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一副要死了的样子。”
凯文用脚顶了顶我的腰,把我从失神中唤醒。
“别说那么不吉利的话……”
我用力眨眨眼,把眼泪蹭到袖子上,才挪开手臂,让自己与凯文对上眼。他在我脸畔蹲下来,一如以往地用玩笑的语气问道:“所以说,你是跟你家里那对小情侣吵架了还是怎么?让你大晚上的从家里跑出来这么久?”
我推了他一把,让他挪开一点,我好坐起来。尽管身处如此乱糟糟的房间,对面是给我印象一向不靠谱的人,但我觉得我一时间找不到比他更适合倾诉的对象了。
“我只是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这对我来说很重要,我希望你也能严肃对待。”我盘起腿,盯着凯文的眼睛,认真地说。
凯文愣了一下,但他很快收敛了轻浮的微笑,也坐到地上,点头道:“你说?”
——虽然下定了决心要倾诉但真的把这说出口也太羞耻了!
我深吸一口气,一动不动地积攒了好久的勇气,才费力地挤出一句:“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嗯,你都这个年龄了,总算有点这个年龄段该有的样子了。”凯文又点点头,虽然表情一本正经,但他吐出的话还是让我感觉像在说笑。
为了在不泄露不必要信息的前提下让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又多花了一会儿时间组织语言:“关键在我喜欢上的那个人是谁——这么跟你说吧,如果我没有道德伦理观念,我准会想撬我堂姐的墙角。”
这回,凯文反应了几秒才回话:“那小伙子……是挺帅的,也不奇怪。”
我疑惑于凯文什么时候见过拉甘,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之前康纳来的时候,我就是把他当“堂姐的男朋友”介绍的。这么一看,我突然感觉火星猎人这一间小小的屋子里能发生的感情纠纷实在是太狗血了。
“不,我说的不是那个穿黑色上衣蓝色裤子的人,堂姐跟他分了手,又找了个新的男朋友。”我揉了揉眉心,回忆着自己之前对凯文讲过的信息和火星猎人告诉我的消息,不想让自己说过的话出现自相矛盾的地方。
“喔,等等,我从来没见过你跟你叔叔以外的亲戚有过交际,突然冒出来一个堂姐和两个姐夫,我需要想想。”
——不是姐夫。至少现在还没有一个是。
我差点嘴一快说出来。但如果现在这么反驳,或许也会显得像个玩笑,于是我艰难地闭上了嘴。
凯文反应了一段时间,两手拄在地上,放慢语速问道:“那你为什么会觉得你喜欢你堂姐的男朋友?”
“因为……我会因为他而嫉妒我的堂姐?”我把回忆拉回不到一小时之前,试图描述我自己当时在想什么。“堂姐她漂亮、聪明、又厉害,我一直都在仰望她,但今天我突然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了,她和……那个男孩在一起,这才是最让我嫉妒的地方。”
“唔……这样啊。”凯文扬起一侧眉毛,故作老道地拍了拍我的后背。“别急,你先想想明白,你对那个男孩到底是怎么看的,搞清楚这是不是真正的恋爱。”
“什么意思……”
“你阅历浅,认识的人也少,谈起恋爱就像小学生过家家。别看我这样,我在跟你一样大时已经交过三个女朋友了,前年还谈过一个,但目前来看,我一次也没有认真考虑过未来。我只是觉得‘和她一块儿玩很开心’、‘这个姑娘很漂亮,我也正好是她的菜’、或者‘我们在sex的方面很对彼此的胃口’之类的。”
“别给我说限制级的玩意啊。”我终于忍不住开始吐槽了。
“别给我假装自己还是未成年啊。”凯文学着我的语气说着,发出一阵“blahblahblah”的声音。“——重点在于,你自己的感情经历约等于零,对那个男孩的看法还在受你与你那堂姐之间的感情影响,这会让你没法准确看待他的。”
我不得不承认,我有点被凯文说服了。刚刚意识到自己因为拉甘而嫉妒着梅根时冲击我神智的那股躁动逐渐平息下来,慢慢地,我可以冷静思考了。
拉甘来自我已经远离的那个生活圈子,他激活了我的记忆,代表着我丧失了的那段人生。就算他不是他……他本身就已经对我存在这些意义了啊。
——更别提梅根在中间的影响,她对我产生的影响虽然不明显,但也不可忽视。我刚刚想起来,火星猎人说过,他远远见到梅根和康纳时,也能感受到他们之间彼此眷恋的脑波。就算是出于身为前少年英雄的正义感,我也觉得我会瞎操心地替拉甘感到不公平。
这么一想,事情好像变得更麻烦了。
“感觉有没有清醒一点?”凯文歪着头问。
“清醒了,但也感觉更烦了。”我哀怨地说。“你觉得泰勒先生会不会同意我去他家借宿?”
“突然说什么呢你。”
“因为我不想再和我堂……叔叔住在一起了。继续住在家里总有可能碰上堂姐。”
“要是你想把每天受老泰勒唠叨的两个小时扩展成二十四个,我也没意见。”
“借你吉言……我要回去看看家里空没空出来了。”我长吁一口气,决定上楼去。无论如何,今晚我如果不回去就没地方住了。
“别忘了盘子。”
……
在进屋之前,我花了将近十分钟在楼梯上徘徊,结果与从大门回来的梅根在楼梯口相遇了。
“我刚刚把拉甘送回临时基地。”她主动开口。“我们回家吧。”
我们一前一后地走进火星猎人的公寓,我发现餐厅已经收拾好了,便直接去厨房洗掉了我的盘子。一回头,我看到梅根正坐在桌旁,与我视线相交后,她用精神力量拉开桌子对面的另一张椅子,邀请道:“辛,坐下来,好吗?我想跟你谈谈。”
听到梅根这么说,我感觉自己的心情简直如初一军训时不小心暴露了同寝女生带的手机那般五雷轰顶。
我咽了咽口水,把盘子放进橱柜,按梅根说的坐了下来。她一开口,就让我的心仿佛跳到了嗓子眼。
“辛,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五年前我们一起去亚特兰蒂斯时,我曾经感受到过卡尔德对图拉的感情……”
——该死的,别现在提这个啊。
我绝望地捂住头,妄想这样就能拦住自己向外辐射的脑波。
“……而我刚刚从超市买了东西回来的时候,在屋里又感受到了相似的脑波……”
“对不起,梅根!”我没那个勇气听她说这档子事,干脆自己喊了出来。“我不是有意的!我以后会注意,会保持距离,暑假也会搬出去住——”
“我不是要责怪你。”
梅根打断我的同时,我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威压,火星猎人也这么做过类似的事,这像是他们想要说服别人时自动触发的被动技能——使用精神力量压制住我的情绪,好让我能安静听下去。
“我们进入精神世界交流,好吗?在那里,我想我可以更加坦诚。你知道的,就是在比亚利亚时,我带你们进入的地方……”
“没问题,琼恩带我进去过不少次。”我立刻应允了。
梅根深呼吸一下,闭上了眼睛,我眼前一黑,就出现在了精神世界的虚拟环境中。她所用的场景是正义山,我们正站在空旷的大厅里。
“你帮我正视了我自己一直在忽视的一个事实,辛。”她见我准备好了听她说下去,便继续自己的叙述。“有好几个月以来,我一直在逃避自己身上的问题,无论是能力方面,还是心理方面。但现在,身边发生的一切让我觉得我应该面对它们了。”
“……你是说你对自己心灵能力的放任?”
“这是其中之一。去年康纳就曾经因为我对能力的滥用和我争执过,但我最近才意识到自己造成了怎样的后果。”
“……怎样的后果?”
梅根叹息一声,没有直接回答我。“因为产生了这样的分歧,我和康纳才会分开。我太想得到认同和归属感了,所以,当拉甘对我表示出好意时,我几乎没有考虑,就选择了与他在一起。”
我猛然咬住自己口腔的内壁,好让自己在表面上保持平静。
“——但在回到了叔叔家后的这几天,我好好地思考过了。事实上,我只希望他能担任一个慰藉我的角色,我并没有主动去喜爱他。这无论对他,还是对你,都不公平……”
“先别把我考虑进去。”我忍不住冲口反驳。“我只想知道——如果你不到这里来居住,如果我们没有重逢,你会意识到这些吗?”
梅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低下头,我把这当成了一句“不”。我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警告“以你的身份没资格责备梅根”,但同时,我深刻地明白,就算我还不确定自己是怎么看待拉甘的,他仍然无疑是我珍视的人。无论这样做是否代表着我的卑劣,我都想要把自己的怒火表达出来。
“梅根,我不喜欢你处理感情的方式,而且不止是这次。五年前,你和康纳已经开始交往,天天亲密得不行的时候,你就没对一直向你献殷勤的沃利说明情况。现在你又轻率地让拉甘弥补康纳的离开造成的空缺,一边保持着和他的关系又一边回避着他,你知道这有多伤人吗——”
我根本没心思组织语言,这样的话脱口而出。梅根的身影在我眼前被另一个女孩的形象所代替,我仿佛又看到了初中时代的尹雪和我。
哑然片刻,我不知不觉地吐出了她的名字。
“我以前,有个同学叫尹雪。我曾经把她的视线、她的声音视作自己在学校里的存在意义。但是渐渐地,她开始表现出对我的淡漠。她从来不告诉我我哪里做的不对,不告诉我她不喜欢我哪一点,不告诉我她将来还会不会继续把我当朋友。因为害怕会得到拒绝和否认,我不敢去问,只好困惑又痛苦地追寻她、讨好她……也许就是因为认识了她,我才会成长为性格糟糕的人,觉得自己什么都不配得到,哪儿都可能有错,或许就该死——”
阔别已久的这个字眼在我心里冒头的同时,一串奇怪而混乱的念头像自带弹幕似的在我脑海里呼啸而过。
——出现的时机巧得过头了。
——这家伙真的是火星人吗?
——不能信任!……
刹那间,我的眼前猛地升腾起一片赤红,仿佛大团大团的火焰在我脑海中燃烧起来吞噬我的理智。梅根好像也看到了火焰一样惊呼一声,精神链接“啪”地断开了。
就好像有什么被从头脑里扯了出去,我的精神被丢回自己的身体,我恢复了控制怒火的能力,也摆脱了那些不知哪儿来的诡异想法。大脑仿佛还在嗡鸣,我气喘吁吁地握起拳头又松开,找回对肢体的知觉。嘴里弥漫着淡淡的铁锈味,我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口腔内壁咬破了。
“拜托,辛,冷静点。”桌子对面喃喃说着的梅根扶着额头,看上去心有余悸。“你这样说话会让我想到漂移女……”
这个说法像是给我当头来了一棒,还在我心头盘旋的怒意顿时被惊惧熄灭了。虽然我们曾是同样的人,但在如此失控的时候,我格外不想被认为像她。
每次想起漂移女,我都觉得心情很复杂。但这一次,我前所未有地感到懊悔。
如果当年我知道,自己会错过拉甘的入队,会失去与他相处、与他并肩作战的机会,我还会安于躲藏在这座小小的公寓里吗。
“我已经决定了。”缓了一会儿后,梅根抬起头,像是对我说,也像是在自言自语。“等到下次与拉甘见面,我就和他说清楚,与他分开。我不能再出于自己的心理问题而敷衍他和我自己了。”
我从桌旁站起来,把自己最后想说的话告诉梅根:“对不起,梅根,我觉得我们现在没法在同一屋檐下好好相处。而且,我对你的男朋友产生了越轨的想法是事实,我还是会搬走的。等到我们都冷静下来,整理好思路,再考虑怎么重拾友谊吧。”
不等梅根回应什么,我就回到自己的卧室,关上门,用力往床上一坐,本能地深呼吸来平息情绪。
——我是不是好久没这样生气过了?但是,这不是理由不明、针对自己的、富有阴暗破坏欲的生气,而是我心里清楚的、发现了某个问题并想要有所反对的那种生气。
——让我感到自己鲜活地存在于世的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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