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奉月这一病竟三日未能清醒过来,在她睡着的这几日,白鹭洲用信鸽给各门派发了讣告,一些离得近的门派已经陆续到达。郭肃贤和朱秀乾帮着白鹭洲招待远来的客人,荀中越则照看着云奉月躲着清静。
先前经脉紊乱还未调养好,再加上这次的身心俱创,即便醒了过来,云奉月仍是精神不振、摇摇欲坠。
郭肃贤每日都找空闲来看她,最后在荀中越并不友善的眼神中离开。直到第六日云奉月总算有了些精神,走出了屋子。
院中艳阳融融,她搬了一把椅子坐在院中闭目养神。坐了一会院外有脚步声传来,云奉月缓缓睁开眼睛,适应着刺眼的光线想要看清来人,最先入眼的是两个黑色的身影。
“姜云,你好了?”
云奉月还未看清来人的面容,已通过声音判断出了郭肃贤,那另一个自然是朱秀乾。
郭肃贤见到她很是高兴,云奉月站起身来,眼睛也恢复了视感。“恩,好了,这几日多谢郭大哥。”
“那就好。”郭肃贤有些羞赧,“我没做什么,何必言谢。”
云奉月看向朱秀乾,想向他行礼,却在转头的那一瞬间,心头一颤。朱秀乾这一身黑衣的打扮,忽然扯动了她记忆深处的那条线。她平复心神,向他行礼:“朱前辈。”
“恩。”朱秀乾一副慈爱长辈的模样:“听肃贤说你病了,看来已无大碍。”
“是,多谢前辈关心。”
“我和肃贤还有事,你多加休息。”朱秀乾未与她多言,抬步向自己屋里走去。郭肃贤紧随其后,却频频回头看向云奉月。
待二人进得屋中,云奉月的手紧紧握住椅背。她想起来了,几年前她在淮曲见过朱秀乾。
那年秋日,她生了一场病,养了十几日才好。云阙行不让她出门,她在屋里闷坏了便去求云桓,让他带自己溜出去。云桓刚巧要下山办事,便让她一身男装扮作手下将她带了出去。
她想去戏楼听戏,云桓便留了些人手保护她,自己去办云阙行交代的事。那出戏过于无趣,她连一半都没听完便走了。她在街上随意逛着,见云桓独自一人从茶楼走出,神色凝重。她本想悄悄过去吓他一吓,却见他又折回了茶楼。她跟了进去,却不知他进了哪个房间,只能在大堂等着。没过多久,便见他气冲冲从一个房间内出来,刚走到楼梯被后面出来的黑衣之人拉住了,那人悄声与他说着什么。她走上去,喊了云桓一声。
当时云桓与那人神色皆是惊慌,她还以为自己搅和了云阙行交代他的事,向他道歉。回教之后,云桓因为带她出教,被云阙行以教规责罚,云桓让她保密见到那黑衣人的事,她因为愧疚并未对那人多加在意。此刻回想起来,那张脸不就是住在隔壁的朱秀乾吗?
原来云桓早在几年前便与外面有联系,或许还要更早,她不明白云桓自小在云阙行的眼皮底下长大,又是如何与丹霞宫之人相识的呢?
云奉月的头隐隐作痛,想不通其中的关窍。李绛真已逝,她不能再消沉,云桓才是现下对她威胁最大的仇人,他骗过了所有人,究竟所图为何她一定要查清楚,要让他付出代价。
荀中越傍晚时分来为云奉月诊脉,见她有了精神奕奕,总算放下心来。他告诉云奉月,明日门中前来吊唁的弟子便会到达,在此待上两三日他们便能启程回山,让她这几日之内好好调养身体。
云奉月应承下来,思考沧元山来的人会是谁。已有荀中越在此,她猜想或许会来一位长老和几位小辈弟子。
回去便意味着要见到穆倾风,虽知二人之间的隔阂,但她仍抑制不住想见他的心思,已有一月余未见,不知他过得如何……还有姜拂雪,离开之后再见不知是何时……
李绛真的头七,天空一片灰蒙,弥漫着一层雾气。云奉月换上了弟子服,颜色素淡适合今日。荀中越一早便去了灵堂,知她身体尚未恢复好,叮嘱她留在屋内休息,不必理会那些繁文缛节。
但门中长老到来,她作为小辈理当前去迎候,况且她也想去看一看,各大门派都来了些什么人。
云奉月的头还有些晕,她不紧不慢地走着,半路上与行色匆匆的郭肃贤打了个照面,他也要去渡口接人,二人便一道同行。郭肃贤迁就她的步子,放慢了脚步,二人一边闲聊一边往渡口走。
小径中间躺着一块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石子,云奉月没有看路,一脚踩了上去,身子失去平衡向一侧倾倒。郭肃贤眼疾手快,拽住了她的胳膊,稍一使力将她向自己身边扯了过来,云奉月撞向了他的怀中,他骤然紧张,松掉了扯着她的手。云奉月一时脱力未能站稳便径直向后摔去,郭肃贤想揽住她,被她身子一带,二人一同摔在了地上。
“没事吧?”郭肃贤快速起身,半蹲下想把云奉月扶起来。
云奉月把一条胳膊伸出去想借他的力站起身来,郭肃贤的手刚递出去,一声惊雷炸响。
“你们在干什么!”
冤家路窄,云奉月只听声音便知来人是谁,一时头大。
“师父!”云奉月听身侧的郭肃贤喊了一声,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立时愣在原地。
郭肃贤顾不上还在地上的云奉月,站起身来朝那边行礼:“师父。”
云奉月愣愣地坐在地上,所有的动作都被眼中的那个人钉住了,她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摔这一下摔得眼花了,或是在睡梦之中,否则,她怎会看到了他?他不该出现在这里。
她看着那人轻叹一声向她走来,看着那人停在她身侧弯下腰撑住她的肩膀将她拉起,听着那人柔声问道:“摔疼了吗?”
她的眼睛一刻都未从这人身上移开,她问道:“你是谁?”然后她看着眼前之人脸上的关切之情,迅速石化。
“哈哈哈!”远处传来一声大笑:“姜云,不过才一月未见,你竟连自家掌门都认不得了?”
说话的这人是严青榆她认得,那……
她面前的这人当真是穆倾风,不是她眼花,也不是在做梦,他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但是他怎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过来扶她,他不是最看重男女之防吗?
“穆掌门?”郭肃贤听得严青榆的话,试探着问道。他刚刚便一直看着这个人,看着他吸引了姜云所有的目光,让自己黯然失色。
穆倾风向他拱手,又转向了云奉月:“走吧。”
云奉月跟在他身后,仍未完全回过神来。穆倾风停住步子,指着前面的人对云奉月示意:“姜云,这位是丹霞宫魏宫主。”
云奉月浑身一个激灵,她刚才好像是听到郭肃贤在喊师父,魏震凡竟亲自来了!她看向穆倾风所指的那个人,魏震凡留着胡须,面上挂着笑意,与她想象之中完全不同,可以得见此人年轻时定是谦谦君子。
但……但是多看一眼他的这张脸却让她心慌,仿佛触及到了让她生畏的东西。她很确定从未见过魏震凡,说不清这种感觉因何而生。
“姜云。”穆倾风见她未有反应,便又唤了她一次。
她是怎么了,怎的好像失了魂一般。
云奉月毕恭毕敬向魏震凡行礼:“拜见魏宫主。”
魏震凡慈眉善目,说道:“姜少侠不必多礼,适才听穆掌门提起你是荀长老门下,日后定然也会成为武林中的杏坛翘楚。”
“魏宫主言重了。”
严青榆在旁观察觉得云奉月脸色不好,便出言帮她结束了这场寒暄:“时辰不早了,我们先去灵堂吧。”
云奉月和郭肃贤各归各位,一行人一同向灵堂走去。碍于长辈在场,柳织嫣并未对云奉月发难,而是热络地与魏震凡说着话。
严青榆自觉把穆倾风身侧的位置让给了云奉月,自己走在了另一侧。这种事本不需穆倾风亲自前来,但他突然提出要来,严青榆一想便知他所来为何。加之他刚才的表现,穆倾风的心思已经明了。
他们步伐稍快,还未走到灵堂云奉月的额头上便已沁出一层虚汗。穆倾风的心思都在她身上,他察觉到身侧之人呼吸有些急促,柔声问道:“姜云,你没事吧?”
云奉月强撑着回道:“无事。”
郭肃贤听到二人的对话,插言道:“姜云,你是不是又不舒服?”
柳织嫣小声嘲讽:“又装虚弱给谁看呢?”
穆倾风看到云奉月额头上的汗水,转头向郭肃贤问道:“郭少侠,她近来身子不适吗?”
“姜姑娘前些日子着了凉大病一场,昨日才出得门来。”
柳织嫣冷冷道:“我师祖刚故去她就病了,说不得是做了什么亏心事遭了报应。”
穆倾风面上覆了一层冰霜,向魏震凡拱手道:“请魏宫主与我师弟先行,我稍后便去。”
“穆掌门请便。”
穆倾风扯着云奉月的手臂留在原地未动,其他人继续向前走去。郭肃贤回头望去,见穆倾风从怀中取出巾帕替云奉月轻拭着额头的汗水,心中泛起一阵酸涩。
魏震凡瞥了一眼自己徒儿的神色,对严青榆说道:“穆掌门对姜少侠倒是上心。”
严青榆轻笑:“我师兄身为掌门,对门中之人一向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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