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领的倒下,让杀手们意识到宣隐的援兵已先于到达。
可他们一直等待的两家支援还没到。
几方之间的互不信任,导致他们错失了一开始合力围剿宣隐的机会;等到发现宣隐极难杀之后,各方又想要保存实力,减少伤亡。
生生耗到诛杀燕熙只剩下最后时机。
此次若败,他们所有人都会没命。
这反倒促成了他们在最后时刻达成了紧密合作。
所有杀手一拥而上。
燕熙立于乱尸之中,他用右手握紧了流霜,看着如潮般涌来的杀手,极轻地对自己说:“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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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都的长街无人。
商白珩没能走到宣宅。
他到达通往宣宅的一处要路时,被前方的设卡挡住了去路。守卡的兵士看到他是吏部的官,没有为难他,对他摆手,叫他返回。
商白珩身上没有武功,无法冲破这道卡。
他没有争辩,而是默不作声地取出火折子,点亮了手中的灯笼。
青色的火光燃起,映得灯笼上的“清明山水画”如染春色。
他提着灯笼往回走,在暗处有人看到了他的灯光,跟着他在一个拐角与他相遇。
来人问商白珩:“清明先生,人手悉数已至,今夜如何行事?”
“惊蛰有难,卡哨尚在,说明敌策之事未竟,时辰尚早,必是在等支援。我观此哨离吕公府近,友人们量力而行,择机拦截前往宣宅的支援。”
“明白。”那人点头,消失在夜色里。
而后的事实证明,商白珩将靖都的形势看得明白,吕家的支援断在了商白珩的运筹里,没能到达宣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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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持风发出对锦衣卫后所的调集令后,在赶往宣宅途中,碰到了正踌躇待命的韩家杀手。
卫持风听到他们在焦急等待去杀宣隐的命令,他伏在隐蔽处,咬牙等来了锦衣卫后所的兄弟。
两方在通往宣宅的必经之路上狭路相逢,锦衣卫的兄弟迎面拔刀。
韩家的杀手,没有去战场,亦没能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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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月潇的踏雪军正要破城门,靖都西城门从里面打开,淳于南嫣和燕灵儿登上城门迎踏雪军入城。
宋月潇派人接管了西城门,大军往其他三门去。
北、南、东门的守将正在纳闷城外头的踏雪军为何突然没有动静,转头便听到铁蹄震动。
白霜般的茫茫刀锋竟从城里直捣而来,宋月潇一袭红衣策马当先,认出她的兵士们两股战战:“是大帅……宋大帅来了!”
宋月潇刀光划破夜色,她的声势传出很远:“我宋月潇奉旨勤王,投降不杀!”
厮杀声仓促地在夜里响起,踏雪军红潮涌入,湮灭了一切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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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华宫。
明忠隔着门道:“皇爷,妥了。”
天玺帝眼中的寒意沉淀下去。
只有最熟悉的人才能瞧出他此刻明显放松的心绪,他意有所指地道:“你宫里的守卫有些弱了。”
燕桢儿并不介意重华宫这一隅之地的成败,他稳坐不动地《穿成虐文里病美人太子》,牢记网址:m1对天玺帝说:“知道我把人派到哪里去了么?”
天玺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燕桢儿阴冷地笑起来,他稍向前倾身问:“宣隐就是燕熙,对么?”
说完,他便盯着天玺帝,果然看见天玺帝微蹙了眉。
燕桢儿终于有了扳回一城的感觉。
“我以为你这样的人,抛妻弃子无所不用其极,是不会对谁格外开恩的,没想到你对小七倒是真有几分偏爱。你曾立他为太子,这些年装作不闻不问,实则又是派老师又是考状元,恨不得五府六部都叫他去历练。你把希望都押在他身上了,对不对?”燕桢儿忍不住得意地笑起来,“我要让你尝尝失去希望的滋味。”
“在此之前,朕原打算容你。”天玺帝神色晦暗,“可你不该动小熙。”
“戳到你痛处了?哈哈哈。”燕桢儿脑中快速复盘今日的计划,几家连手杀一个“宣隐”,纵有北原王府护着,宣隐也绝无活路。他觉得没有必要再压抑自己了,忽地站起身,平视着天玺帝道,“你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天玺帝面覆寒霜,狠戾之色眨眼间甚嚣尘上,往前跨了一步。
燕桢儿受他气势受迫往后退了一步。
天玺帝危险地道:“燕桢,朕也要让你感受失去希望的滋味。”
“失去希望?等等——”燕桢儿陡地一激灵,意识到什么,他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你叫我什么?”
天玺帝打量着燕桢道:“堂堂先帝嫡长子,易弁而钗二十三年,燕桢,你是真的能忍。”
“我不是——”燕桢儿藏在公主皮囊下太久,本能地害怕被揭穿,“我是公主。”
天玺帝道:“想要叫人来验身吗?燕桢,留点体面给自己罢。”
燕桢神色变幻,最终停在了恼羞成怒:“我是皇子又怎么样!你照样不能杀我!而且,你一个皇子都不剩了,燕氏只有我了!你若敢动我,如何跟烈祖烈宗交代?”
“朕从不对谁给交代。活着的人,朕尚且不怕,死去的人朕又何必忌惮。”天玺帝冷漠地道,“你该庆幸,我还会让你活着。”
燕桢听后并没有放松警惕。因为天玺帝实在太狠了,且还有十分凶残的嗜好,像个疯子。当天玺帝说让他活着,他立刻想到了无数种可怕的活法。
但燕桢还是低估了天玺帝的狠厉手段。
天玺帝冷酷地说:“既然你如此喜欢当公主,朕便让你当一辈子公主!”
燕桢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宫刑,可史书上从未有过皇族子弟受此刑罚,他抱着一线希望问:“你什么意思?”
“明忠。”天玺帝平淡地说,“传两名净身房的阉役来。”
明忠在外面应了。
燕桢一愣,而后面色变得十分狰狞:“你敢!我父皇亲手写的圣旨还在,当年的顾命大臣没有死绝,你胆敢公然忤逆我父皇,对我用这种生不如死的手段,就不怕动摇人心,危及社稷吗?!”
天玺帝泰然道:“有谁知道你是皇子?”
燕桢道:“自然是有的!”
天玺帝盯住了燕桢道:“谁?”
燕桢一下梗住了。先帝遗臣是他最后的底牌,他不能说。
天玺帝看穿了燕桢的顾忌,他无情地道:“就算有人知道也无妨,只要朕在,没有人有机会说出来。”
燕桢嘶喊道:“你是要指鹿为马吗!”
“朕是皇帝。”天玺帝阴沉沉地说,“朕说的就是金科玉律。”
燕桢指着天玺帝道:“燕楠,我父皇把社稷交给你,是要你治天下太平,不是要你独断专行的。”
天玺帝拿手钏拨开了燕桢的手,道:“朕是你父皇的伴读,比你了解你父皇。你所知道的,都是旁人只言片语想要你听的。有关你父皇之事,轮不到你来教朕。”
燕桢从天玺帝掌握一切的泰然中隐隐猜测到什么,他心中的希望摇摇欲坠,尖声道:“可你也不能那样对我!你没有皇子了!”
天玺帝在这一刻,收回了目光,他不知想起什么久远的事,神情明显地释然道:“大靖有储君,你便当着你的公主罢。”
“燕熙?”燕桢心中的希望在轰然倒塌,他不可置信地道,“他今夜没死?”
天玺帝负手道:“现在,踏雪军已控制了四方城门,五城兵马司所有擅断者皆以造反论处。还有,锦衣卫连夜拿人,你猜,你说的那些老臣里能有几个漏网之鱼?”
燕桢僵在原地。
而后他绷着脸,坐回去了。
燕桢扶了扶自己微乱的发,冷静地分析天玺帝所说真伪。
他心中十分透彻地明白,天玺帝没有必要骗他,因为只要天玺帝当真敢对他用“宫刑”,便说明天玺帝确实是有储君的。
燕桢沉默着,他身上的气焰在肉眼可见地在消泯。
他是极聪明的人,当发现自己束手无策时,他转而开始寻找自我保全的方法。
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才从沉默中走出,说:“你这般为燕熙又如何?他这几年,有来看过你吗?”
天玺帝道:“朕不用他来看。”
燕桢尽量让自己体面地端坐着:“你让皇贵妃做的事,燕熙知道多少?他现在还不知道贵妃是你默许杀的吧?也不知道贵妃活着的时候被你当作棋子平衡了多少干系?”
天玺帝不做声。
燕桢飞快地思考着说:“我思来想去,今日会输给你,只输在了北原王府。可我想不明白,宋月潇和宋北溟为何会肯帮你。”
天玺帝冷漠地看燕桢做困兽之斗。
燕桢接着道:
“当年你用贵妃接近世子,宋星河好心扶了贵妃一把,却落得唐突后妃的罪名,害得宋星河被褫夺世子之位。北原由此恨上了贵妃。”
“五年前狼峰关兵败,一直有传是贵妃泄漏了军机,北原恨透了贵妃。”
“甚至老王爷和老王妃的忠烈祠,也因着贵妃陵重修用了金丝楠木而被做践着。”
“还有,宋北溟被你锁在靖都五年。”
“你做的这些,无论怎么看,都是你不喜北原,北原该恨透你才是。”
燕桢说到此处,仰头望住天玺帝。
天玺帝并不打算给燕桢答案,外头的人已经在用水冲洗地面,他听着那水声,像是看见了血迹被冲刷般,他面色恢复了帝王的深不可测。
燕桢自己推导出来了:
“可从今夜观之,所有人都被你误导了。”
“你若不喜北原,怎可能允许北原坐大?”
“拨开你真真假假的布局,你其实是偏袒北原的。北原起于微末,宋青是你钦封的异性王,宋家一路蒸蒸日上,已经动了四姓根本。你若不从中平衡,四姓就会动手铲除北原。北原是你磨的刀,你早就想用北原来铲除四姓,对么?”
“只有贵妃懂你,肯为你的谋划付出名声的代价,可这又如何,你不是照样要贵妃的命。”
“最毒帝王心,你何其残忍。你这样,贵妃有没有化作恶鬼来找你啊?”
天玺帝听到这里,略微一怔,他发现自己无法想象出来唐遥雪化为恶鬼的样子,他的雪儿总是纯美的。那样柔顺的一个人,当真会来报怨吗?若会,为何五年了,也不来?
燕熙瞧出了天玺帝的松动,他眼中现出孤注一掷的疯狂:“你是彻彻底底的失败者。”
天玺帝面色沉郁道:“朕之功过自有后人评说,不由你来评判。”
燕桢从这种言语刺激中,感到了痛快:“可你也是燕楠。你是唐遥雪的四郎,你对得起她吗?”
天玺帝没有回答。
“你所做的一切,燕熙也不会原谅你的。”燕桢狠毒地说,“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选的储君,最后会成为杀你的刀。”
“他最好不要原谅朕。为上者,意志坚定,不苟私情,他若当真能成为一把弑君刀,朕心甚慰,”天玺帝脸色是可怕的平静,“我,燕楠,等着那一日。”
就在此时,明忠在外头轻敲了三声门:“皇爷,净身房的人到了。”
天玺帝道:“燕桢,从今日起,你便做一个真正的公主。你我相看两厌,就此作别。待朕驾崩之日,自有人来送你。”
燕桢穷途末路地咒骂:“燕楠,我会盯着你们父子的!”
天玺帝转头不再看他:“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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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桢儿看着天玺帝往外走,殿门打开,外头地面干净潮湿,之前的血光像是幻觉,明忠身后跟着两个提着家伙的老太监。
燕桢浑身紧绷。
他全部的理智都用来维持自己身为皇嫡子最后的体面。
就在天玺帝跨出殿门时,燕桢极力压制着恐惧,问出了今夜一直想问的问题:“虎毒不食子,你当真赐死了燕煦?”
天玺帝顿住脚步,这个问题,也没有给他答案。
净身房派来的是两个阉役老手,那两个老太监提着桶罐和木匣进来,后面跟了一排身材高大的太监。
那木匣在燕桢视线能及处打开,里面各色刀具泛着锐光,老阉役举起了刀,太监们拿着绞绳过来。
燕桢用力地收紧手指,指甲在檀木扶手上抓出深痕,漂亮的指甲断裂,血水从他手指中流出。
这个杀人如吃棋子般的天潢贵胄,在命运的血口对他张开时,恐惧和卑微并不会绕过他。
燕桢破声尖叫:“不要过来,滚——”
精致漂亮的步摇和珠钗散落一地,燕桢儿披头散发,凄厉惨叫。
重华宫外,绿芙被按在地上,宫人们在明忠的授意下,齐声高唱:“奴婢们祝大长公主玉体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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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宅外。
“北风吹雪”奋蹄疾行,宋北溟手起刀落,一路挑翻多人。
他带来的暗卫队和王府护院训练有素,在小王爷的亲自带队下,势如破竹。
踏雪军也调来了一队人,宋月潇还把火铳队给了宋北溟,乌洞洞的铳口举起,正规军的阵势吓人,杀手中已有人生出怯意后退。
“悲风”割破夜色,刀落之处皆是血色。
宣宅外的小巷并不长,却叫宋北溟觉得打通的过程格外漫长。
宋北溟想起了五年前去抢双亲尸首那场战役,战前那夜,他蛰伏在雪地里,经历了灭顶的绝望和焦虑。
为了让自己不再陷于那日的痛苦,这几年宋北溟做了许多事,他以为自己已经刀枪不入了。
甚至在他被“宣隐”蛊惑时,一直以为自己是清醒的,不会再添弱点。
可他发现,现在那种痛苦又来找他了。
北风吹雪越跑越快,在离宣宅最近转弯处,宋北溟腾身而起,挥刀砍落了要跳下宣宅的人。
他踢开院门,先是被血雾蒙了眼。
然后他看到紫鸢一身是血的挥剑斩人。
战况之惨烈超过了他的想象,他用力地拧住了眉,已经无法分神去诘问自己的内心,只想找到那个身影。
宋北溟甫一现身,便有人合围而来。
他的悲风如灌满了风雪,强悍的力道扫荡出去,叫人生出彻骨寒意。
最凶的刀客即将统治这个修罗战场,真正的杀潮来了。
杀手们本就被煎熬的战况动摇了心志,此时受到汹涌的力量压制,畏战情绪达到了顶峰。
宋北溟踏在血泊里,悲风所指之处,人人退却。
他一路踩着断肢往前,悲风高亢的铮鸣声令人心胆俱裂。
绝对的力量宣示让杀手们升起了退意。
浓重的血腥里,有凄厉的惨叫声。
宋北溟终于找到了心中的那个纯美的月神,此时,就在宣宅那间他曾经吻了“宣隐”的厅堂里,绯衣美人的袍角在滴血,素日里白净的手指蜿蜒着血水,正把一个黑衣人踩在脚下,挥刀收割了一颗脑袋。
血再一次浸红了流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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