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进联防队那间牢房,就听到有蒙难的女生这样抱怨道,妈妈呀!我怎么会来这种地方?听说进来过这种地方,你就逃不过真正坐牢的宿命。
当时,听到这句话,我感觉很巫婆!
没想到,这个宿命真的就在我身上应验了。之前我不会想到,自己会被拘留、被收容、被羁押看守、直到进监狱,不到一年时间,我就把这一切一条龙全服务到位!
对!下一站监狱,我来了!
那时的监狱制度并不完善,里面像一个阶级社会,不考虑警察与囚犯的敌对关系,只是囚犯之间,也等级分明!
在外面就有权势地位的人,往往进来之前早就打通关节。这一类人不会干活,他们住单间,甚至生活起居都有其他囚犯来照顾,是躺平且有范,处于金字塔尖的角色。
关于劳积委,全称是劳动改造积极分子委员会。按规则明面上的提法是,每年要评选出劳动改造积极分子,再由他们选出委员会的委员。大概率有这几类委员:劳积委主任、监纪组组长、生活卫生组组长、生产技术组组长,学辅组组长,以及值班监督岗和小组成员若干。这些人说是由囚犯自己选,其实完全由警察敲定,说是劳动改造积极分子来的,其实有些人压根不参加劳动,这种不干活很闲、能从管管别人获取吃住方面利益和特权的岗位,就是犯人口中很向往的所谓的堂口。想进堂囗吗?那就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一般是场外使劲,真正通过干活干出来的很少,要知道一个劳积分子,能够减半年刑。
关于监督岗,监督岗顾名思义就是监督别人的岗位,是警察的眼睛。普通罪犯对他们又羡又恨又怕,称其为“二鬼子”,羡慕他们不用干活,有许多特权,恨他们随心所欲决定别人的改造表现,怕他们抱团开嗨,一拥而上对付他们想要对付的人。
劳积委和监督岗,这两个当年很拉风的名称,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在法制化进程一日千里的今天,这种人的数量已经大量减少,他们也改头换面成了其他听起来比较顺耳的名字。
还有一个负责后勤的堂口监区,张罗全监狱犯人伙食、监狱的环境卫生,还有小报组和艺术团,也都在这个监区。这监区干活的时间比较短,关键是可以不花钱就能吃好喝好,各监狱都有个长期流传下来的流行语就是:刑期不怕长,只要进了伙食团!
当时的监狱就是这样的大环境,一个毫无背景的人想安静生活、独自美丽,其实很难做到!何况我当时的心态何其糟糕,哪能专心改造!
我满腔仇恨,一想到害我之人逍遥法外,在外面花天酒地,我就心如刀绞!恨不得越狱而出,手刃仇人,又思念和担心身处狼窝中的爱人,不知文文现在过得怎么样?
监狱中的劳动改造,其实是很费体力和脑力的活动,如果注意力不集中,就很容易出现翻车事故。
说到翻车,巧得很,我的第一个劳动岗位就是推板车,刚开始,真的经常翻车。当然这玩意儿也是有年代感的,现如今是机械化、数字化时代,工厂里已经很少会出现这种完全靠人的体力驱动的玩意儿,当然监狱这种落后产能集中的地方,还有很多。
我用板车运送磷肥进仓库,秩序码放,出货的大货车来时,又运送上车。八个小时三班倒,基本要马不停蹄,缺乏体力锻炼的我,一开始很显然是搞不定的。
搞不定会有人来支援你吗?别做梦!警察会看到吗?不会!警察一般不会出现在劳动现场,现场监督和分配工作的是,前面提到的监督岗和生产小组长。一旦有抗工抗改的苗头,一般不会劳驾到警察那里,这些小组长和监督岗们瞬间抱团,群起而殴之,逼问你干不干?干不干!直到你重新回到岗位,拿起劳动工具动起来。
有人看你笑话吗?大有人在!监狱里就是这样,干的干得要死要活,闲的闲得蛋疼!闲人们不仅看笑话,还会不怀好意的加油助威、胡乱支招!
有人喊:“搞不定就请工啊!我帮你干,一个小时一包烟。”
这确实是一个思路,干到精疲力尽,我开始请工,被请工的闲人一下变得温顺热情起来,他说:“明天还请我吗?我教你怎么干!”
我说:“ok!”
我是没想到,一个人为什么一下子就前倨后恭起来,他前面的恶意或许就是为了后面拿到小便宜做铺垫。你人生的弱点有多少,你就有多容易被人拿捏,这种人可能只需要一包好烟,就可以让他干好多事,甚至包括给你洗内裤。
真是,荒唐事儿哪里有,云南监狱奇葩多!
每天干活被榨干最后一丝力气,睡上床时连翻身的力气都没了,睡得像个死人!早上在床上直不起腰,甚至要翻滚着才下得了床!
对于干惯体力活之人,磷肥厂三班倒的机制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挑战性。听说其他计件的手工劳动监区,为了完成劳动任务,有些人根本没机会回监舍的床,24小时都在工位上,实在困了,只能在工位上打个盹。大家都说,磷肥厂与假发厂相比,是好堂口!
不堪重负就很容易受伤,受了伤也很难请到假,除非真的头破血流、手脚骨折,才会获批准上医院,无论你什么原因受的伤,都会被判定违反操作规程,要追加惩罚的!
其实上医院也并不是个好选择,看病拿药,一般后门进去的才会被重视一些,正常渠道大概率是这种场面。
警官医生看病一般问且只问三个问题:一、哪里不舒服;二、几天了;三、吃药过敏吗?
罪犯一般这样回答:一、头疼;二、三天了;三、不过敏。回答完毕,不敢多说一个字!
如果多说一个字,碰上脾气稍微好一点的,他(她)会说,问你什么答什么,不要多嘴!或者说,想好了再说,一次只看一种病!
如果碰上气不顺的,就糟了!轻则骂你个狗血淋头,重则让你在门口不停地报告,报告警官罪犯某某某进医疗室,请指示!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报到他满意为止。更有甚者,他会在你头上安一个顶撞警官或者脱离互监小组的罪名,这样就有可能加戴戒具或者关禁闭,直接影响你三年内的减刑。
你说回答完毕,话音刚落,处方单已经丢到你手上。整个过程大约15秒钟,警官医生叫,下一位!
这样看病,你还会来第二次吗?在里面,我除非病的要死了,才会去罪犯医院,很多人跟我有相同的想法。
这样,医生的目的达到了!闲一点,忙一点,照样拿同样的工资。什么医者父母心,我的子女是罪犯,我打死他!还给他看病,做梦!
日复一日的强制体力锻炼,我渐渐有肌肉了,肱二头肌硬梆起来,浑身上下有了些粗犷的线条。50kg的包,我居然能从工作台上拎起来,一天的活干下来,已经不那么困难了。
初入监时,我最爱东张西望,似乎不经意间能发现逃出牢笼的方向和机会。可是很难!众目睽睽和监督岗的火眼金睛之下,根本很少有独处的机会,也没有趁手的工具来对付周围的铜墙铁壁,听说脱逃和越狱不成,抓回来!会加刑。那样的话,就真的要在里面待一辈子了!
当我开始从劳动中分出心思来,一些现实的问题开始浮出水面。回到眼前的苟且,总不能一直这样板车下去,你在蹉跎岁月,外面的世界一日千里,如果还记着那些仇恨,你还能用你的板车锄头去对付人家的洋枪大炮吗?杨君哪,你必须支棱起来,人家有洋枪大炮,你的武器库又有几种武器?
监狱里有很多表面文章,什么挑应战大会、文艺汇演、知识竞赛、征文比赛和演讲比赛,等等这些东西常年都会有,我没有什么特殊的才艺,但我有一支笔,比绝大多数罪犯都好用的笔,要想让人看见,那就把笔支棱起来!
挑应战大会上,我一纸与众不同的挑战书,一炮打响,让自己的名字贴在了监区公告栏上。在626监狱禁毒主题征文比赛中,我专心创作了一篇《情冢》全文如下。
☆☆☆《情冢》☆☆☆
亲爱的,你涉毒入狱,判了重刑。牢门一入深似海,从此为妻成路人。温柔乡,英雄冢;世间狱,爱情的坟啊!
可悲的是:我依然爱着你。爱了这么多年,沧海还是没有变成桑田。你泥足深陷,我心底一片荒凉。
从此我不知日深日落,过着晨昏颠倒的日子。我居然学会了喝酒,一杯一杯又一杯,冰凉滑过咽喉,心底一片灰烬!
正所谓: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楼中望夕阳。云渺渺,水茫茫,离人归路许多长。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
那一年,你出事哪一年,我们的女儿才三岁。她拉着我的手,哭:“妈妈,爸爸去哪儿了,爸爸是不是不要我们了?”你叫我作何回答?我又何颜作答!
你的父母,我的公公、婆婆,他们惊闻噩耗,一夜白头,几乎魔怔!这还是那个他们曾经引以为傲的小儿子吗?
我爸、我妈,那一对象疼我一样疼你的老夫妻,他们整日以泪洗面,念叨着:“为什么呀!我们一生清清白白,无欲无求,为什么这样的事会发生在我们这样的家庭?”
上邪!
老公啊!你坐的这个牢它可是圈进去了一大帮子人啊!
夏雨雪!冬雷震震啊!
可是,你也曾经是个好男人,我们也曾爱的轰轰烈烈!
那个春天,我们漫步在青青河边草,我们留连于山花烂漫时;我们对酒当歌,聆听春的脚步,同看海天风景!大学四年,我们蝶舞双飞,许下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言;三年职场打拼,我们相依相随,吟唱出夫唱妇随的佳话。
我曾经以为:山无棱,天地合!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
可是,我还是太天真了!
我算对了我们的爱情!我却算不过它……
那天,你回到家,一脸死灰跟我说:对不起,宝贝!我被人暗算,我可能要离开你了!
我五雷轰顶!傻呼呼道:老公,别!不要灰心!我们那么爱!就算有点坎坷!难道就真的过不去吗?
可我真的没想到:老公你!腐败的不是女人,不是钱,而是……
是毒品!
一往而深爱情,抵不过一息的吹烟!
悲哀呀,毒品之毒可谓万恶之源,万恶之首!
☆☆☆
正是凭借这篇比赛第一名的文章,和之后多次演讲和征文比赛的好成绩,我收获了知名度。
开始有警察找我写自考毕业论文,也有找我写大会发言稿,甚至警察系统征文比赛的文章,也找我写!我知道任何一个警官我都得罪不起,他可能随时给你小鞋穿,也有可能因为你的付出,给你施舍一点小小恩惠!或许就是这一点点小恩惠,积攒下来,开出丰收的花。
年终评审,我破天荒入监第一年就拿到了劳动改造积极分子,减刑形势一片大好,第二年我进了监狱小报组,这是本狱罪犯公认的最好改造的堂口。
监狱小报组要组织监狱罪犯所有活动,要编辑《监狱报》,要发放学习物质和各种奖品,看起来很光鲜。因为工作方面管理松散、全靠自觉,又有一些特权,这岗位会遇到许多诱惑,一不小心也很容易翻车。
它有很多与外来人员接触的机会,如果你把持不住,利用这个渠道搞违禁品,得来容易,但要避开四面八方的眼睛就很难了。
它有一些特权,自然也会有人想小小巴结你一下,如果贪小便宜,听任某种劣根性发芽、滋长、蔓延,也可能伤人又伤己,要不得的!
最关键一点,这个岗位有经常出监狱大门的机会,有时带队警官把你丢在一个礼堂或者会场,就不管了。之前看上去遥不可及、自由的天空就在眼前,还记得一年前,我看围墙上大兵巡逻的身影,无比惆怅!这时他们的枪口依然瞄着围墙里,而我,在射程之外。
周围有些农家小院,翻过前面一道山坡,就能闻到田野的清香!
我经历了第一次外出的向往和慌张,之后,慢慢心于止水,不再迷失方向。我知道,只要自己向那未知处踏出一步,就算没有窥伺的目光,侥幸出牢笼,那也可能不是自由,而是要一生亡命天涯,流落他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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