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初的记忆是在一片炎热的市场,阳光炫目刺眼,照得人整个脑袋都晕乎乎的,我记不起自己是谁,唯有高冷二字弥留于心。
我想,我大概是叫高冷。
但高冷这名委实难听,我便自作主张在中间添了个小字,高小冷,这是个好名,从此,我便要作为高小冷而活。
我看着熙熙攘攘的集市,牛车在土路上碾过,留下串串螺旋状的牛粪,木制栏板上染刻着岁月的痕迹,边缘处被磨的发亮,想来是用了很久。
和我坐在一起的还有六个小丫头,个个面黄肌瘦,穿的破破烂烂,但好歹还是衣服,唯有我,裹了一身的布条。
脑袋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想不起来。
但是周围的小丫头在我看过来时,都特别害怕的将脑袋低垂下来,好像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唯有其中一个长比较壮硕的小姑娘,将其他人都挡在身后,鼓着眼睛看我。
能感觉到,这眼神十分不善,见我看过来,她目中挑衅意味更甚。
“看什么看,连衣服都没有的下贱玩意,还说什么衣服被人抢走,呸!我看你就是穷的连衣服都穿不起!”
她脸长的很宽,眼睛又小,瞪人时好像一张大饼上洒了两粒黄豆。
我很不厚道的乐出声来了。
她狐疑的看着我,语气很横,“你笑什么笑!告诉你,这些姐妹我罩着,你休想再欺负她们一下!”
那宽大的身板往前一堵,将后面五个小丫头遮的严严实实,还真像一只护崽的老母鸡,我笑的声音更大了,她也看起来更生气,撸着袖子冲上来把我按倒在牛车板上,五个小丫头吓得缩成一团。
这下我可笑不出来了,她力气特别大,被这样按着,我甚至觉得自己要喘不过气来。
幸好这时牛车停下,从前端跳下一个包着头巾的妇人,那妇人长了一张刻薄脸,嘴边两道沟拉的老长,一下来就拿起竹竿使劲敲我们两个打在一起的人。
雨点般的抽打落下,却全都不偏不倚的落在了那个胖丫头的身上,她被打的很惨,迎面中了一抽子,鼻血顿时流下来。
“叫你天天这么不老实,每天吃的那么多,竟然还想祸害别人!”妇人每抽一下,就要骂上一句,待胖丫头被她抽的嗷嗷乱叫,滚到牛车角落之后,才放下竹竿,心疼的拉过我的手臂,仔细瞧看。
“你可是我要大价钱卖给江月楼的,身上落下印子可就卖不上好价了。”
原来我要被发卖了,一瞬间,我的心里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江月楼听着就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不想坐以待毙,可妇人怕我们逃跑,和赶车的车夫一起用绳子把我们绑成了串。
一扯绳子,我们七个人就得被迫往前走,妇人一边扯一边嘴里叨叨着能卖多少钱,理所应当模样,好像她扯的不是人,而是一群牲口。
我被串在最后,胖丫头正串在我前一位,每次她都要故意放慢速度,然后猛的往前一下,这样我就会被带的一个踉跄。
而后,她就会露出解恨的表情。
我心中叹气,都是案上鱼肉,何故互相争斗。也不知,这此前,我究竟和她有什么仇怨。
我们被栓在一处木桩上,旁边就是拉车的牛,它也被栓在了这根木桩上。
妇人好像在这片集市上很有名声,也不用多吆喝,没多久其他五个小丫头都被卖出去了,有的做了老爷家的丫鬟,还有的被人买去当了童养媳,唯有我和胖丫头,仍然一齐串在空荡许多的绳子上。
我是因为妇人想稍后亲自把我送去江月楼,而胖丫头则是因为卖相太差,一直无人问津。
直到日头斜移,到了一天中最热的下午,她也依旧没能被成功卖出。
妇人啐了一口痰,狠狠撕了胖丫头的耳朵一下,才骂骂咧咧的带着我和她再次坐上牛车,前往江月楼。
车下的路渐渐由泥土变为平整的石板,行人衣着也渐渐讲究起来,牛车载着我们来到一个由两名壮汉把守的月亮小拱门前,妇人往壮汉手里塞了什么东西,大家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妇人牵着我和胖丫头步行入内,车夫和牛车则一齐被留在拱门外。
拱门内和之前带着牛粪味的市场仿佛是两个世界,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建筑的边缘无不用金粉装饰了一遍。
胖丫头也没了之前的横气,在这样富丽堂皇的地方,瘪成了一只鹌鹑。
之前被她处处针对,我也攒了一肚子的气,特意走的昂首挺胸,再时不时看看她自卑的表情,就忽然有点理解她之前为什么那么喜欢找我麻烦了。
欺负人是真爽啊。
穿过一片回廊,妇人领着我们两个进了一间堂屋,给一位笑起来脸上直掉粉的老女人相看。
老女人几乎是把我浑身上下摸了个遍,起初我也是不愿意的,又谁愿意这么被陌生人摸来摸去,就算同为女人也不行,我挣扎过了,然后被狠狠一拧,那一瞬仿佛皮肉脱骨,疼的我直冒出了两朵眼泪花。
摸完之后,老女人乐的脸上像朵盛开的菊花,“这小丫头年纪虽然小,但身子柔软,若是练好柔功,定然能讨好那些达官老爷!”
妇人听着也高兴,一直吹嘘,“那可不,这丫头身子软,长得也好,我当初见她差点被……咳咳——”
像是说漏嘴了什么,妇人猛的止住话头,老女人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老妹子不用怕,不管这丫头是你怎么弄来的,进了我们江月楼,什么浪都翻不出来。”
妇人点头擦汗应是。
验货完毕,这笔生意做成,银货两讫,双方都十分满意,妇人甚至将胖丫头送出来做了添头。
就这样,我在江月楼中的生活开始了。
……
江月楼,地处新郑西街,西街是富人区,连胭脂水粉的价格都比别的地方贵,每当夜幕降临,上至朝堂上的大官,下至走街串巷的货郎,都想来这个地方放松,只不过江月楼一般都会把那些没钱的货郎乱棍打出去罢了。
夜里华灯初上,辛苦劳作一天的人都上床休息了,而属于新郑有钱人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无数宝马香车停在外头,车夫小厮们无聊打盹,他们的主人却在楼里体验极乐逍遥,这儿,是整个国都最奢靡的地方,觥筹交错,香案生辉,女子们使劲浑身解数留住恩客,一派莺莺燕燕。
最是热闹……也最是混乱。
我靠在二楼栏杆上,眼神不住往门口流连。
自从被卖进江月楼已经过了三个月了,钱妈妈看我长得好看,又细皮嫩肉的,打算重点培养我,便把我放在了花魁月娘的身边当个小丫鬟,以此来学学人情世故,顺便熟悉一下未来的工作。
钱妈妈,便是那日检看我皮肉并狠狠拧了我一下的老女人。
忽然,门外一阵嘈杂,几个黑面大汉架着一瘦弱女子回来,那女子脸色青白,口中连连求饶,却还是被拖了下去,所过之处,留下一道血痕。
一股凉气窜上后背,我看着女子消失的地方,久久移不开视线,我不是同情她,也不是被她身上的血迹吓到,只是突然觉得如果有一天我逃跑了,下场可能也和她没两样。
这名被拖走的女子我认识,是前些日子被滥赌的夫家卖进来的,之后几天里水米不进,却突然在钱妈妈扬言要任由她活活饿死时,突然转变想法开始进食了,大家以为她是看开了舍不得死,哪知竟会佯装顺从伺机逃跑。
当然,这个大家之中并不包括我,自我给她送饭,她明里暗里询问我江月楼地形以及打手分布时,我就知道她要逃跑了。
当时我抱着找人探路的打算,假装什么都没看出来一样将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了她。
但她还是失败了,看来,我对江月楼依旧不够了解,逃走一事需要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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