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音台,位于浮月峰顶的断崖之上,峭壁之下是汹涌的济原江。浮月峰山势险峻,当年玄鸾教的立教教主云牧呈便是看中了它的险要之势,搜罗天下能工巧匠,于半峰之处开山凿路,建起玄鸾教的根基。
要从玄鸾教上到峰顶,只有一条被杂草掩盖的小路,平时少有人迹。
“咕咕~”崖边的枯树上传来一声猫头鹰的鸣叫,暗夜之中令人毛骨悚然。
亥时已过,绝音台上却闪烁着点点火光,月色将三条人影映照得分外清晰。
背向峭壁的少女弯着背脊捂着胸口,似承受着锥心的痛苦,雪青的衣裙上沾染着斑驳血迹,如绽开的红梅,傲骨迎风。
而与她对向站立的两人,却不似她这般狼狈。
“师妹,莫要再跑了,已到了此处,你还能跑去哪里?快些过来吧,我不会伤害你。”手执玉箫的蓝衣青年神色有些紧张,话语中却透着得意。
“我的好师兄!我的好姐妹!”云奉月面无血色,胸口的手蓦地收紧,血迹从嘴角溢出,滴到袖子上晕染成猩红一片。
面前这二人,一位是她视作至亲的师兄,另一位是情同姐妹的侍女。身在教主之位她防备之人甚多,却从未对这二人设防,今日偏是他们勾结在一起,将她逼到了眼前的境地。
“云桓,我自小视你为兄长,你若要这教主之位我给你便是,为何要如此?”噬骨的毒药蚕食着云奉月的五脏六腑,却远不及她此刻的心痛。
今日是她的生辰,酒桌之上小酌了几杯,云芍端来一碗醒酒汤药,她毫无防备一饮而尽。二人以到峰顶赏月散心为由,哄骗着她往山上而来,半路察觉到不适却已来不及。
云桓冷笑,玉箫轻拍着手掌:“兄长?你和云阙行把我当过自己人吗?我做他徒弟十七年却从未得他信任,连教你剑法都要背着我,我不过偷偷看了一眼,他便让我在祖师祠跪了十日,而你却连去看我一眼都不曾。”
云奉月想起这件尘封旧事,她日日哀求云阙行饶过他,却不想他竟记恨自己未去看他。“你便是因为这种荒唐的理由,要对我下手吗?你年幼之时被我爹救回,他收你为徒、授你武功,将‘鸾音蚀梦’都传授与你,你却说他从未将你视作自己人?”
“将我救回?哈哈哈哈……”云桓莫名大笑,“你可知我有多恨他将我带回?若他不曾听那女人的话将我收做徒弟,我便不会……不会……”
云奉月突然觉得面前这个人她似乎从未认识过,谦卑恭谨、对她照顾入微的兄长怎的就变成了善恶不明的疯子?
他竟如此恨云阙行。
脑海中闪过两年前之事,云奉月扯着嗓子问道:“我爹的事,是不是你动了手脚?!”
两年前云阙行在自己房中骤逝,大夫查后只言因练功走火入魔而亡,一夜之间云奉月的天塌了。她接任教主之位,云桓一直在旁安慰、辅佐,她便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依赖于他,将教中事务几乎全交给了他。
“你的亲人,我自不会伤害,我疼惜你,怎会舍得你伤心难过。”云桓换了一副柔肠,“月儿,你过来,那里危险。我并不想伤害你,给你吃的不过是封闭内力的药,不会伤及身体。”
云芍瞧着药效似乎发作了,走上前阴恻恻道:“他在骗你,云阙行的死是他一手所为,我便是从那时起与他暗度陈仓,将你耍得团团转。”
“咳……”一口黑血咳出,云奉月浑身如被无数根银针刺入,痛得无法言语。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她身形一颤,向后踉跄了一步。
云桓看到她这副样子骤然心慌起来,他给云芍的药只是会让云奉月服用后一天之内无法运转内力,并不会有这样的反应。
他上前一步,紧张地问道:“你怎么了?”
云奉月又后退一步,离断壁只有两尺之遥,她左手捏着脖颈,拼尽力气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喑哑的嘶吼:“我,定要你血债血偿!”
话音刚落,她便转身跳下了绝音台,坠入黑暗之中。
云桓连她飘起的衣袖都来不及抓到,眼睁睁看着她消失。
“不!月儿!”云桓跪在地上,任凭他向峭壁之下如何呼喊,也无人回应。
云芍看到云奉月跳下去,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即便云奉月不自行了断,也活不了几天。云桓给的药被她换成了如被万虫噬咬的毒药,要生生承受三日折磨才会毒发身亡,如此这般死去,倒便宜了她。
她在云桓身侧俯下身子,贴着他的耳边嘲讽道:“别看了,我们的教主大人已香消玉殒,连骨头渣都找不到了~”
云桓额上青筋暴起,转身掐住了云芍的脖子,怒吼道:“你给她吃了什么?”
云芍被他掐住咽喉,脸色憋红却笑意不改,挤出几个字:“断、肠、毒、药。”
“你怎么敢!”云桓的手收紧,似要将她的脖子捏碎。见她快要被自己掐死,才松了手将她重重甩向地上,手中的灯笼掉在地上,燃起一片火花。
“咳……咳……”云芍捂住脖颈剧烈咳嗽起来,“怎的松手了?把我也扔下去啊,我倒要看看没了我,你怎么把后面的戏唱完。况且,起了杀心的不是我,毒药是那人给我的。”
云奉月的生死并不影响他们的计划,原本二人商定将她软禁,谎称她无心教务、下山游历江湖,由云芍出面作为云奉月的传话之人,将教主之位禅让于云桓。如今事有变故,教主信物玄鸾戒跟随云奉月一同消失,云芍更显重要,她料定云桓必不敢动她。
云桓握紧双拳,眼中怒火不减,他看着云奉月从皱巴巴的小婴儿长到昳丽无双的少女,对她早已不是单纯的师兄妹之情。不过倏忽之间,心爱之人便在面前殒命,叫他如何能平静下来。但云芍说的对,后面的戏若无她的配合,唱不了。
他朝云芍走过去,蹲下身子捏着她的下巴,语气不带一丝温度:“答应你的,我会给你。没有玄鸾戒我只能是代教主,你便是代教主夫人,只是不能是现在,半年之内事情若无变数,我便娶你。”
云芍大笑:“好啊,这便是我所求,若你不遵守约定,那我们就一起死。”
为了眼前这个男人,她迷失了自己,就算得不到他的心,也要得到他的人!
云桓站起身,最后望了崖下一眼,说道:“下山吧,明日岳亭松那一关必不好过。”
济原江水波汹涌,不曾停下奔泻的脚步。乌云将月色遮蔽,呼啸的风声挟带着暗夜的漆黑,将一切抚平埋葬。
天色稍泛白时,大雨瓢泼而至。
云桓一夜未眠,布满血丝的眼眶内尽是悲怆之意。玉箫的坠子已被他摸得温热,这坠子是他二十岁生辰时云奉月所赠,物在,人却已不在。
书桌上摆放着他伪造好的“亲笔书信”,云奉月的笔迹他早已模仿得天衣无缝。他从一开始便不该动任何私情,却在十八年的朝夕相处中对她生了情意。
檐下的雨珠随风而入,滴落纸上晕开一团墨色。云桓将手探向窗外,想抓住些什么,却是流水四散,只余一片寒凉。他将湿掌覆于面上,水珠自眼角滑落,打湿了他的衣衫。
时近晌午,雨势渐停。云桓命人给各位长老堂主传信,前来议事。
云桓拿出书信,念给他们听。信中所言,云奉月不堪困于教中,想要游遍天下,怕长老们拦她,故而留书独自出行。她将云桓升任代理教主,统理教中事务。
众人对云奉月的孩儿心性有所怨言,更有甚者从云奉月接任教主便瞧不上她,云桓本就是副教主,加之这几年收拢人心,由他代理教主,座中竟无几人提出异议。
“不可能!”惊雷之音乍起,堂中噤了声。岳亭松起身拿过云桓手中的信,一遍又一遍地看了个仔细,并未找出半点异常,可他却仍是不信。“月儿绝不可能如此行事,昨日生辰宴上她只字未提,怎会今日便不见了踪影,其中定有隐情!”
岳亭松是云阙行的生死兄弟,是云阙行在时的副教主,云阙行死后他触景神伤不愿再任,这才将副教主之位交给了云桓,但仍协助云奉月打理教务。云奉月的性情他最是了解,知他们一家人会担心断不可能不与他说一声便一走了之。
“能有什么隐情,教主这两年心思不在教中,她爱玩便由她去吧。”
“就是,当初她接任教主不情不愿,现下教中稳定,心自然飞了。”
“岳长老你多虑了,教主武功不弱,若不是自己想走,谁还能逼她不成?”
……
众口纷纭,岳亭松一时理不清头绪,但却坚信云奉月不会如此。
云桓眸色幽深,换上一副和煦之容:“岳长老,信你看过了,笔迹是月儿的,这做不得假,她离开时我与她的侍女云芍皆在身侧,你若不信,可找云芍相询。”
“我自会去问!”岳亭松心急,拿着信拂袖而去。
他出了议事堂便直奔云奉月的院子,云芍按照她与云桓定好的说辞,给岳亭松讲了一遍。岳亭松又召来守门之人问询,听得云奉月天未亮便出了山门。
一切似乎并无破绽,但他却极为不安。
回到自家院子时,岳亭松紧蹙的眉峰并未舒展开。岳鸣溪在屋中见爹爹回来,迎上去询问云奉月之事。
“爹爹可见到姐姐了?昨夜她喝了不少酒,今日可有不适?”
“唉……”岳亭松长叹一声,将信递给了岳鸣溪,“看看吧。”
岳鸣溪展信而阅,看到最后却惊呼出声:“爹爹,这信不是姐姐所写!字迹虽然与姐姐并无二致,但最后这个名字却绝不是姐姐所写。”
岳亭松心下一震,拿过信笺仔细查看,却看不出有何端倪。
“你如何知道这不是月儿所写?”
“姐姐写自己名字有一个小秘密,只有我知道,我能肯定这绝不是姐姐所写。”岳鸣溪想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急切道:“爹爹,有人用姐姐的笔迹伪造了这封信?那我姐姐呢?她在何处?”
岳鸣溪比云奉月小三岁,自小跟在云奉月身边,二人比亲姐妹更要亲上几分。云奉月教她写“月”字之时曾说过,月便是天上的月亮,她写自己名字中“月”字的最后一笔会根据天上的月相落笔,而信中的名字却与常字无异。
岳亭松的脸色沉了下来。
月儿定然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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