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啦……”
蝶媛在床边正襟危坐,双目炯炯,凝视着前方的黑暗,她没有点灯,月辉自愿化作披纱,温柔地拥抱她瘦弱的身躯,她把那条贝壳项链从衣领里翻出来,露在外面,月华为上头的珍珠点上盈盈光彩。
月光将房间分割成两个截然不同的区域,光芒照拂的地方,美人端坐,净是清明安宁之气,床边的香薰白烟袅袅撩拨心弦。与光芒相对的,是漆黑的一角,今夜溜进房间里的“影子人”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怎么不出来呀?”
蝶媛仍坐在床上,语气平缓轻柔。视线所及之处,黑黢黢的人影颤了颤,朝光所在的地方伸出手,五指在触碰到光线的一刹那缩了回去。
“你看,我的脸都已经被你看光了。”
蝶媛故作从容地摊开手,耸了耸肩,没有完全恢复的伤口被她的动作那么一扯,又泛起了细细密密的刺痛。
“我还没能见到你长大后的样子呢,我记忆中的你,还停留在十年前。”她伸手在空气中比划了一下,笑道,“我记得,你当年大概这么高,比我要高半个头,眼睛是靛蓝色的,头发像淡蓝色的月光。”
“影子”沉默地观望着蝶媛用轻松愉快的表情回忆着,述说着他们的过去,内心五味杂陈,他很清楚,蝶媛欢乐的表情和语气都是装出来的。
“你出来罢,黑黑的地方一点也不好,我曾经在十几条黑黢黢的小巷里找了你很久,结果什么也没有找到。”
听了蝶媛的再次呼唤,在黑暗中的“影子”握紧了拳头,随即脱力般松开,接着,他长舒了一口气,放弃挣扎,慢慢走到了月光下,步伐沉重,金属面具闪着寒光。
蝶媛的笑容登时凝固了,清亮的眸子漫起了阴云,几次想要开口说话都被不受控的吸鼻子的生理反应打断了。
“你的伤……怎么样了?”
对方向她走来,担忧地注视着她,语气悲伤无措,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查看一下她肩膀的伤势,手指刚被她的头发丝碰到就触电似的猛然离开。
蝶媛将他的动作收入眼底,说:“如果我们还是小孩子的话,我肯定会解开衣服给你看,可惜,我们现在都不是小孩子了……”
说完最后一句话的蝶媛深吸一口气,昂头向上,猛眨眼睛,酸涩感堆在她的鼻尖,催出了几颗泪花。
“你走了以后,我家里人把叔叔阿姨葬到了岛上的公墓,我每年都会回来祭拜他们。”
“我知道,我这次回来去看过了。”沅默心虚回答,声音很轻,“那安叔叔他们……”
“急病。”
蝶媛知道他想问什么,在他说完问题前抢先回答。
“开始以为是小感冒,大家都没在意,结果突然高烧不退,没挺过去。妈妈因此悲痛过度,身体一下子就垮了,没多久也跟着去了。”
蝶媛平静地述说着过去悲伤的回忆,仿佛在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她的眸子盈着水光,水又托起满心的痛苦,涣散了目光。
海风闯进房间,拽起了窗帘。忽地,蝶媛双眼里的目光重新汇集,死死地钉住了沅默。
“默哥,你这些年到底去哪里了?当年为什么一声不吭地走了?”
沅默挪开视线,不敢去看蝶媛的眼睛,只要稍微抬头,就会看到蝶媛正在以一种极为悲戚的眼神注视自己。
蝶媛看到沅默的神态,发出了一声苦笑,随即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眼泪夺眶而出,在姑娘的脸上烫出几道淡淡的红痕。
“身为星灵子,竟盗取南方海岛的元灵秘宝,该当何罪!”
她质问道。
“小蝶,这些话,你是从学校里学来的吧。”
沅默终于肯和蝶媛对视了,可他一开口就是指责和数落。
“你被保护得太好了,不错,那里确实是一个上好的星灵子培育所,但同时,那里也是一个笼子,束缚了你们的眼界和思考能力。”
沅默自顾自说着,丝毫没有注意到蝶媛越发阴沉的脸色。
“光凭一所只会灌输仁义道德思想的学校是无法解决世间看不见的阴霾的。”
“我没问你我所受教育的不同,也没问你什么所谓的黑幕,我现在只针对你前些日子的行为。”蝶媛从床上站起来,拉进彼此的距离,崩溃地大喊,“你所放弃了所鄙弃的教育的现在,就是终日活在黑暗里,星灵子名录上无名无姓,连脸都不敢给儿时的玩伴看。”
蝶媛垂下眼帘,低头喃喃自语,没有受伤的抓上胸前的衣物,给人一种她要把心脏扯出来的即视感。
“十年啊……我真傻,为什么要苦苦揪着一个过去不放,为什么要花十年的时间来找一个相处了不过几个月的儿时玩伴。”
追寻了数年的可怜姑娘别过脸,在原地徘徊着,双手抱臂,手掌在臂上揉搓,肩背颤抖如坠冰窟。
“我一直觉得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如果那天我没有走开,而是一直陪着你的话,你可能就不会消失不见了。”
言谈间,蝶媛竟现言语分裂,精神错乱之态,十年信念的崩塌给她造成了无可挽回的打击。
“小蝶,你冷静点。”
沅默看得急了,不由抓住了对方的肩膀,想要对方冷静下来,不料下手没轻没重,碰的地方也不对,直接往人伤口上抓。蝶媛“嘶”了一声,吃痛躲开,沅默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惶然松开手,不知所措。
“我是因为我父母才离开的……死板的星灵子学校根本就不能给我想要的。”
“够了,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你偷盗元灵秘宝已是事实!”
沅默似是想要隐瞒什么,解释的内容含糊不清,蝶媛听见他又把矛盾绕回去,当场发怒。
对一直活在记忆中的竹马失望的蝶媛面如死灰,只见她走到床边,捧起那飘着轻烟的炉子,缓缓向沅默走去。
“小蝶你……”
话还没说完,沅默就再次感受了上次在雪洞里和蝶媛对峙时元灵被腐蚀的异样。
“你们出来吧,我谈完了。”
随着蝶媛一声令下,在暗处埋伏许久的四人小组齐刷刷地出现在房间里,磬宁将元灵化作藤蔓,齐环将元灵化作金线,双双制住了沅默。
沅默被她们打了个措手不及,双手被缚半蹲在地上,盯着四人组咬牙愤愤道:“够无耻的啊,学院的骄子们,居然利用小蝶对我的感情……”
“是我的主意。”
蝶媛幽幽道,在沅默难以置信的眼神中,面色冰冷如复仇女神。
沅默将纸条扔进房间的那一晚,蝶媛百感交集,失而复得的喜悦,满腹的疑惑和秘宝被偷盗愤怒杂糅在一起,几乎要把她撕裂,最终,十年的见闻战胜了十年的寻觅,她选择了敲响四人组的房门,将沅默与自己的过去全盘托出,并提出了这个瓮中捉鳖的计划。
“小蝶,那个人对你来说意义非凡,你没必要,就算不利用你和他之间的关系,我们也能拿下他。”
磬宁觉察出了蝶媛的情绪不对,为了防止对方情绪进一步恶化,她尝试着去阻止对方的疯狂念头。
“是啊,小蝶,我们向你保证,以后一定会把他抓过来,在他接受律法审判前,把他拎到你面前,让你先好好教训他一通。”齐环跟着帮腔。
“你们不要再说了,错过这一次,下次还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况且,他们有再次偷盗元灵秘宝的可能性,我们是星灵子,我们不能放任他们再去别的地方胡作非为。”
直到谈话最后,四人小队都没能说服蝶媛,唯有接受了蝶媛的提议。
“一边是我自己的执念,一边是与我相伴了十年的好友,你说,我该如何选择?”
蝶媛的表情因痛苦而扭曲了。
“我不能因为我自己的执念而置与我相处了十年的朋友不顾,按你之前的话说,你今时今日的作为与我受到的教育相违背。”
她深吸一口气,蹲下身来与沅默面对面,两个人的呼吸纠缠在一起,儿时他们有这样近的距离,还是同彼此说悄悄话的时候。
“可惜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
沅默复述了一遍,难过得闭上了眼睛。
话音未落,另一伙人破窗而入,切断了磬宁和齐环对沅默的束缚。驻守在房外,时刻准备上前提供医疗救助的沐家双子已经和破窗救人的人打了个照面。
“信守承诺?够狡猾的啊。”
那两位咬牙切齿地对双子说道,武修型星灵子与生俱来的压迫感让双子软了腿。
沅默放松了一下手脚,摆脱自己被缚的不适感,随即趁屋内众人不注意,跟着前来救他的人逃了,离去前,他深深地凝望着蝶媛的眼眸,轻声道了一句:“再见……”
久别重逢的竹马彻底消失在了夜幕下,只有月亮和海滩记得十年前青梅竹马的窃窃私语。
四人小队和沐家姐妹没有追上去,比起那些需要四处逃窜的贼子,她们现下更关心蝶媛的状况。
齐环扶着蝶媛坐回床上,后者泪流满面,呼吸急促,额头渗出冷汗,捂着自己的肚子和胸口,觉得自己的体内有一把刀在搅,让她痛到几欲干呕,无法呼吸,身体不住抽搐。
双胞胎精心照料了蝶媛整整两天,蝶媛的情况才稍稍转好,神思从浑浑噩噩恢复清明时还发着低烧,躺在床上蔫蔫的没有生气。期间,安祖母担心得食不下咽,几个小姑娘好说歹说老人家才稍微安下心。
在蝶媛的烧完全退下去的那一天,磬宁四人前来探望她。
“我打算写信将这件事告诉叶儿,她是你的小队队长,她有权知道你的近况。”
磬宁这次提议,蝶媛没有反对,眨眨眼睛当做默许,而后将手背覆在眼睛上。
“阿宁,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齐环握着蝶媛的手问。
屋里的其他人和她一样,都在等磬宁拿主意。
“这里有名望的家族和部门我是信不过了。”磬宁耸耸肩,无奈地说,“回一趟学校向老师报告吧。无论发生什么,养育教导星灵子们的学校总会是星灵子们在这片土地上最后一片净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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