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筱悠完全清醒后,发现自己正在老家的柴房里,四肢被又粗又结实的麻绳捆绑着,若想行动,只能靠趴在地上慢慢挪,但她现在没有半点想要挪动的意思,大约是被下了什么药,浑身没有一丁点儿力气。
五感随着意识一起回笼。
柴房昏暗,唯一的光源就是墙上气窗里透进来的几缕阳光。筱悠花了点时间适应黑暗后,发现柴房还是儿时记忆中的老样子,柴火堆得乱糟糟的,干的湿的混在一起,青苔独有的气味在鼻尖绕来绕去。
“老爷,我拿我这条命来保证,里面的这个绝对是一等一的标致人儿。”
从房外传来的声音听得筱悠浑身一僵。
那声音来自她的叔叔,在她为数不多的印象里,叔叔总是喝得醉醺醺的,操着一副吊儿郎当的语气,和婶婶一起打她、骂她。
“老爷,您要是不信,我现在就带你去看看。”
紧随而来的是婶婶的声音,她的言谈中毫不掩饰地对金钱的渴望。
“你们口说无凭,快带我去看看。”
最后一把是陌生人的声音,筱悠认不得,听到三人的脚步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后,筱悠就着柴火往后一躺,闭上眼睛假装还在昏迷,只偷偷睁开一条缝,看看他们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老爷,您看,我们没有骗你吧。”
哪怕看得不真切,筱悠也能感觉得到上下打量自己的目光。比起人欲,那目光更像是在打量一件商品,不放过每一个细节,若有瑕疵,即刻降价。
“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待她呢?”
评估商品价值的男人厉声问道。
“这么绑着,手脚留下印子怎么办,你们是不知道那户人家有多挑,不仅要模样好,身体好,身上有伤有胎记的还一律不要。这要是让他们看到货的手上有伤,你我的酬金就要大打折扣了。”
“对不住,对不住,但是不这么做的话,怕这小妮子会跑。”
顾家的男人连连陪笑,他的妻子过来打圆场。
“诶呀,老爷,您就放心吧,这小丫头身子骨好得很,那点子勒痕,很快就会消的。您瞧她那身段,一看就是好生养的,而且还是星灵子,那体格,不比普通货色好多了。”
男人拈了拈自己的胡须,沉吟片刻,松了口风。
“算了,就这样吧,看在那张脸蛋和她星灵子身份的份上,该出的,那家人应该都会出。别的货在哪里?”
“在那边呢!我这就带你去看。”
叔婶谄媚的声音渐渐远去了。
筱悠睁开眼睛,艰难地动了动身子,力气稍微回来一点了,但还不足以支撑她逃出生天她一点点挪到窗边,用肩膀扶蹭着湿柴火站起来,凝神屏息,观察周围的情况。元灵的气息附上皮肤,筱悠不禁打了个寒颤,看来参与绑架她的人中有星灵子,当下还设置了元灵屏障防止她逃跑,视线放远,有两个疑似星灵子的青年正在绕着乡里的土屋巡逻。
受困的姑娘攥紧拳头,咒骂那些身为星灵子却自甘堕落的恶徒。气归气,但眼下最重要的是怎么脱身。筱悠坐回原处,感受了一下淤积在身体里的药性,下药的应该是个老手,分量充足到讲她的元灵和力气封得死死的,又至于让她的身体受到太大的损害,防止危及他们所在乎的商业价值。接着,她又动了动脖子,感受到空间首饰的存在后,她稍微安了下心,专属于星灵子的空间首饰是经过特殊工艺制作的,如果没有其主的元灵为钥匙,没那么容易解下来。
门外又响起了脚步声,是顾家叔婶安顿好“客人”后折返回来,筱悠再次闭上眼睛,假装仍在昏睡,门“吱呀”一声开了。
“婆娘,还是你有办法,咱们不但能甩掉这个拖油瓶,还能大赚一笔。”
“那是,没有我,你现在都不知道死哪儿去了。”
就算没有睁开眼睛,筱悠也能想象得出叔婶的丑误嘴脸,她听得出两个人步伐的动作,鞋底摩擦黄泥地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朵。女人的软底鞋狠狠地在地上擦了两下,筱悠猜,要不是对方考虑到“货品”损害会影响价格,恐怕此刻自己身上就要多出几个鞋印子了。
“呸,臭丫头可真有福气,被大户人家看上,过去了还不是吃香喝辣的,撇下我们两个人靠几个臭钱过活。”
婶子往筱悠脚边吐了一口唾沫,算是解了不能踹她一脚的怒火。
“诶,行了行了,就那蒙牡乡的柏家已经是个破壳子了,只不过借着点祖上的积蓄续命罢了,这次买人,可是把他家里最后一件田地都当出去了,就这还挑三拣四的。等着吧,这丫头嫁过去了,就是给那户人家做牛做马。不过好的也轮不上咱们,门不当户不对的,还怕是个星灵子性子烈,脾气大。”
婶子冷哼一声;“既然这样,他们家不是要面子吗?这妮子过去了,咱们两家怎么着也是亲戚了,这亲戚日子过不下去了,他们怎么着也得接济一下吧,咱们就多去几次,每次。”
叔叔茅塞顿开:“诶呀,还是你想得周到。”
筱悠听着他们的密谋,用指甲挂了两下身后的柴堆以宣泄怒火,过往的辛酸回忆倾泻而出。
记忆里,叔叔婶婶是在自己三岁时闯入自己家的,当时她的父亲刚撒手人怀,母亲一病不起,留下小小的她在屋子害怕得不知所措。家里当时还有点闲钱,不多,但足以支撑她们母女二人熬过病痛,然而没等父亲丧期过完,顾家叔婶就以强硬的姿态闯入了。
“你怎么来了?”
“诶唷,嫂子,您这话说的,大哥去了,我们不得照顾您啊。”
“呸,你哥五六年前就和你们老顾家断绝关系了,房子和钱都留给你了,你还来干什么!”
老顾家有两个小孩,老大出息却不受父母待见,父母把他当成一家子的摇钱树,敲骨吸髓,不把他身上的最后一枚铜钱敲出来誓不罢休。不成器的老二却颇受宠爱,赌钱吃酒,恶习均沾,当地人浑称他为“顾老二”,除了赌钱喝酒,谁也不愿意多搭理他一眼。可奇怪的是,他们对顾家老大没有给予过太多的同情,只说那是他的命,甚至还要顾老大对顾家二老的养育感恩戴德。最后的最后,顾老大实在捱不住了,便和当时的筱悠母亲私奔出走。
“那是谁?”
母亲撑着沉重地病体,对不速之客怒目而视,她挪了挪身子,看到藏在叔叔后面的女人,即今日的筱悠婶婶。
“哦,这个婆娘啊,我老婆!”
“就你也能娶到老婆?”筱悠妈妈啐了一口,“你个烂种,别是用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糟蹋人家姑娘,姑娘,你快离了他,别跟他。”
筱悠迷迷糊糊记得,婶子的表情扭曲了一瞬,随即恢复了正常。
“诶唷,嫂子,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既然嫁给了他,就是他的人了。”
说着,婶婶对年幼的筱悠露出了凶狠的表情。一个月后,得不到救治筱悠母亲随丈夫去了。
顾老二夫妇将老大夫妇的家洗劫一空,房产变卖,并将筱悠强行带回了老家。可怜一个不到五岁的孩子,从此住进了阴冷潮湿的柴房,被夫妇俩当成发泄日常不顺心的工具,隔三差五地遭受毒打,每天只能吃夫妇二人剩下的饭菜,若不是她是天生的星灵子,体质过硬,怕是会倒在星灵子能力觉醒前。
星灵子入学后,顾老二一家也没有放弃过对她迫害。常常以要收取抚养费为由,到学校骚扰筱悠,逼她交出本就不多的酬金,尤其是他们的儿子出生后。后来还是马椒花等一众师长介入后,他们才消停些。贪婪的心从未平息,时刻蠢蠢欲动,等着给人致命一击。
筱悠十五岁那年,顾老二一家从这个出落得楚楚动人的姑娘身上看到了完全成熟的商机,以婚姻或者其本人的身体来换取大量的金钱。他们早就想这么做了,不然他们也不会把筱悠带回家里,要不是之前有学校拦着,加上小女孩没人要,筱悠怕是会早早地就被他们卖出去了。
令人悲痛的回忆结束后,婶子那副略带沙哑的嗓音再次钻进了筱悠的耳朵里。
“诶,我说,另外两个女孩子也跟这丫头一起上路吗?”
“那位老爷说了,为了省点钱,就让她们三个一块儿上路了,正好是一条道上,反正也没人知道,等到石女山的岔路口分开走就成。”
“也不嫌晦气,可别把霉运沾到我们身上,别弄得我们还没搞到多少钱,柏家就倒了。”
“行了,别唠叨了快去看看另外两个臭丫头怎么样了,别等还没上路,人就没了。”
顾老二老口子一路絮絮叨叨,总算离开了柴房。装睡许久的筱悠睁开眼睛,发觉手脚因为长时间的固定动作已经有些发麻了。
在采取下一步行动前,星灵子先为自己调息了一番,药力的作用褪去了不少,运起元灵来也没有那么吃力了。而后,她挪到窗边,发现外面的巡逻松动了些,两个护卫的星灵子大约是陪着去看别的“货”了,但这并不能保证自己可以百分百逃跑成功,况且,自己现在还不能走,从叔婶的对话得知,这里还有两个女孩子处于和她一样的境遇,自己绝不能就这么独自离开。
探查完周围环境的星灵子坐回原地,仔细回忆了方才夫妇二人的对话,调出记忆中的老家地图,发现石女山的岔路口附近是路上最好的逃跑地带,自己可以在那里动手。
三里开外的茶馆里,任扬正打算享用他历经了短期逃亡后的第一顿茶点。一碟卷酥和一碗炸丸子,配上乡野带有一点涩味的茶,一个下午就这么过去了。
茶馆是做四海生意的,南来北往,不知有多少异地客人在此歇息,他们当中不乏有嗓门大的,桌椅一摆,佳肴一上,整个茶馆就都是他们说话的声音了。
“诶,你知道吗?听说以前在湘芷楼跳舞那个小姑娘要成亲?”
“是吗?哪家那么好福气啊。”
无意中听到这个消息的任扬竖起了耳朵,虽然他与筱悠不过一面之缘,但他还是在心里为对方辟了一块小小的地。
“蒙牡乡的柏家,听说为了把人弄到手,把家里最后一块田都卖了,是老爷子的主意,他家那小子的身体不好,就等着一个健康姑娘过去冲冲喜,下崽,给他家延续香火呢。”
带来消息的人把手指伸进茶杯里蘸了点水,在桌上写下了一个数字。
“他家出了这个数。”
“不是吧,这价也太低了,那姑娘可是个星灵子啊?怎么着也不至于跟那些贱货一样啊。”
“人家叔婶都同意了我们操心个什么啊。”
待两人正准备换个话题来下酒时,任扬突然横插到他们中间,止住了他们倒酒的动作。
“两位大哥,能不能让我和你们搭个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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