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和阳光相得益彰,一个吹来大海咸味的清爽,一个带来天空明媚的温暖。潮汐依时涨落,退到深海中,留下湿漉漉的礁石和沙滩,没来及跟随海浪归去的贝壳、海鱼和虾蟹被前来赶海的岛民们捡进桶里。
乐手踩着赶海的尾巴,吹响了牛角,伫立于祭礼大会的鲜花塔扯下了它的红盖头,将满身繁花献给了前来参与祭礼的每一个人。
渔民向人们炫耀自己赶海的收获,笑得露出了自己的一排大白牙,想要新鲜海产的客人在他的摊位前挑挑选选,已选好货的客人在后头喊他的老婆现烤。果农折了半片椰叶叫自己小孩帮着扇风,手上的刀子一刻不停,挖、挑、切、刻,果肉和果皮完美分离,甜美的果肉被雕成了花儿。采养珠蚌的人做了一会儿推销模特,长的短的珍珠链儿挂了一身,整个人都要被珍珠淹没了。想要赚取首饰钱的卖花姑娘提着花篮在集市穿梭,吆喝声引来了渔夫小伙与之对唱,看中某位英俊小伙的姑娘从竹篮中抽出最红最大的一朵,扔到小伙怀里羞涩地跑了。
“这应该是自我们出生以后,南方海岛办的最热闹的一次祭礼了吧?”
差点被烤鱼香气勾走的齐环吞了吞口水,通过观察祭礼盛况来转移注意力,提醒自己还在任务中。
“这样的祭礼我们以后可能还会遇上好几次,不管是哪个地方的人都需要热闹欢乐的大事来抚平过去的伤痕。”
磬宁平静地说。
二十年前,她们所居住的大陆曾爆发了一场战争,因为各方的利益博弈,东西两部,八方地域都卷入了这场战争中。尽管冲突最激烈的战场因各方势力的考量而被局限在了相当范围内,可战争还是给各地带来了相当大的冲击,战争的阴霾在大陆上空飘了好几年,即使在战争结束后的十几年的今天也没能完全消除战火的污秽。
齐环晃晃头,不再去想她们出生以前的事,巡视了一圈集市,问:“小蝶呢?”
她现在正和她的朋友们分组护卫整个祭礼,她和磬宁一组,分管市集片区,将近一个上午没有见到其他朋友了,齐环心里有些空落落。
磬宁听见她的疑问,给她指了个方向。
蝶媛正往来于各个行业的乡邻之间,亲切地和他们当中的代表交谈着,一会儿他们就要一起前往雪洞,参加海岛祭礼。不与众人攀谈时,她左顾右盼,似在寻找着什么人,茫然的目光看得人心生怜爱,叫人萌生出上前帮她一把的想法。
她是一个长相甜美的姑娘,就像春日里的花儿,一头桃花色的头发剪短至剪头,蓬松松的,紫黄三色堇和蝴蝶式样的头饰别在发间衬得人柔软乖巧。掩映在刘海下的紫眸清亮得如同水晶,薄唇时张时抿,藏了许多话,预备着慢慢倾吐。因为常年在外求学,故乡海风和阳光没能催黑她的肤色,肌肤莹白如玉兰。受邀而来的调香师今天穿了一条纯白色的雪纺裙,外罩一件玫红色的披肩,流苏穗子连成一排,随着步伐在披肩上晃啊晃,她的手上套着一对珊瑚粉色的无指腕套,上半部边缘缝了一层白色蕾丝,精致又不显累赘。
根据现有的律法规定,星灵子十五岁即成年,虽未到律法规定的适婚年纪,但一小部分人还是会在十五岁成年的节点定亲。海岛上抱着求婚目的踩过安蝶媛家门槛的人并不少,但他们都被蝶媛和她的祖母一一拒绝了。个别人士急不可耐地要把她这只美丽的蝴蝶钉进相框里,摆在家中装饰墙壁。安蝶媛可不会让他们如意,她立志要搏击风浪,飞过沧海,飞遍每一处花海,何时出发,在哪停留,都由她自己决定。
“荀山老师。”
蝴蝶在市场上独自飞了一阵,找到了自己想要找寻的目标——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绅士。
老绅士远远看见他来,赞许地点了点头。
老绅士名荀山,穿着朴素,却干净整齐,衣装款式稍微有点古板,和他的性格一样,他整个人最新的时候,恐怕就是构思新香水的时候。他是安蝶媛的调香老师,亦是她的商业合作伙伴,安蝶媛一研制出新的香方就会授权给她的老师生产。荀山在中源区和南方海岛都开有一个大香坊,中源区的那间挤在闹哄哄的商业后街,海岛的那间伫立于一个悬挂着瀑布的矮山崖边,几台比人还高的金属蒸馏器每日轰轰运转着,生产出大批大批的香水。他本人平日里多在中源区待着,此时因为祭礼返了乡。
“今日祭礼,香坊停工一天,我也跟着出来逛逛。”荀山瞄着街上的人群说。
蝶媛说:“应该由老师您当我们调香师的代表才是。”
荀山说:“当什么?次次都是我这个老头子,雪洞里的梅花都嫌腻。”
蝶媛听得这话乐了,老人却还板着一张脸,仿佛开玩笑的不是他。
荀山老先生收了好几位有天赋的徒弟跟着他学习调配香方,安蝶媛是他目前所收徒弟中最年轻的一个,在接受他的教学的同时,日常受到了来自身为前调香师的祖母的指导,她在实践中充分融了合两家想法,因此比旁人更为优秀。尽管老先生平日里有些守旧不懂得变通的地方,但他还是会大方地承认后生可畏,并对学生取得成就由衷地表达赞美。
“去吧,蝶媛,不昂首阔步地去,回来别说是我的学生,等祭礼结束,你就跟我去坊里看看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雪洞离那儿也不远。”
蝶媛踟蹰了一下,问:“我能带我在学校的朋友去吗?”
“可以。”
“谢谢老师!”
蝶媛欣然离开,追随着在他们谈话时闯进市集的游行表演队伍去了,与此同时,驻守在中央广场的沐家姐妹也接到了调往雪洞跟前的安排。
“让你们客人到雪洞那里开开眼。”
本地医师自发留下来驻守,他对自己相当自信,笃定自己来年还能得到前往圣地的机会。
双子谢过他的大方,手牵着手一起出发了。她们的小身板在人潮中显得有些单薄,两个人几乎是被汹涌的“潮水”被推搡着前进的,人挤人半遮住了她们眼前的风景和空气,连带着呼吸都跟着不畅起来,她们捏了一把彼此的手,同时抚上了胸口,呼吸微急。
前来观礼的人们一窝蜂涌向雪洞,只有极少数人因为个人原因逆流而行,走三步又被人群挤退两步,不知哪年哪月能到达他们的目的地。
双生子不敢放开彼此的手,生怕一松开就丢了,忽然,两双淡钢蓝色的眼睛蹭过了她们的余光,一左一右,一人一双。眼睛的主人逆流而行,匆匆过后,消失在了人群中,姐俩回头去看,一点影子也没抓着。
虽只有一刹,自那两双眼睛透出的寒意还是落入了她们心头,这份寒冷熟悉得很,第一次触碰时,她们被双双关进了漆黑的船舱。
意识到她们碰上了什么人的沐家双子掌心发凉,对视一眼,撒腿冲向了仪式所在地,在雪洞前上演的舞蹈已经开场了,在洞外碰了头的四人小队正在观看演出。
架设在洞前高台上,容颜艳丽的舞娘正翩翩起舞,身强力壮的汉子“咚咚”敲着轻快的鼓点,椰子制成的琴奏出别样的趣味之音,和着海螺吹出来的声音。珍珠饰品装点着舞娘的乌发、眉心、脖颈和手腕,金色、紫色、粉色、白色……几种色彩的珍珠尽最大的努力衬托出舞娘的美,华丽而不显累赘,比珍珠商贩佩戴得要合理许多。舞娘的衣袖宽大飘逸,似蝴蝶飞舞,摇曳的裙摆又似鱼尾,海底,她将祭礼舞蹈献给大海,献给天地,献给祖辈信奉的神明,献给世世代代生活在岛上的子民。
蝶媛和一众代表退居高台一侧,舞台阴影不掩其风姿绰约,她光是安静站在那里就能夺走部分本应属于舞者的目光。
齐环大大欣赏了一番海岛姑娘的美貌和衣裳,自言自语:“悠悠要是穿这件衣服跳舞一定会很好看吧?”
言冬笑道:“好,那你就求求云儿、月儿,让她们和你一起劝她们都队长明年到海岛祭礼上跳舞。”
一舞罢,上了年纪的最具威严的老人在台上领着众人祷告祈福,敬告终神,闹哄哄的祈福声一过,老长辈便领着本地的杰出代表进雪洞了,出身南方海岛的星灵子们在洞门口排成一排,堵住了在洞外探头探脑的游人。
“外乡人不得入内!”
其中一个脾气较为火爆的领头吼了游人一句,吓得人纷纷后退,见人退却了,他又回头往洞里多加派了两个人手,磬宁伸长脖子观望洞前的闹剧,总觉得那两位新进去的护卫有些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心底隐隐生出几分不安不安。
“外乡人啊……”
齐环被“外乡人”这个词刺到了,肉眼可见的变得沮丧许多。
磬宁收回疑心,摸摸她的脑袋,叫她不要想太多,安心享受盛会即可。
“别忘记干活啊,阿宁。”莉莉打趣道。
话音未落,双胞胎就撞进了她们的队伍。
“船上的……”姐俩气喘吁吁,“那两个人……”
无需言明,四人立马就懂了,若那两位的目标真的是元灵秘宝,那他们绝对不会放过雪洞里的那一个。
“不用管我们!”
齐环和言冬还想去扶姐妹俩一把,被喝止住了,跟上先头两人,跑向雪洞。
“你们干什么!”护卫大吼。
“快让开!有歹人混了进去!”
根据她们在船上得来的信息,那两人很快便会采取行动,时间紧迫,容不得她们多加解释,唯有强行闯关。言冬以石头代替她拿手飞刀开路,打在守卫们的痛处,不伤人根本,但能让他们因疼痛暂失五感。她的队友如三只灵敏的小老鼠,闪身腾挪,三两下就躲开了一整排星灵子阻拦攻击,进到了雪洞里,言冬紧随其后,踩着其中几位守门人的肩膀跟了过去,顺便再扔一波石子断路。
外头又是一阵喧闹,观光客想要挤进去一探究竟,星灵子们分身乏术,竟抽不出人追上去,遥望雪地上深深浅浅的脚印干叹气。
海岛雪洞说是洞穴,封闭天空的部分却不过百米,另一头的出口白亮亮一片,走出山洞,迎面而来的是噗嗤噗嗤的寒风,目之所及,白雪皑皑,延伸数里,白雪的尽头是五十米高的石壁,四方天然石壁圈出了一番冰雪天地,上仰能观看到天空,纵然骄阳如火,伤不了壁内冰雪分毫。
成功进入白雪世界的四人组并不轻松,她们不在受邀进入最终祭礼的队伍中,身上没有御寒衣物,冷风吹雪刀刮针刺般打在她们的脸上和小臂上,停下来从储物饰品里取厚衣又太耗时间,她们只好不管不顾地向前奔跑,与严寒搏斗。幸而她们受到过高强度锻炼,过硬的体质和元灵可以助她们抵挡一会儿风雪。彼时,安蝶媛还没察觉到事态变化,盯着身边的一树红梅出神,疏影暗香浮动,玉影红妆点点,她调动嗅觉,从梅香中灵感找寻新香方的灵感。
在她的前方,由五十级阶梯垒起来的中央祭台上,由侍从搀扶上台阶的老长辈双手合十,颤颤巍巍地进行着最后的祝颂,等嘴巴停了,才将双手置于面前的一块凸起的方形石桌上,明明处于冰雪天气中,那石桌却寸雪未沾,庇佑海岛的元灵秘宝就长眠于石桌之下,只为岛上的虔诚之人而现身。过了一会儿,老人满是褶皱的手中溜出了几缕极温暖的光。
老人取出鸡蛋大小的秘宝,托放于掌中,似是要用体温捂热晶莹的珍宝,虔诚珍重,而后,他高举着宝贝,原地转了一圈,让阶下所有人都能沐浴到宝物的光辉。
谁知,光芒之下的阴影处竟有人亮出了锋刃的寒芒。
“有贼人!”
底下代表发出惊呼阵阵,蝶媛一秒回神,老人家被人推倒在石台上,不住哀嚎,手上空无一物。星灵子的本能驱使蝶媛即刻前往事发地,奈何天赋受限,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贼子将光芒收于黑色的斗篷之下。左右守护队伍的其他星灵子和护卫们一拥而上,但不知疏于训练还是别得什么,贼人只在他们周遭转了一圈,他们便东倒西歪,倒在了一处,毫无还手之力。
抢夺者不愿恋战,也不愿染上太多的血腥,东西到手了就暗原定的撤退路线逃跑了。蝶媛召出用以防身的牛角小刀,奋力追上贼子,挥刀一击,后者抽出自己的兵刃抵挡,短兵相接,激起颗颗星火,两人同时拉开距离,静立对峙。定下来后,蝶媛才发现自己握刀的手已被方才撞击的力道震到微微发麻了,她抬眼,迅速扫视了一下不速之客的大致外型,对方作了侍从打扮,脸和身子被统一配发给侍从遮挡风雪的墨绿斗篷挡得严严实实,使得是一把可拆分的双头刃,刃上寒光竟比不过对方靛蓝色瞳中的冰冷。
蝶媛盯着那双眼睛,竟有一瞬的恍神,她扶了扶身体,厉声问:
“你是谁?想要干什么?”
对方漫不经心地瞄了她一眼。
“医疗型的星灵子,不想死的话就在这里停下。”
说完,他便打算转身离开,一迈腿却发觉了不对劲,身上的元灵正在慢慢流逝,回首,正对上蝶媛脸上的得逞的笑。早在刀刃碰撞时,蝶媛就催动起元灵,生起无形的淡香,借助着能让普通人嗅觉失敏的寒冷,缠上对方,暗暗溶蚀对方的元灵。她深知不同天赋星灵子之间差异,所以她就没打算拿小刀和人硬碰硬。奇招虽有效,但对功力深厚的对手来说只能起到缓兵之效,蝶媛手心渗出薄汗,期盼救援快点到来。
敌人强行封住了力量流失的缺口,目光凶狠地钉住了蝶媛,他认同蝶媛是个难缠的敌手,不花点心思了结了她,自己无法轻易逃走。
眼看对手再度出招,蝶媛摆好子时,预备接招。可她还是慢了,电光火石间,那人飞跃而上对准她的肩膀,重重划了一刀,姑娘的肩膀登时血流如注,心爱的披肩碎成两片,那条贝壳项链被刃口划断,在两人眼前飘飞而过,无声无息地落在了雪中。
男子双目圆睁,落地的动作一个趔趄,倒吸一口凉气,身后,蝶媛吃痛跪趴在地,捂着伤口低声呜咽,他听到了蝶媛的痛呼,连忙转身去看。
蝶媛喘着粗气,强撑自己直视对方,却撞上了对方的惊讶神色,从那双莫名熟悉的眼睛里透露出来。
她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答案,惊得她心脏突突猛跳。
“你是……”
男子惶然,欲出手去触碰姑娘,身侧猛地飞来一柄绿色的长剑。磬宁逐剑而上,将他与蝶媛隔开,眸中怒火灼灼,齐环、埃莉、言冬紧随其后,言冬去检查蝶媛的伤势,齐环和埃莉并立于磬宁左右,长剑在手,一触即发。
“走啊!”
又有两个人影出现在了姑娘们的对立面,是那两个在船上出现的神秘人,看架势,他们没打算和女孩们打起来,单纯是来接应同伙离开的。
下手夺宝的人愤愤地看向同伴,重回不恋战计划,咬牙离开了,临走前,依依不舍望了蝶媛一眼。
“别想逃!”
磬宁没追两步就停下了,她本欲即刻追击,忽又想到后头还有伤员安顿。
“环儿你在这里守着,莉莉你快去叫云儿、月儿进来,冬冬你跟我……”
“别管我!你们四个一起去夺回秘宝!”
蝶媛大喊着打断了磬宁的安排,五指发狠地摁着伤口,手指几乎嵌入肉中,肩膀上鲜血横流,染红了她的衣裳和手掌。
“放心,我是医疗型星灵子,我知道怎么给自己疗伤。”
她扯出一个苦笑,笑中隐忍了难以名状的悲哀。四人组彼此对视一眼,为了防止蝶媛情绪崩溃,她们不得不依着蝶媛的话做,先前被掀翻的一排星灵子们也反应过来了,正往她们所在的地方赶,其中不乏医疗型的。四人稍微安下心来,专心去追赶了敌人了。
蝶媛跪坐在地上,凝望朋友远去的背影,酸涩感聚在鼻尖,雪花飞进她的眼里轻轻一点,姑娘顷刻泪如泉涌,疾驰的风雪将羸弱的眼泪冻成冰花,有幸能滴到雪地上的融了一小片白雪。她大口地喘着气,风雪灌入喉咙,掐住声音,刻骨的寒冷捣得肺部刺痛不已,寒风凛冽抽打在她的脸上,一道道蜿蜒红蛇似的泪痕纵横交错,吞食了这副身体所有的喜悦。
泪眼朦胧中,蝶媛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孩童时期,春日的午后她独自在家中的花园里玩耍,新邻居带着一篮子椰子冻上门拜访,她怕见生人,绕着花园小径躲到了屋后,小脑门撞上了迎春花,三色堇捂脸偷偷笑话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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