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月辉光的暖夜里,寒风恨不能将毛竹吹到地底下去。柳知榆伴着竹林中的沙沙声响回到了府上。
姗姗来迟时,瞥见圆桌边只留下一个空位。
放眼望去,尊位坐着的男人便是自己的父亲——柳颜衡。他的容颜有些苍老,额间遍布斑驳的皱纹,如墨般漆黑的发上生了几缕岁月的痕迹。
其次是她的母亲许楹,和那位庶出的兄长柳殊河。
见她来,柳将军抬了抬手,招她坐下。
“小榆,你的一片心意,为父心领了。只是下次记得挑个好时辰,月黑风高,莫要一个人留在外头。若是出了什么事,可该如何是好?”
“知道了。”柳知榆随意应道,又看了眼右手边的柳殊河,“只是今日父亲与兄长回得突然,女儿未曾料到,自然也未提前准备礼物。”
柳将军欲要再说什么时,柳殊河轻轻咳了两声,道:“礼物倒不急于一时,正如父亲所言,收礼收的是心意。”
柳知榆点了点头,面窗而坐。
两杯铜樽里皆注满了酒,这场宴席才算正式开始。
窗前过马,不知从何时起的话题转变,柳将军谈到了军事政事,也有些醉意了。每当谈及这些,他脸上的神情总是肃穆的。而兄长在一旁认真听着,不时附和几句,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柳知榆听不懂朝廷之事,只顾着吃饭。而柳将军的声音戛然而止,又突然舒缓了脸色,带着一丝笑意望向她:“小榆啊。”
听到了自己的闺名,柳知榆抬头与父亲四目相对,忽而觉得这番场景有些眼熟。
“嗯?”因嘴里的食物还未咽下,她只发出了这样一声字音。
柳将军继续道:“你已到了及笄之年岁,可有想过婚嫁一事?”
柳知榆握着筷子的手一顿,记忆不由得溯洄到乖张的梦中,恍然发觉这一幕至少与梦里有八分相似。
她在心中轻笑了一声,感叹自己真是神算子。若真如此,往后莫不是真的有哪家公子前来提亲?
柳知榆咽下嘴里的食物,不紧不慢地答道:“父亲,兄长,女儿想好了。”
似是没料到她这么快就有了答复,柳将军的杯觞就那么停在嘴边,还未来得及饮下。
他再次发问道:“你可有心上人?”
柳知榆神色自若,摇了摇头:“未曾有过。”
他又问:“那你是想嫁与谁?”
柳知榆的语气仍是轻飘飘的,也不打算在这话题上绕来绕去了:“我想好了,我暂且不打算嫁人。”
余下三人皆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柳知榆正准备再说些什么时,听见一个与肃静的氛围不大相符的声音。
一直沉默不语的柳殊河开口了:“虽说是论嫁的年纪,小榆也不过及笄之岁,正是游玩尘世开心快活的年岁,这世间繁华还没看够,人间趣事方知一二,哪里舍得嫁人?”
“况且,小榆自幼是活得随心随性的,天定的良人来了便是来了。如若为了荣华富贵嫁与哪位人家,是断然不会幸福的。”
见兄长替她解了围,柳知榆连忙附和道:“兄长所言极是,此生幸福自是头等重要。若是嫁得不遂心,岂不是浪费了大好的年岁?”
她一边说着,一边望向柳殊河。他脸上的神色淡淡的,让人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罢了,既是终身大事,便还是交由你自己决定罢。”柳将军喝下那杯酒,轻轻叹了口气,他的脸色有些僵硬,“长安城里有名有姓的人家多多少少都是中意你的,想上门提亲的也可谓是多如牛毛。若是还未有心上人,你也在此事上多上上心,好生瞧着,若是哪天看上了哪家公子,也算是喜事一桩了。”
柳知榆又敬了他一杯:“感领父亲体恤。”
他的心情似乎仍然不大愉悦,这场宴席便草草收了尾。
—
柳知榆算是整日待在府上,鲜有出门的时候。闲暇时跟着仆人浇浇花、栽栽树。日子过得闲惬得很、好不快活。
晨光熹微,窗前鸢尾叶开得正盛,玉笼里的金丝雀啭啭诉说个不停。再听仔细些,沿着回廊的拐角处,侍从的窃窃私语声来得既仓促又分外悄然。
“你们听说了吗,自打老爷和少爷回府,已经有三家公子找了媒人来说亲呢。”
“咱们小姐真是招人喜欢,只是那些人都生得俊俏,小姐竟没有一个看得入眼的。”
“嘘,你可小声点儿,若是小姐这时醒了怎么办?”
“听见了又如何?这可不是什么坏话。”
……
彼时,木门被拉开通风透气,谈话声也逐渐淡去了。鸢儿端着一壶茶水走了进来,语气有些欢快:“小姐,我方才出去时,听说明日长安城内有元宵灯会呢!”
“当真?”闻言,柳知榆眸光一亮,在心里默默算了算时日,而后脸上挂起了期待又兴奋的笑容,“明日你定要同我一起去,这回可不能再错过了。”
鸢儿点了点头,也一道高兴起来:“那小姐今晚便早些歇息吧,我便先去替小姐准备明日的衣物了。”
关于灯会,柳知榆的确是非常激动的。在这长安城内生活了十五年,却从未凑上过什么大型活动的热闹。想到去年因没有提早听说而错过,只觉得遗憾,今年可算能够赶上了。
朝食过后,柳知榆练了会儿书法字,找了点儿食物来喂笼中鸟,又细细品了几口茶,终是觉得无聊。
她坐不住,在后花园里赏完花又赏竹,还吓跑了不少盘踞在竹林上空的鸟儿。而后晃晃悠悠到了柳殊河的房门口,随便找了个侍女询问:“兄长今日可在府上?”
“回小姐,大少爷早早便出了门,连早食都未来得及吃。您若是有急事找他,等他回府上,婢子便第一时间禀告。”
柳知榆撇了撇嘴:“不必了。”心道了一句大忙人。
柳殊河仅仅只比自己大了三岁,却早早开始从商,在长安城大有名声,民间也颇有传闻谈到他智谋过人。
他的母亲去世得早,即使柳将军对他的重视明之昭昭,他也想自己闯出一番天地来。而今日里他早早出门,想必又是为了生意之事操劳。
这几年兄长越来越忙,陪她玩耍的时日也比不上幼时了。
正转身离开时,柳知榆就碰巧和刚刚回府的柳殊河迎面碰上了。他的身形极为修长,身着一件紫色常服,外披墨色大麾,轻盈的绒毛在寒风吹拂下颤动。
“小榆。”他似乎并不惊讶,脸上没什么波澜,“你找我?”
“兄长,你回来啦。”柳知榆顿时眉开眼笑,“我的棋艺可是大有进步,要不要和我切磋切磋?”
他也随着轻笑了一声:“好啊。”
后花园里设有棋盘,只是这腊月的寒风刮得太凶,恐怕她在外头受冻,柳殊河随即领着她进了正厅。
柳知榆发觉他桌案上的棋盘还是摊开的,上面零零散散摆着几颗颜色不一的棋子。
她忍不住问:“兄长,这盘棋是与自己下的?”
柳殊河笑了笑,没说话,更像是在默认。
柳知榆没仔细揣摩他的心思,将两种颜色分别好,率先开口道:“我要下黑子!”
柳殊河仍是眉眼带笑,一言不发。
没过一会儿,柳知榆已经连着输了三盘棋。
她明显地感觉到兄长是在让着她的,还让了不少个子儿,却怎么都下不赢。
她有些气不过,索性向后仰了仰,以舒适的姿势靠坐着:“不下了!”
柳殊河好像料到她会这么说,随意拨弄了几下,收拾好棋盘。
他倏地开口道:“前些时日谈到婚嫁一事,你当真没有想法?”
柳知榆摇头,阖了阖眼:“没有。”
“那日我是替你说话,你自己也要想仔细了。”他的声音沉了下来,“这几年再如何任性,往后终归是要嫁人的。过了年轻的时候,再想嫁个好人家可不如现在这般容易了。”
“兄长,我有自己的决定。”柳知榆努了努嘴,对他没来由的啰嗦有些不满。
柳殊河点头:“既然决定好了不嫁人,可想过做些生意?”
柳知榆坦诚道:“没想过。”
“你也说了,是你自己的决定,我不好强求什么。”柳殊河站起身来,视线飘向更远的地方,“对了,前些时日有人送了我些好茶,你既喜茶,便拿去喝罢。”
柳知榆的心头微微颤了颤。
以前的她日子过得清闲自在,的确是没想过做生意一事。但既然今天兄长开口了,正好她也整日闲着无聊,不想辜负大好的年华,便觉得尚可一试了。
方才兄长谈到茶,她便已经有了想法。她喜茶,也较常人更懂茶些,或许可以学着做些茶叶生意。何况兄长正是从商之人,遇到难处也可向他请教,即使单单依葫芦画瓢,也多少能学到些东西。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悄声道了句谢,随后转移了话题:“兄长,明日长安城内有灯会,要不要陪我一道去看看?”
“不了,这几日太忙,日后有机会定会好生陪你。”柳殊河淡淡拒绝道,眼里还是有那么一点儿惋惜在的,“那茶我晚些时候叫人送到你那里去。”
柳知榆什么也没再说,暗自感叹他忙里偷闲的日子。再次道了句谢,便回了自己的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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