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一试。”
荀洛几乎是毫不思索地脱口而出。
他年幼时父母便接连离世，下葬的那天，村中有名的神婆看了他半天，幽幽道了句他八字太硬，是天煞孤星的命。
之后的一切果然也正如她所言。
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最信任最敬爱的师尊最后也选择了放弃他。
这一世，本就是为了成全有那么多遗憾的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自己，不修仙，他又能去哪儿？
当一个凡间的贩夫走卒，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最后如蜉蝣般，还未见证这天地有多辽阔便憾然而终？还是借着也曾波澜壮阔过的往事去说书，以自己的满腔心酸去博众人的嬉笑喝彩？
闻言，连夙几乎是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凤眸微敛，沉声道：“此事不可儿戏，事关性命，你再好好想想。”
荀洛这次却是铁了心地要拒绝他的好意，他一撩衣摆，竟是当着柳云照的面对连夙跪了下去。
"你这是做什么？起来！"自己
连夙原本无动于衷地受了这一跪，只是垂着眼端看他是想做什么，见他还欲磕头，先是一惊，连忙跟着蹲下伸手去拦。
荀洛一时来不及收力，便一头栽进了他温热的怀抱里。棠梨花香在鼻间氤氲，恍如沉醉于初春的幻梦之中，令他忍不住眼眶一红。
若这注定困苦的命非要将他投入尘芥任人踩踏，至少他能选择先一步焚尽自己这残破的身躯！
荀洛慌乱地从连夙身上抬起头，却仍是保持着直跪的姿势，仰头直视着那双投来探究目光的眼睛，一字一句铿锵有力道：“弟子何其有幸，能得殿主垂怜，可弟子生来便不撞南墙不回头，宁愿壮烈决绝地死，也不要苟且平庸地生。”
连夙一时被这清澈双眸中蕴含的浓烈情绪给震住了，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口。
那些劝慰三思话语，在少年如此坚定的决心前显得不合时宜，已无出口的必要。
柳云照的目光在两个一跪一站的身影上来回流连，最后唇角竟泄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不愧是你选中的人，这性子还真是和你当初一模一样。”
“走吧。”
既然当事人都决定好了，那么他也没什么好说的，尽自己的全力治病才是一个大夫对病人最大的尊重。
柳云照率先走进内室，在屋里翻箱倒柜地翻找起来。
荀洛跟在连夙身后，跨过门槛，随地乱丢的盒子杂物便映入眼帘，与屋内古雅精致，井井有条的陈设简直格格不入。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好像是有洁癖的吧？”
目光触及连夙一言难尽的神色，柳云照只是面瘫着脸一点头：“见笑了，这两日刑无霜非要留宿观云居，还不准下人进来打扫，屋子有点乱。”
荀洛记得蓬莱境主的名字是刑无渡，柳云照口中的刑无霜应该就是境主的胞弟霜天尊者了。
修真界一直传言柳云照曾是昔年海上明月楼最负盛名的暗娼，蓬莱境的霜天尊者便是他的其中一位入幕之宾。
可他后来却是被蓬莱境主刑无渡以高昂不可估量的重金赎身，娶回了蓬莱境。
修仙之途漫漫，不免无聊枯燥，这样紧张刺激又带着点伦理背德的八卦正能激起大家的兴趣。
若不是蓬莱境世代避世而居，这三人间的那点混乱关系怕是不出一月便会被扒得干干净净，加以润色，足能养活数十家话本摊子。
只是没想到，当事人竟对此毫无要遮掩的意思，大喇喇地就把这事摆在了明面上。
荀洛唏嘘万分，就见柳云照掌心托着个瞧着像是青铜制成的小巧盒子走了过来，开始指使连夙充当免费劳动力干活。
他正想一起上前帮忙，就被连夙一袖子挡回去：“老实去那儿坐着，病人少动。”
荀洛只得乖巧“哦”了一声，规规矩矩地走到屋子里仅有的一张黄梨木雕花椅上坐下，看着连夙一会儿被柳云照支使着挪来一个巨大的石雕浴桶，一会儿又被叫去挑后院的温泉水。
虽说只是捏个诀的事，累不着他那金贵的肩腰，但路还是得自己一趟趟地走。那浴桶足有一人高，里头又宽敞得能站下至少五六人，连夙走了十趟，水位都没一半高。
荀洛光是看着就替他觉得累。
柳云照见连夙杵那儿不动了，就以为准备好了。过去瞥了一眼，发现连一半都没到，便面无表情地冷酷下令：“继续。”
连夙不干了。
堂堂天枢殿主，居然沦落到给人当挑水小工，这要是传出去，闻者伤心听者落泪，真是岂有此理!
于是他梗着脖子道：“霖铃轩下人那么多，干什么非要我去挑！”
柳云照波澜不惊地看着他，就像长辈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小孩。
“我在后院养了条地阶七段的三花青目蟒当宠物，它很怕生，下人们修为最高的也才筑基，你让他们去送死？”
妖族的地阶七段，那可相当于人族修士的元婴后期了。
连夙堪堪忍住了已到嘴边的“哪有正常人养大蛇当宠物”的吐槽，忍辱负重地继续挑水去了。
他走后，柳云照继续回身捣鼓一会儿要用的草药，如墨青丝柔顺地披在肩头，随着他的动作小幅度地晃动，勾勒出姣好的身形。
从背影看，全然是一副温柔美人的样子，哪想得到主人竟浑身都是冰冷的刺。
“你师尊很在乎你。”
柳云照突然开口，把神游的荀洛一下子唤回了神。
他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是先解释他们暂且还不是师徒，还是先表达自己的受宠若惊才好……
不过柳云照本也没打算要听他的回答，只是自顾自地往下说：“他早年经历过太多的失望，你，别辜负了他的期望。”
听出他话语中的郑重，荀洛抿了抿唇：“我一定，不会再让师尊失望了。”
……
一刻钟后，水终于达到了柳云照指定的高度。
他把青铜盒子里漆黑的液体往里头一倒，原本平静的温泉水犹如被注入了岩浆，直接沸腾起来，不断冒泡，滚烫的热气汹涌升腾，屋内温度霎时间升高不少。
柳云照看了看这水的色泽，满意地点点头，以目示意荀洛：“衣服脱了，进去。”
“直接进去？”荀洛还没说话，连夙先皱眉叫了起来，“以他的修为就这么泡进去不得直接熟了？不行！”
柳云照压根没打算多搭理胡搅蛮缠的病人家属，只言简意赅地道了句死不了，便将目光移向荀洛。
荀洛见了眼前这番景象也是忍不住有点发怵，但还是尽量作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解着自己的腰带。
不料接下来的一句话吓得他手一抖，险些把脆弱的腰带直接撕裂。
“待会儿应该会很痛，你记得在旁边按住他，别让他忍不住跳出来。”柳云照如是叮嘱连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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