃地瓜的样子，程海强接着说：“以后这种事你再处理不了，就来找我，不过我觉得以你的脑瓜肯定能处理好啊。”程海强伸手撸了一把程景峰的头毛，就起身出门。
“爸你干啥去！”程景峰嚼着地瓜问。
“我去厂子里看看，等会回来做饭。”程海强回答。
“爸！”程景峰忽然叫住程海强。
“我捡易拉罐能卖钱，我们是不是就不用去广东挣钱了？”程景峰望着程海强的背影问。
程海强站在门口沉默了一会：“吃东西都堵不住你的嘴！”说完开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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