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让开,让我来。”
首先进入孙鹊珍眼里的是那两名伤员,经验老到的医疗型星灵子喝退如初生幼崽般茫然的年轻人,半跪在张公和梅梅中间,一手牵一个,源源不断地向两位灌输自己的元灵。梅梅的眼底有很明显抗拒之意,奈何她先下已是浑身散架动弹不得,只能任由孙鹊珍给她治疗。至于张公,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端的是死生祸福由天定,往后再发生什么他也不想管了。
马椒花哀叹一声:“老张,梅梅,你们这是何必呢?”
“你少来!”
因不愿看对方,又没法转头,梅梅索性闭上眼睛,不去看她,嘴巴倒是还说个不停。
“十八年前我们分道扬镳的时候,就注定是今天我们会走到这一步。”
见战事已经平息了,磬宁等人大胆起来,走到一片狼藉的战场中央,来到她们都老师面前。
磬宁不拘于师生之别,双手抱臂,以一种近乎质问的口吻问道:
“马老师,孙老师,解释一下?”
梅梅见状,嗤笑道:“哼,你教出来的学生,做派果然不一样。”
张公说的有些没头没脑:“马?孙?呵呵呵。”
马椒花理都没理二人那些刺耳的话,捻好贴在脸上的发丝,目光落在言冬身上。
“冬儿,你历史一向很好,告诉我,十八年前,这片大陆发生了什么?”
言冬吸了口气:“您想问什么方面的?”
马椒花双手一摊:“战争与和平,永恒的话题。”
“十八年前,席卷大陆三年的战争终于到了尾声,虽说各地有些冲突未曾平息,但主战场已经挂起了停战牌,战争各方已派出代表坐在谈判桌前。”
“说得不错。”马椒花点点头,对言冬的学识表示赞赏,“那你知道,当年在战场上,有那么一群人在为停战而四处奔走。”
齐环小队四人面面相觑,显然,她们都知道这群人的存在,结合师长的话,她们隐隐有了猜测。
“我记得,那个团队有十一个人,游说破阵皆以代号示人,到头来,人们只记得他们的代号,不记得他们的名字。”
言冬顺着马老师的话说了下去,齐环悄悄牵着她的手鼓励她。
“奇怪的是,战争结束后,世俗管理方非但没有传扬他们的事迹,反而拼命掩盖。”
“那是因为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就是挑起战争的罪魁祸首。”
梅梅情绪突然变得格外激动,血气上涌,导致她“呜哇”吐出一口血。孙鹊珍大呼不好,赶忙把高宿莽和杜菱歌招过来搭把手。她让宿莽和菱歌不要停下灌输元灵的动作,自己则双掌交叠,压在梅梅的伤口上,试图用元灵去愈合伤口。
“为了自己的个人私欲而把整座大陆卷入战火之中,众生忍受着地狱般的煎熬,他们却赚得钵盈盆满,事后为了洗脱罪责,树立形象,把本该属于我们的功绩全部加到自己身上,拼命封锁我们的信息。”
梅梅的情绪还是相当激动,孙鹊珍几次劝告无果。
马椒花不做无用功,继续解释道:“我们……四个,还有沅默的父亲,都是当年十一人中的一份子。我们也曾和你们一样,热情似火,骄傲冲动,天不怕地不怕,毕业后,我们自发聚在一起,以古书中的星辰之名为代号,游历四方,战火一起,我们立即决定担起星灵子“济世”的责任,奔走在各个战场,游说,阻止交火,因为那一点追求特立独行的年轻心态,我们对外一直用代号来介绍自己,除了亲友,知道我们的真实姓名的人寥寥无几。”
张公听到这儿,禁不住感慨:“你还记得挺清楚……”
“老张,我和你一样,盼着我们十一个能像从前一样。”
马椒花从怀里取出一枚配饰,祥云掩月的模样,白银镶金,云间另有颗颗五色宝石点缀,精美绝伦,耀眼非常,饰品中央以鎏金乌墨书“月孛”二字。
“孙也带着,上头的‘辰星’都快被她摸出包浆了。”
纵使再怎么冷面冷心,念到那枚配饰,梅梅的心肠也不自觉软了下来,那配饰是他们十一人的链接,是他们无数次梦回过去时的钥匙。难以活动四肢的女人忍着剧痛,从怀里取出了自己那份,“镇星”二字光洁如初。张公也因而触动拿出了自己细心呵护的“岁星”。
那一瞬间,四人小队都看到了她们一向冷静自持的老师的脸上出现的脆弱表情。
马椒花抹掉眼角的泪:“战争是一面镜子,好的坏的,至纯至美的,丑恶不堪的,都照出来了,我们身处其中,看到许多,听到许多,心境开始慢慢发生转变。”
在椒花之前,张公先叹了口气,为过往的岁月哀悼。前者强忍着扭头去看的冲动,咬了咬舌头。
“我们在战场的中央发现了一个秘密,你们绝对想象不到,我们在混战中进入了大陆夹层,见到了造物主‘蒙’。它的模样,果真如传说中一般圣洁美丽,神圣得不可侵犯。谁也没有想到,分裂在我们进入夹层的那一刻就决定了。”
孙鹊珍的背影支撑不住似的顿了顿,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受分毫影响。
“在‘蒙’扎根的地方,有一块古老的石碑上,石碑上记录着,‘蒙’每隔数年都要经历元灵耗尽的劫难,需献祭一位进入夹层的星灵子为养料,否则世界将会走向灭亡。我们按照石碑上的记录找,发现在场众人中,只有一位符合献祭的要求。”
“是一位女性,她深明大义,愿意为此牺牲自我,可是,我们十一人中,有一个人深深爱着她,爱她胜过世上的一切,以最强硬的态度去反对女人去献祭,并提出了要以‘蒙’赐给各地的元灵秘宝里活人献祭的想法。”
也不知是谁,绵长的叹息将四位长辈们的思绪引回了十八年前的那一天。
“你疯了吗?元灵秘宝是‘蒙’主赐给各地的恩惠,没了它们,方圆生灵将失去庇护。”
接受献祭方法的人喊道。
“经历了这么多,你们还觉得世人值得庇护吗?睁眼看看吧,一路上我们见到了什么,人类不满足自己的那份赏赐,开始掠夺他人甚至其他生灵的赏赐,他们不配得到恩惠,把这份恩惠还给‘蒙’主,天经地义!”
那名反对献祭的人高呼。
回忆完毕的马椒花掐掉所有细节,只余下一局轻飘飘的:
“我们决裂了……一部分维护旧秩序,一部分踏上夺宝之路,还有一部分……”马椒花瞟了一眼张公,“不愿意参与到任何一方,便隐居起来,不问世事。”
齐环战战兢兢地问:“‘蒙’主旁观了一切,却什么都没有做是吗?”
“不然呢,你们指望‘蒙’主能做什么,它不过是遵循天地自然,随机把赏赐分予终生罢了,它无力左右事态发展,造就一切祸端的,都是我们啊。”
而后,马椒花神色复杂地看向沅默。
“你父亲是支持他,追随他的一份子,据我们了解,他一直在寻找以元灵秘宝替代活人的方法,没想到竟惨死在一次实验中。”
长辈们的诉说暂且告一段落,一下子接收到太多信息的小辈们如遇晴天霹雳,久久不能回复。尤其是沅默,他双瞳收缩,呼吸加重,心脏犹如刀绞针刺,积蓄全身的疑虑几欲破膛而出,一只脚已迈开了。
“我……”
没等他问出口,又有两位客人不请自来,是一男一女,单从脚步声,众人就能感受到他们的年轻气息。
“兰姐!”
女的是姚汀兰,齐环一见到她,立马激动得扑到了她的怀里。随她而来的是她的男友沈鸿。
“鸿哥?”
看到沈鸿的脸后,沅默和宿莽同时发出惊呼。
沈鸿一点也不惊讶二人的存在,悠然地和两人打了个招呼。
“好久不见了,阿默,阿莽……”
闻声而动的梅梅艰难地抬了抬自己愈发沉重的眼皮,一见是沈鸿,恶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臭小子。”
沈鸿立刻来到梅梅身边,蹲下身,眼里满是对长辈的关护和担忧。
“梅姨……”
他的声音包含着一股浓稠的歉意,梅梅不吃他这一套,骂道:“闭嘴!养你这么多年,你就这样回报我们。”
“梅姨,我所做出的选择皆从我的所见所闻中来。”
沈鸿为自己辩解,梅梅充耳不闻。
“怎么回事?你们认识?”
齐环蹦了出来,替一众小辈问出了疑虑。于她,这事关乎她义姐,她没法不在意。
梅梅翻了个白眼:“你自己解释吧。”
沈鸿讪讪地看向马椒花,问她说到哪儿了,马椒花好心解答,他谢过,顺着说下去了。
“再怎么能干的人也需要一些人手来处理杂务,最好是干净如白纸的孩童,能从小将他们培养成听从自己命令的手下。”
“忘恩负义!”梅梅骂了句。
沈鸿吞吞口水:“随着事情的发展,那几位赞同取代活人祭的前辈们,除了招募因战争而流离失所的人,还从贫民窟里收养了十一个刚觉醒的星灵子男孩来做自己心腹,阿默比较特殊,他是因为他的父亲……这帮前辈们供男孩们衣食,教他们本事,养到八岁,就派他们到各地物色合适的替代品,嘱咐他们,可采取非法手段。”
沈鸿不自觉捂住眼睛,像是在回忆一段不堪的过去。汀兰走过去,用尾指勾住了他的尾指,后者的情绪很快就平静下来了。
“随着年龄增长,我渐渐觉得父亲的教诲并不是完全正确的,我陷入了长期的矛盾中,终于在三年前,我在向另外十个男生表明自己的想法后,逃了出去,开始流浪生涯,再然后……”
沈鸿蒙上阴云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抹亮色,他凝视着汀兰的双眸,心头陡然生出欢喜。
“我遇到了兰儿……”
汀兰莞尔,同齐环说道:“他的过去我都知道,马老师和孙老师也知道,那以后,我们就开始了对方的暗斗,为了不牵连到我的队友们,我把他们都‘赶’走了。”
梅梅对他们的爱情故事不感兴趣,啐了一口:“见色忘义的臭小子。”
“梅姨,我只是不想父亲在这条道路上越走越远……”沈鸿已对梅梅的冷嘲热讽形成了免疫,他望向宿莽,“我不知道我当年出走前对别人的那番话起了多大效用,现在看来,影响还挺大。”
张公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我知道这孩子的过去,收留他,也算是偿还我们这帮人给后辈们造的孽吧……咳、咳……”
话音未落,张公剧烈咳嗽起来,每咳一次,都要咳出几滴血,血珠子溅到菱歌和孙鹊珍的衣服上。菱歌加大了治疗的力度,可用掌心感知到的讯息没多时惊得她一声冷汗。
“镇静些,继续。”
孙鹊珍嘴上那么说,双掌却开始不自觉发抖。
“没用的,我们刚刚都下了死手,从心脉开始,筋脉俱损,用不了多久,我俩都得死……”
梅梅自嘲地笑笑,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从容。
“你医术那么好,应该早就发现了,难为你一直在为我们续气了。”
孙鹊珍手上的动作顿住了,她终究是支持不住了,从摸到二人伤势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杯水车薪,可她就是不愿放弃,想着哪怕一点也好,哪怕能抓住一丝机会。马椒花听见这个论断,即可冲到两位旧友旁边,眼睛在大口大口的喘息中渐渐。
“是时候了……”
张公温和地笑着,看向自己最放心不下。
“冬朗,我一直没来得及告诉你,你这个臭小子出师了,以后可以自立门户了,菱儿,对不住了,到头来,要剩下你母亲一个人,我就要去找你父亲,跟他唠唠你们母女俩的事……”
梅梅口是心非地叮嘱道:“臭小子,往后怎样,我都不会再管你们了,偷着乐吧。”
“老张、梅梅……”
马椒花和孙鹊珍异口同声,呼吸里已染上了哭意。
梅梅瞧这两人因为悲伤而变得难看的脸:“你们两个,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一难过起来,表情都扭曲了,丑死了。”
“所以啊,你看,梅梅,还是有东西没有变的。”张公笑道。
“是啊,没有变……”
重伤在地的二人终于肯诺诺脖子去看彼此一眼,相视一笑一笑免恩仇。
他们释怀了。
尾音消散的时候,他们双双被血呛到了,汹涌的鲜血喷泉似的冒出来,堵了他们的口鼻,窒息感和伤口伤痛带来的撕裂折磨着他们。
两人双目圆整,如被抛到岸上的鱼,躯体奋力地挣扎几下,忽地,重重瘫倒在地,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师父!梅姨!”
“张公!”
“梅姨!”
“梅梅!老张!”
众人的呼唤在山林里久久回荡,只是他们呼唤的人再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了。
“梅姨她……当年之所以会对组织里的叛徒痛下杀手,是因为他们在离开前,妄图占梅姨的便宜,他们觉得梅姨是一介女流……在之后,梅姨再遇到类似的人,都。”
逝者已矣,沈鸿为梅梅这几年的罪行辩白。
马椒花吸吸鼻子,红着眼眶说:“孙,你还记得当年梅梅为什么下定决心追随他吗?”
“记得,从夹层回来后,梅梅一直在犹豫,没曾想,两个有辱“星灵子”之名的混账摸进了她的军帐,当时我们都不在,她怎么呼喊都没有回应……”
孙鹊珍捂住眼睛,眼泪从指缝渗出。
“梅梅拼死才逃了出来,将那两人杀了,血溅了一地,她寒了心,天寒地冻的,赤着脚……追上了反祭祀的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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