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策的身影才看不见了,大太太便痛心疾首地指责李知,“三娘这是做什么?前日里还同我们斤斤计较几十万两银子,今日一张口千百万家财便送出去了。”
她实在气极,李家这些年还能维持着富足逍遥的生活,全靠老四媳妇养着。
李家清贵门第,自来不善生财之道,老爷们一个比一个清高,那点子奉银还不够喝几回酒的。
老四媳妇嫁进来前,她兢兢业业地东挪西措才勉强维持了体面,及至老四媳妇带着嫁妆嫁进来,几乎就是她一个人撑起了李府的运转。
这些年里这些个老爷夫人少爷姑娘过得一个比一个娇贵,如今突然失了钱库,往后的日子还不知道要如何应付。
本想着三娘年幼,老四也不懂庶务,她若开口,老四也不会拒绝,哪晓得李知竟一口断给了陛下,这下便是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再打这些银子的主意。
李知不理她,总归现在银子也不是她的了,叫她们有胆子便去同陛下抢去,她只需蛰伏下来,不让爹爹去做以命换命的事,然后和爹爹一起给娘亲报仇便是。
天子使想是来的路上得了消息,对着李知的态度分外客气,还关照了顺德夫人的出殡事宜,道是明日会有皇子前来观礼,天家于承德门前路祭顺德夫人。
顺德夫人许氏葬进了夫家李氏的祖坟,受李家香火祭拜,而不是不知何去何从的孤魂野鬼。
母亲的身后事,总算不同前世一般,混乱且不堪。
前世,李知想,用这个词称呼她梦里那糊涂愚蠢的三十年,应该是合适的。
虽则她尚且不大确定自己到底是大梦一场幡然醒悟,还是是在经历了一切之后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十二岁的时候,但是她依旧会做出改变,做出弥补。
上天给了她的机会,那么不论她能在这里走多久,她都要好好活着,好好的为家人多做一点事。
安葬完母亲回府,已经快入夜了,赵策却还在府中等着,因为是他回禀的,皇帝便把这差事交给了他,又因安州事急,叫他早早了结。
赵策却说自己年幼,做不来事,只跟着户部郎官看看便罢,皇帝大笑着说他没出息,却依着他的意思叫了户部郎官来办。
李知被天子使引去了会客厅,待见了赵策才想起来她还有件大事未办。
她才进厅堂,郁逻儿便迎了上来,关心地去拉李知的手,李知这几日对她避而不见,她还来不及问一问怎的好端端的却又改变了主意,不过如今也不必问了,且先同李知和好如初才是。
李知却皱着眉收回手,有些不耐烦:“你怎在此?”
郁逻儿颇有些尴尬,李知以前虽是好强,却是实实在在地念着李家家教,从来也不曾对她冷过脸,可自她母亲去后,似乎有些地方变得不一样了。
“我知三娘心里难受,我也难受。”郁逻儿道,“晚上我去与你同睡,咱们姐妹好好说说话,可好。”
“不必了,我累得紧,并不想说话,你早些回去罢,我还有事。”
郁逻儿叫她回绝了,眼里便泛起了泪花,她本是寄人篱下,伏低做小是做惯了的,委屈流泪也十分娴熟,她们不过说了几句话,眼看着她便是一副被欺负的样子,叫人看了好不怜惜。
李知不大想理会她,一抬眼看见了上首坐着的赵策,顿时就明白了。
郁逻儿如今十三,若是父母健在,她这个年纪也到了该相看说亲的时候了,她已没了父母,郁家两位老人也早早去了,三太太便接了她来外祖家住着。
这三太太既是郁逻儿的三舅妈,也是她的姑妈。
李知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眼下她也不耐烦去想记忆里头,这位殿下究竟娶了哪家的姑娘,总归不是郁逻儿便是。
郁逻儿见厅上无人理会,便低着头走了。
“见过殿下。”
赵策很有风度地等着她们说完了话,李知上前行了礼,才叫李知坐了。
李知也不客气,她大病未愈,这几日更是殚精竭虑,实在没有力气客气了,开门见山便道:“母亲的嫁妆前些日子里当着我二叔公的面对过一遍,这些年嚼用许多,又有进项许多,便依着那日的清算,请殿下带了去可好?”
赵策看向户部郎官,道:“父皇使这位徐郎官办差,我只看着学些东西,三娘同他交接便是。”
李知点头,使白露送来了账册及一应银契房契地契,足足装了十几口箱子。
徐郎官喝漏了茶,见无人发觉连忙放下了茶杯,下意识地转头去看赵策,赵策却不看他,还是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余钱一千两百万两黄金,四千六百万两白银存于泰丰钱庄,另有粮食布匹茶油干货胭脂水粉等等铺子若干,皆记录在册,徐郎官取了吾母印信前去交接即是。”
李知又道:“只是这些店铺里做活的人,还请徐郎官宽待,若要遣散,还是请多给些银钱。”
“三娘。”赵策想了想,说:“这些铺子里在用的人,必然一个不换,不会叫你和你母亲背上骂名。”
李知起身行礼,道:“谢殿□□恤。”
赵策看她脸色实在太差,便叫她先去休息,李知也觉得头晕得厉害,叫白露几个留了下来,自己同满月回了竹熙园。
满月扶着李知,问道:“姑娘,你真的把全部钱财都给了陛下了?那咱们以后可怎么办啊?”
李知半个身子都倚在满月身上,说:“我要这些身外之物作甚?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还要日日为它提心吊胆战战兢兢,何苦来哉?”
又道:“我是李府的女儿,自然有李家养着我。至于底下的人,若愿吃李家这口饭那便吃,若是不愿意,我放你们离去便是。”
“我是不会离开姑娘的。”满月有些生气,她家姑娘居然把她同那等起了异心的人混做一谈。
“知道了,知道了,我们满月一辈子都要跟着我。”李知抱住满月,轻声道:“我会待你好的。”
满月却突然笑了起来,“姑娘你说这话说地好似戏本子里公子们哄小娘子的话。”
李知也有了点笑意,“我多说些,你听惯了,日后就不会轻易被人骗了。”
满月这才重新扶住了李知,有些担忧地说:“姑娘散了夫人的嫁妆,若是老爷回来后问起,该当如何?”
“爹爹最疼我,必然不会怪我的。”
“也是。”满月点点头,又道:“府里的人都说姑娘变了,一言一行都不似十几岁的姑娘了,我却觉得姑娘可怜,若是夫人还在,姑娘哪里用得着这样费尽心思。”
“府里的人?”
李知语气有些重,满月吓了一跳,连忙道:“也不知是谁先说起的,反正我听到两三次了,都说姑娘一夜之间就长大了。”
“还有呢?”
“又说姑娘实在胡闹,偌大的家产,说不要便不要了,怕不是得了失心疯。”
满月小心地观察着李知的表情,怕她因此多心。
李知松了一口气,缓缓放松僵住的身体。
她已经提醒过自己很多次,自己如今才十二岁,但是总是忍不住按着那三十年的经验行事。
实在是因为那三十年过得太过真实,究竟是梦非梦她自己尚且分辨不清,又如何敢说与旁人听。
好在眼下她初经丧母之痛,有些反常也在情理之中,尚可以解释,往后却要好好注意,莫再露了行迹。
他们一路走一路说,到了竹熙园却见郁逻儿等在那儿,眼睛红红地提着一只食盒,看样子已经站了些时候了。
李知隔着几步看她,自回来后,她还没有认真想过郁逻儿,也没想过日后该以何种心态待她。
从前她一腔赤诚,怜她孤苦无依寄人篱下,便对她好些,凡她有的,必然也要备一份给郁逻儿,李家上下都知道,她待郁逻儿有多好。
而最后郁逻儿却妄图染指她的夫君,更是在她倒下后,跑来她面前说林显待她如何如何好,想将她活活气死了。
后来她也想通了,感情这种事讲究你情我愿,若他们当真两情相悦,是她横插一脚,那她认了便是,只当多年深情喂了狗。
是以如今她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待郁逻儿了,待她好是绝不可能了,她很珍惜重来的每一天,一点都不想浪费在无聊的人和事上。
“三娘。”郁逻儿咬着嘴唇,“三娘是不是怪我那日说的话。”
郁逻儿哭得梨花带雨,“我也是吓坏了,生怕对你有什么不好才那样说的。我自然是相信四舅妈的,四舅妈那样好的人怎会……我实在是怕了,从前在处州的时候,那边有个太太就是为这样的事情死了,没多久她的女儿就被他们家活活逼死了,我真的是害怕了,三娘你莫要生我的气,我都是为你好。”
“郁……表姐。”李知艰难地改了口,道:“我实在是乏了,你行行好,放过我罢。”
言罢把郁逻儿扔在原地,径自入了园内,郁逻儿本想把食盒递给满月,却又忍住了,只目光盈盈地看着满月关上了门。
“姑娘。”寒梅上前扶住郁逻儿,“姑娘莫哭了,哭坏了眼睛可不好。”
郁逻儿恨声说:“坏了便坏了。”
寒梅左右看看,又劝她:“姑娘小声些,叫人听见了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我做什么都不好是不是?”郁逻儿压低了声音发火,将食盒猛地塞进寒梅怀里,怒冲冲地走了,寒梅只能忍着疼去追。
口中还不断规劝:“姑娘,咱们在李家府上,老太太又是咱们太太的嫡母而非亲母,在这里,若真有什么不好,连个能给您做主的人都没有,咱们便只得谨言慎行些。三姑娘心善,这些年都是她护着咱们,如今四太太去了,她心里正乱着,才这样对姑娘的,咱们大度些,待她心情平复些再来就是了。”
郁逻儿突然停住脚步,揉着手里的帕子,心里有些算计:“她不会真的将钱给全捐了出去罢?她若没有钱了我还讨好她作甚,岂不白费功夫。”
寒梅也有些不大确定,“不能吧,三姑娘那般大手大脚的,若没了银钱,她的日子过不过了。”
“从前都是她要多少四舅妈给她多少,她哪里知道没有银钱的难处。”郁逻儿催着寒梅,“你快去打听打听,别是一分不剩的给了才好。”
她催得紧,寒梅只得匆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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