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 被后世人称之为“中国现代公司元年”。
邓公的话一锤定音,通过发展和经验证明,要让一部分地方先富裕起来, 建立经济特区, 并宣布开放14个沿海城市……
消息一出, 轰动全国,激发出大众爆棚的热情和信心,这也是八十年代末下海潮的开端。
1984年, 非同寻常的一年。
对国家而言是很好的开端,对徐海州的小家来说,更是。
……
徐海州打算初五就带老婆孩子回黎安,在东北待的这十多天也差不多玩够了。
他找了之前认识的倒爷, 从初一到初三足足等待三天,才弄到两张卧铺票, 还是需要中途转车的那种。
虽然有点麻烦,比来时要多花四个小时, 但好在是卧铺。
乔露松了口气。
能买到卧铺票什么都好说,要不然挤硬座真得崩溃。
……
初一惯例是拜年日,天刚蒙蒙亮徐海州就把妻儿唤醒,声音很轻, 挠痒痒似地。
大概才七点左右的样子吧, 母子俩没一个想醒。
一个抱着妈妈撒娇, 一个抱着老公撒娇。
“嗯?这么早?等等嘛,再睡一小会儿, 一小会儿……”
“等等, 爸爸, 我还想睡觉……睡……”
说着, 齐刷刷进入休眠状态,徐海州哭笑不得,只得再陪俩祖宗多睡了一个小时。
北方有习俗,初一起得越早来年福运更旺。
回到筒子楼洗漱,早餐吃完后,便带着孩子们走街串巷拜早年。
七大姑八大姨,左邻右舍叔叔婶婶,统统都要走一遍。
拜年不仅可以让小孩子收到压岁钱,还能收到各种糖果点心,富裕点的人家还会给点水果,兜里塞得满满当当。
若路上碰到其他小朋友,还会相互炫耀一翻,看看谁的压岁钱多,谁得到的点心最多。
毫无疑问,乔安这嘴甜的萌娃是大赢家!
更不用说他头上戴了一顶熊猫耳朵帽子,萌量十足!回头率飙高!
还有身上穿的那件,由乔露亲手制成的宝蓝色连帽大棉袄,衣服有精致绣纹,口袋也比普通棉袄能装。
且那颜色不似普通蓝色棉袄灰暗。相反,在雪地里熠熠生辉,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大东北筒子楼,楼上楼下全是雪,小孩子穿着新棉袄,兜里揣上各种糖果和几毛几分钱,东跑西颠,偶尔扔一只摔炮吓唬人,嘻嘻哈哈的笑音隔了几条胡同也能听见。
每逢大街小巷碰到认识的小朋友,小朋友们相互之间必要臭美地比一比,谁是水阳街最靓的仔?
毫无疑问,乔安小朋友不战而胜!
……
乔露母子俩顺利被徐家人接纳,这趟东北之旅来得很值。
初五的傍晚,五点左右的样子,徐家老小汇聚火车站前离别。
“什么时候回来?一家人团团圆圆在一起多好,何必跑那么远…… ”
来时完全没感觉,直到人要走了,于芝兰才意识到自己有多舍不得二儿子一家。
“在黎安发展挺好,暂时没有回来定居的打算。”徐海州说。
闻言,于芝兰转身抹了抹眼角,再转身时,脸上挤出苦涩的笑:“明年呢,回来吗?”
“回。”徐海州点头,叹息着抱了抱她,“保重身体,想我就写信。”
于芝兰张开嘴,颤了颤,许久说不出一个字,最后蹲下,抱着乔安哭。
“妈舍不得,真舍不得你们……下一次见面,孩子估计都不认识我了。”
“奶奶~奶奶不哭,安安一直认识你,安安会一直记得你,我把你放在心里,在这里呀。”说着,把于芝兰的掌心置于自己的胸口。
那里,稚嫩而蓬勃的心脏正热烈跳动。
他想帮奶奶擦眼泪,但是小手刚伸出来,就被于芝兰握住,放在了胸口的位置。
很紧,紧紧贴着她的心脏,那一块肋骨,很热,很烫。
徐勇贺还是老样子,金口难开,视线落在二儿子脸上转了一圈,最后垂眸,看向乔安。
什么也没说,只是脚步微不可察地向前挪了半步,来到于芝兰身后。
徐海州做好的决定,没人能改变。
火车站前,离发车还有一个小时,徐海平拉了海州到一旁单独说话。
“海州,有个事我到现在都一直没弄明白,当初明明约好了要一起参加高考,为什么不考了?真就这么喜欢做生意?”
他似乎早就猜到了徐海平会问这个,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意外。
“嗯,挺喜欢的。”徐海州半开玩笑地笑起来,“再说,不去黎安做生意又怎么遇到乔露?”
又怎么会收获一个如此可爱的儿子。
话落,两个人都笑了,很无奈的。
徐海州回头望了眼不远处相拥的一大一小,唇角微微上扬。
徐海平叹着气,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昨天妈跟我讲了,说咱爸生病后,巨额医药费都是你掏的。他们都不知道你的钱是从哪里来的,但我猜,应该跟你去南方有关对吗?”
徐海平能在77年就考上大学,证明他的智商完全没有问题,能想到这一面,意料之中罢了。
这事儿除了徐海州,家里就只有于芝兰知道,但六年前南下时,徐海州特意交代让她保密,没想到昨晚竟然跟大哥说了?
“差不多吧。”很多事情再追究已没有意义。
他问:“不后悔吗?”
徐海州顿了顿,反问他:“你呢?你当初下乡,后悔吗?”
似乎没料到弟弟会问这个问题,徐海平思索良久,似乎陷入遥远的回忆中。
“后悔?那样苦累的日子,每个人都后悔过吧,但是……”他忽然看向弟弟,神情专注而认真:“海州,比后悔更多的是庆幸,庆幸当年下乡的是我而不是你。”
“为什么?”徐海州问。
那真是一段不愿回想的日子,徐海平眸光闪动:“为什么?因为那段日子太苦了啊,太苦了……”
徐海平下乡插队的那年恰逢五十年难遇大旱,不论男女知青,一人一条扁担和两只桶,走很长一段山路把水挑回来灌麦子。
山路崎岖,沉甸甸的两桶水压在肩膀,等走回麦田里时,肩膀压红压肿,直接瘫痪在地起不来了。
好不容易熬过了大旱,又赶上挖水渠,连干惯了农活的本地汉子都撑不住,更不用说他们这些城里小知青,那真是一段噩梦岁月。
日子再苦再累,还得咬紧牙关日复一日坚持着。每天迎着朝阳出工,顶着星星收工,冬季天寒,有时候农忙赶不回去吃饭,饭送到地里时,凉透了。
本就不掺细粮的馍馍更是要将牙齿咬碎,有时候没力气折腾就将就吃,有时候划开火柴烧火热热再吃。
“其实这都不算什么,最苦的还是夏天收麦,老乡都说那叫“龙口夺食”,凌晨3点就得起床割麦,一直干到中午,顶着大太阳干得汗流浃背、口干舌燥……然后把150斤重的大麻袋扛上肩,送到粮仓。
一公里的路,愣是觉得有五十公里长。那真是大气也不敢喘。走到后半截真的走不动,骨头好像要压断了,摇摇晃晃随时都要倒。真庆幸没直接往地上栽,不然这腰估计也费了。”
“太苦了,真的太苦了。”
边感叹,他居然笑了:“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不还得继续干吗?再苦再累,只要吊着一口气就能撑过来。”
尽管返城后的日子好过了很多,但岁月留给徐海平的沧桑并不少。分明只比徐海州大五岁,瞧着好像大十几岁。
他的肩膀,因为之前在农村过度劳作,形成了一高一低的畸态。
“哥……”望着徐海平因消瘦而深陷的眼窝,以及那双永远闪着坚毅目光的眸子。
徐海州的视线渐渐模糊了,喉间溢满酸涩。
他知道大哥在乡下很苦,却从没听他说过这些细节。
他不讲,他不问,他们俩默契十足,他们都有各自的成全和付出。
要说什么才公平,世间本没有绝对公平的事。
“其实也没什么,人嘛,就是健忘,想着当年好像很累,实际上现在在回想,真的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过去就是过去,总体来说,后悔有过,但重来一次,我还会是同样的选择。”
他的话,字字句句宛如铁锤敲在心间。
“大哥,我也一样。有时候想来是后悔的,但若时光可以倒流,我还是同样的选择。”
有些事,不必说得太清楚,糊涂点挺好。
不论过去如何,如今都已新生。
“海州,你永远是我的兄弟。”
“大哥,你也是。”
“再见。”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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