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是真的将账面上的钱全给了,如今手上零零散散的也就千把两银子,还有她和她娘的首饰衣服。
许家夫妇当年把能变现的都变成了银钱存在了钱庄里,李知她娘也没有收藏东西的癖好,用得上什么立即出钱去买便是,用过了之后,大多被大太太收归到李府的库房了,她也从不计较。
是以赵策和徐郎官带走的就是全部的家产了,不论外人信是不信,反正她是没有了。
徐郎官一边走还在一边看着账册,他同赵策说:“这位许夫人实在不简单,她初入府时,账面存银不过六百七十二万两,如今账面上已有一千二百万两黄金,四千六百八十四万两白银,这还不算成倍增长的铺子和李府这些年的嚼用挥霍。”
他感叹道:“可惜可惜,这等奇女子如此薄命,早早便去了。”
赵策皱了下眉,问:“什么意思?”
徐郎官见皇子爷好奇,便道:“殿下可知,去年一年我朝赋税一共多少?”
赵策瞟他一眼,“不知。”
“一千五百三十三万两白银。”徐郎官靠近了赵策一些,“下官如此说,殿下可明白?”
赵策回头看了一眼李府,若是许夫人尚在,以她经商之能,若为朝廷所用,父皇也不必时时为银钱头疼了。
“可惜。”赵策低声道,“可惜。”
他又道:“照你看来,这李三娘是否果真将所有家产全数捐出了?”
徐郎官揪了揪下巴上那一小撮胡子,装作高深地道:“如总账所记,是没有错的。”
“你信她?”
徐郎官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信这儿。”
“下官阅账册无数,至今未有假账能瞒过我的双眼。李三娘给的,除了总账,历年旧账也一并给了,她这样坦诚,哪怕果真有什么问题,那也是前人做下的,实在与她无干。更何况,这帐前几日才点过,她才多大年纪,便是要动什么手脚,只怕也来不及。”
“再者,哪怕她果真留了一些,人家大头都给了,殿下就莫要与她一个姑娘家计较了。”徐郎官看着李府的大门,语气变沉了几分,“她一个小姑娘,大张旗鼓地把钱财捐了,几乎是同府里的长辈撕破了脸皮,往后的日子只怕不好过了。”
赵策脸上带了点笑意,说:“徐郎官这般帮着李三娘说话,是看上了人家姑娘,要聘回去做儿媳不成?”
徐郎官叹气:“没了娘的孩子,总是要比旁的孩子苦上几分。”
赵策收了笑意,翻身上了马,头也不回地叫徐郎官自己复命去,徐郎官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位皇子殿下也是个没娘的可怜人。
陛下还等着这笔银子救急,他便收拾好了情绪,即刻复命去了。
郁逻儿等来了寒梅的消息,李知的确把钱都捐了,大太太已被气倒了,今日都没有起身理事,其他几房也是异常地安静。
郁逻儿狠狠地绞着帕子,这么些年的小意讨好终究是错付了。
“逻姐儿,你来。”
三太太站在正房廊下喊她,郁逻儿立刻换上一个笑脸,朝正房走去。
“三舅妈叫我作甚?”
三太太让她坐了,才道:“你可问过三娘,她果真把钱都捐了?”
郁逻儿僵了僵,李知不大理会她这事且不能叫人知晓,不然旁人越发不会有好脸待她了,她笑了笑,说:“我昨夜去看了三娘,她脸色实在太差,我不好多留,早早告辞回来了。舅妈要是想知道,今儿我再去瞧瞧她,看看能不能问问。”
三太太想了想,笑道:“不急,她才没了母亲,只怕没有心思管这些,你缓着些问,莫刺激到她了。”
郁逻儿点头应下,三太太这才放了她出来。
旁人猜测着李知是不是真把钱全给了,真把钱全给了这位睡到日上三竿才睁眼。
李知这几日身体心神一刻不停,实在是累极了,她睁开了眼睛,恰阳光透过窗户撒在她的床上,她是在这一刻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真的活过来了。
“小姐醒了?可要吃些什么?”
“我不想起。”李知卷了被子往里头滚去,白露满月看着她孩子气的动作不由热泪盈眶,实在是她家小姐这几日表现得太像个大人了,她们都担心着小姐会把自己给逼死。
白露拉了满月出去,“让她再躺一会儿,饿了她便知道起了。”
李知捂在被子里,悄没声地掉眼泪,她是活过来了,可是母亲依旧离去了,她还引火烧身,差点就辜负了母亲的良苦用心。
往后行事还是该多想想才是。
李府这几日里安静得很,人人都知道上头几个主子就没有哪个心情好,便都夹着尾巴做事,十分乖觉。
郁逻儿却不得不来见李知了,她若是再不来,她三舅妈就该用眼刀子剜她了。
“三娘。”
李知手一抖,好好一个字就废了。
“三娘是在练字,也好,这个时候是该静静心。”郁逻儿丝毫不将前夜里的事放在心上,仍是提了个食盒,轻轻放在了李知的桌子上,道:“只是也不能不吃东西,听你院子里的丫鬟说,你这几日几乎没有吃下什么东西,这可怎么行呢?熬坏了身子可是不好。”
郁逻儿端出一盏炖品来,“你来尝尝我炖的银耳莲子羹,最是清心败火的。”
李知撤了写废的纸,换了新的铺上去,并不接她的东西,只道:“谁告诉你的?”
“什么?”郁逻儿不明白她的意思。
“谁?告诉你我不吃东西的。”
郁逻儿被李知的眼神吓到,立刻就红了眼圈,“三娘究竟是为何厌了我了?咱们好了这些年,你说讨厌我就讨厌了,也该告诉我为什么才是?”
李知放下笔,冷眼看了将哭未哭泫然欲泣的郁逻儿一会儿,冷声道:“我没钱了,我娘留下的钱,我全给了陛下了,信不信由你。”
又道:“只是你以后都莫要再来烦我,这是我最后一次同你好好说话,莫逼我当着众人的面与你撕破脸。”
“我……我知道了。”郁逻儿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再没想到李知会把话说到这份儿上,竟是真的要同她疏远了。
郁逻儿权衡再三,不敢再多说别的,只把银耳莲子羹放在书桌上,轻声道:“这是三娘你最爱吃的,想来这也是我最后一回给你炖了,我放在这儿,你记得吃。”
李知在她走后久久地看着那碗银耳莲子羹,她想,也许郁逻儿也曾真心待过她。
只是她从来不喜银耳莲子,郁逻儿之所以一直以为她喜欢,是因为在这府里郁逻儿最易得银耳莲子,她便说自己喜欢,好叫她少些负担。
如今却是不用再装了。
“小姐小姐,老爷回来了,已进了二门了。”
李知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团圆这咋咋呼呼的声音如此讨喜,她丢下回忆,快步往外走去。
满月一把抓了她跑起来,李知才要说她,便又想起来,自己现在十二岁,痛失母亲久别父亲,眼下如何失态都是可以被原谅的。
她使劲迈开脚步,主动地跑出了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就不那么难了。
她爹站在月门下,见了他的女儿朝他奔来便停下了正在说的话。
李府四老爷李如晦如今不过三十,他继承了李老太爷挺拔高大的身材,又浸染了三十年的书卷墨香,只需静静地站在那里,便能夺了所有人的目光。
李知却不敢再往前走去,她实在怕,害怕如今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她一碰梦就醒了。
而她其实是躺在病床上等死的林夫人,娘亲还是背负着一辈子的骂名,爹爹依旧孤独地死在大牢里。
她不敢。
她也不愿。
李如晦久等不到她的女儿奔过来抱他,便朝前走来,他越靠近,李知便越怕,甚至有了扭头逃离的念头。
不过她的腿不大听她的,她没有动,李如晦就把她抱在了怀里,“是爹爹走得久了,我们不归都不敢认了。”
不归不归,爹爹总是唤她不归,她至今也没明白他爹为何要叫她不归。
李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是她爹,是活生生的一个人,活生生地抱着她,是最最爱她的爹爹。
醒来这么久,这是让她能实实在在感受到再一次活过来的事情。
“好了好了。”李如晦轻轻拍着李知的背,“十二岁的大姑娘了,还哭成这副模样。”
李知一抽一抽地不肯起来,含含糊糊地道:“就哭。”
李如晦拿她没有办法,只得说:“好,好,好,哭,爹爹抱着你哭。”
李知听到他的声音便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止住了抽泣,拿了帕子去给她爹擦眼泪,“爹爹不哭。”
“好。”李如晦抹了眼泪,“我们不哭。”
父女两人这才止住了哭泣,李如晦拉了李知引她看他身后的一个少年,说:“这是周延卿,爹爹的学生。”
“哦。”李知往李如晦身后藏,她哭成这副模样如何能见人,她爹怎的就非得现在给她引见了,再说一个外男介绍给她作甚。
周延卿朝着李知一揖,道:“见过师妹。”
李知皱了下眉,颇不情愿地移出大半个身子回礼,“见过周师兄。”
“好了。”李如晦终于反应过来不对了,便对小厮道:“带延卿到点竹斋去安置。”
然后拉了李知往内院走,道:“我们不归受了委屈了是不是?待阿爹为你撑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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