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飘零,残荷乱翻。
时若沙逝,夏天随着一场又一场的秋雨远去。
在偌大的川之国中有无数个小镇,就在坐落于靠近火之国的偏僻小镇中,开着一间背倚青山的医馆。
名为「卷帘堂」。
这是一间隐匿在市集之中的医馆。
上上下下只有两个人——医师兼老板清谷和他的盲眼侍女梅枝。
这个年轻的医师隶属于晓组织,也是宇智波斑的手下。
他的日常工作除了负责药品买卖运输之外,还负责暗里的情报收集交易与提供。
不过闲来无事时,他更喜欢逗逗自己亲手养大的小盲女。
初冬。
又是一个阴雨绵绵的天气。
阴翳的天空中不断地落下雨来,挟裹着寒霜之气没入枯黄的草叶间。
侍女梅枝又开始了她一天的工作——清扫医馆。
然而就在她刚刚摸索到靠在墙垣处的扫把的时候,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急促欢快一些。
看来就算是雨天,清谷先生的心情很好呢。
梅枝微笑了起来。
“梅枝,小梅枝,你听我说——”清谷拿开她手中的扫把,笑道:“哎,这种琐事等会再做也来得及吧。”
梅枝眨了眨眼,“清谷先生,让我猜猜,大清早您就这么高兴……难道是那位小姐醒了吗?”
“不愧是梅枝。”
“真是厉害啊,”她歪了歪头,一双没有光彩的眼眸中露出了淡淡笑意,“清谷大人的医术。”
清谷长吁一口气,后怕道:“啊,不过还真是棘手呢,差点就没有救回来。”
那些汩汩流淌的鲜血,女子细碎的痛/吟,与那位大人那只猩红的眼眸交织旋转在一起,颇为生硬地镌刻在脑海里。
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会背后冒汗,浑身发寒。
清谷擦了擦额头,“不过,忍者的生命力还真是顽强……”
“是因为有强烈的求生欲吧,”梅枝莞尔一笑,习惯性地递上手帕,“大约还有没完成的事情吧,极度不甘心就这样死去,所以就活了下来。”
清谷了然地点点头。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
那是一个闷热的夏日。
——也是卷帘堂自成立以来,最兵荒马乱的一天。
午后。
叶片被骄阳晒得蜷缩,聒噪的蝉鸣声透着孱弱。
清谷打了个哈欠,好声好气地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
他将情报递给角落里的白绝分/身后,这个奇怪的生物并没有着急离开,反而咧嘴笑了起来。
“他马上就要来了,稍微准备一下吧。”
话语中的他,是指清谷的直属上级——宇智波斑。
清谷挑挑眉,含笑,“真是贴心啊,绝大人。”
“嘻嘻,”白绝笑了一声,指了指他的身后,“看,他来了。”
下一秒,随着绝话语的落下,空气扭曲成一道漩涡状,堂内挂下的竹帘撞得噼啪作响。
清谷循声而望,看见帘外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闷热的夏风扬起了竹帘。
隔着一段距离,在此出彼入的间隙中,清谷只能暗暗窥见他扬起的黑袍边角,以及将身躯包裹得无比严密的黑色衣物。
随着他的出现,空气中浮起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清谷额头冒汗,恭敬地垂下了头,“大人。”
“跟上。”嘶哑低沉的声音传进他的耳中。
“是,大人。”
待清谷反应过来之际,男人已经用一只手利落地撩开碍事的竹帘,抬脚往卧室走去。
医师赶紧垂头赶紧跟上,视线自然而然地垂落在对方黑袍的下端。
从臂弯处垂落的迤逦青丝顿然夺取了他的注意力。
……怀里还有一个?
是个女子吗?
清谷倒吸一口凉气,大脑飞速地转动,却依然无法探究对方的心思。
他十分识趣地没有开口询问。
一路无话。
等到带土把怀中的人放在榻榻米上后,年轻的医师大致瞥到了怀中人的大致模样。
的确是个女子,目测只有十七八岁的模样。
她细碎的黑发被汗水湿润,胡乱地粘在脸上,面色如同金纸,痛楚让姣好的五官扭曲在一起。
就好像连呼吸都是痛的。
清谷皱了皱眉,大着胆子替女子检查了一番,才发现她的情况比想象中更糟糕。
半晌,他从口袋中掏出一枚药丸,抬手想要塞进她的嘴里。
一只带着黑色手套的手立即握住了他的手腕。
带土歪了歪头,询问:“这是什么?”
他的力道略大,只几秒,清谷就觉得腕上开始隐隐作痛。
实在不敢反抗,医师的声音低了下去,“她中毒了,所以……”
桎梏手腕的力道渐渐松弛下去,对方转手拿起他手中的药,淡淡道:“我来。”
直接吃,她肯定吞不下去。
这样想着,带土吩咐道:“你去拿点温水。”
清谷应声去了,就听见那人又在背后道:“这段时间就不必从事原先的工作了。”
“是,要不,让梅枝来照顾吧,”清谷斟酌片刻,转身开口道:“她是个盲人,比较方便……”
闻言,对方从鼻腔里发出了一道气音,似有怀疑,“嗯?”
清谷抹了一把汗,赶紧补充,“大人,她从小就负责照顾我的饮食起居,所以……您看如何?”
带土手指轻点面具,终于点点头,“这样也好。”
他将沾满鲜血的黑色披风脱下搭在床塌边,下摆边缘处暗色的血珠不断滴落下来,在地面上慢慢地聚积成小小一滩。
“您也受伤了?”清谷问道。
带土看也不看,声音带着一丝嫌恶,“那不是我的血。”
清谷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他赶紧与侍女梅枝一起送来了热水和新的衣物。
正如他所言,就算眼盲,她也能行动自如,就像一个正常人。
清谷一边喂床榻上的人吃药,一边解释,“从梅枝小时候起就生活这里了,所以才会游刃有余。”
带土不言,只伸手揩去她嘴角的药渍。
就算在如此病痛中,柚叶也颇为听话,乖乖将所有的药一口不落地喝下。
——还好。
清谷在心中暗自感叹一番,对梅枝道:“你来吧,我去准备药。”
侍女候在一旁,早就绞好了干净的帕子。
接下来的事,就不是自己这个医师所能帮上忙的了。
清谷拉开和室的门,转身走了出去。
“啪”得一声轻响,纸门被合上,隔绝了外面正盛的日光和蒸腾的暑气。
侍女梅枝拿着帕子,慢慢地摸索上来。
带土微微垂眸,随即站起给她让了位置,自己则倚靠在另一边的墙壁上,横抱着手臂背对她们。
眼盲的侍女不断地摸索着她领口的纽扣,小心翼翼地想要除去她肮脏的衣物。
然而宇智波家的族服宽大飘逸,平日里只用一条腰封束缚。
哪里来的纽扣。
梅枝百般摸索,无意间按到了柚叶肩膀处的伤口,渗出的鲜血染了她满手。
血液温热,新伤翻开,柚叶拧了拧眉,小小地哼唧了一声。
梅枝后知后觉地吓了一跳,“大人。”
听到喊声,带土回过神来。
他转过身,视线在她的圆领族服上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后除下一只手套,露出了一只如同常人一般的手掌。
倒也没什么想说的,他拿过侍女手中的帕子,自行摸索着解开了腰带。
黏着灰尘和血污的衣衫很快丢弃在地,由梅枝抱出去清洗。
带土一丝不苟地擦去她脸上的血迹污/秽,指腹缓缓划过她的鼻尖,最后反复流连摩/挲于脖颈上的那道伤疤之上。
手掌心所带来的温度和触感让柚叶忍不住微微仰头,她攥紧衣袖的指骨泛白,神色凄惶。
“好痛啊……”她往他的怀中缩了缩,喃喃低语。
带土一寸一寸地掰开那些紧绷的手指,将它们悉数拢在掌心,颇为耐心地询问:“哪里痛?”
回应他的依然是痛。
嗯,她向来是比较怕疼的,带土不由自主地这般想着,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和室内,光影斑驳。
疏漏的暖光参差不齐地在纵横交错的伤疤上铺开,最后流淌盛满在她那凹陷的伶仃锁骨之上。
——伤口过于多了些,可以肯定这绝对是用无数任务换来的。
面具下的瞳孔微微紧缩起来,随即阴暗下来。
带土不忍细看,更何况手掌下的躯体还在不断颤栗发抖。
他只觉得胸口被寒冷填满,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握成拳。
错愕过后,便是无端的愤怒汹涌而来。
自被斑教导过后,学会控制脾气的带土还是头一次感到这么生气。
他捏着她的脸,不受控地俯下身,轻声质问道:“告诉我,为什么要把自己弄成这样?”
陷入昏迷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痛苦地皱着眉,手指痉挛着又攀上了他的袖口,紧紧拽住,竭力想要挣脱他的桎梏。
唇齿间溢出的碎语,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他的名字。
等到医师回来的时候,带土正在给她擦头发。含着水汽的发丝从他的指缝中漏下,在阳光中泛着微弱的光泽。
她换上了新的肌着,然而眼前的景象还是有些触目惊心。
血从她的肩膀处的伤口渗出,渐渐濡湿了绷带。
不过,漂浮四散的血腥味倒是淡了点。
“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带土转头,面具下的那只红眸已经收敛了温柔,无意间挂上几分倨傲审视着他。
清谷压下心中的惶恐走上前去。
这一次,他终于看清了她的面容。
黑发女子长得柔美,看起来像是一只娇养的金丝雀,但这种念头在清谷看到她指间薄薄的茧子就立刻消弭了。
这是一双练过手里剑或者苦无的手。
原来是忍者啊。
不过,她“伤”得似乎太重了些。
其实皮肉伤、中毒、脱臼的手腕,这些对于忍者来说,都不是大事。
最严重的是她身上有类似血继界限所带来的后遗症。
长期压抑的情绪与侵蚀肺腑的病痛夹杂交织,日益折磨着她,所以才会觉得很痛苦吧。
那么,这个人究竟是谁啊?
直到他看到了梅枝洗完的那件背后绣着的团扇族徽的衣服。
清谷终于恍然大悟。
宇智波。
一条在灭族中的漏网之鱼。
所以,她的后遗症应该就是过度使用写轮眼所带来的。
……
雨打残叶,枯木折尽。
医师和侍女走过迂回曲折的走廊上,抵达了她的房间。
阴沉的天气本就光线阴晦,和室内没有点灯,推门进去便是黑黢黢的一片。
清谷摸索着点燃桌上的蜡烛,暖黄色的光线瞬间盈满整个屋子。
女子缩在榻榻米的最角落里,头埋在臂弯里,柔顺的黑发顺着脖颈倾泻而下。
以为是陌生导致的原因,清谷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劲。
他脱了木屐上塌,在她身边蹲下来小声哄道:“柚叶小姐,我想看看你的眼睛。”
柚叶微微抬头,却没有应答,只是努力想要抽回自己的手腕。
医师抿抿唇,费力握住她的手臂。
趁着柚叶不注意,他兀自抬手撑起她的眼皮,“就看一下,马上就好……”
他的语言算不上强硬,可以说是很温柔。
当那只带着温度的指腹抵上她的眼皮时,柚叶陡然颤抖了一下,当即便疯狂挣扎起来。
“不要……不要!”她断断续续地喊着。
雨声潇潇,风声寂寂。
昏暗的烛光与那些痛苦的记忆重重叠叠,分分合合,离离散散。
悬崖边,地牢里,血月高悬。
族地破碎的灯笼,满地的鲜血。
丢失的眼睛。断裂的刀。
直插入肩的苦无。
好痛啊,好痛啊,好痛啊,好痛啊!
所有的血污与刀光叠在一起,齐齐折磨着她,又带来无尽痛楚将她湮灭吞噬。
“柚叶,我想要你的写轮眼。”
“在今晚灭族了。”
“挑起战争的是宇智波啊!”
“凶手是——”
对了,凶手……是……
记忆里,黑发少年乖巧地微笑起来,礼貌地接过她手中的三色丸子,“我的名字叫……”
“我是宇智波止水。”
“宇智波明树。”
在无限惊恐中,他们带着微笑飞速坠入河中,片片水花惊溅起。
“你吊车尾的大名都传遍了整个学校啦——”
“带土。”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柚叶。”
不知从何处投下的光影在柚叶的瞳孔中明明灭灭,拉长后又放远,缩小后化作白茫茫的光点。
她捂着脖子止不住地喘着气,凄厉地哭喊起来,赤着脚跌跌撞撞地朝外面跑去。
清谷被她狠狠推倒在地,腿磕上了桌角。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冲进雨中,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心急如焚地喊道:“梅枝!梅枝!不好!她跑出去了!”
“哥哥爱你。”
“你也去死吧!”
“你的眼睛,终究会是我的。”
“绝无生还的可能!”
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他们都已经死了!
“卡、卡、西……”
少女最后的悲鸣被锋利的刀刃刺穿,温热的血液染红了天际。
她应该很痛吧,流了这么多的血。
柚叶并没有跑远。
她边哭边踉跄地跪倒在庭院的假山旁,按照多年前的记忆,徒手去挖那些石块,葱白指尖被磨得鲜血淋漓。
“请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柚叶用脏兮兮的手去擦眼泪,弄得满脸都是污泥。
瓢泼大雨之中,愧疚与自责将她包裹成一团,整个人哭得快要窒息过去。
所有遥远、痛苦的记忆就像一把刀狠狠劈开了她的心脏,刺穿后又碾碎,化作灰吹散。
支离破碎。
分崩离析。
所有的苦难都与她一同坠入深渊。
不知何时,有人用手臂圈她入怀,他按了按她的头,眨眼便回到了廊下。
带着体温的黑色斗篷劈头盖脸地盖住了她。
黑暗中,与之一同落下的是一个沉溺在绝望中的吻,冰冷的触感辗/转在她的唇上,依稀带点咸涩的苦味。
雨水的潮湿气息扑面而来。
对方很快就放开了她,重新掩好脸上的面具。
柚叶呆滞地望着眼前的人,失神的眸光怎么都聚不起焦来。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带面具,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只眼眸会如此猩红,更不知道曾经她如此执着过的万花筒图案,此刻就近在咫尺。
带着黑色手套的手指抚过她的脸颊,轻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污泥,略带粗糙的质感让她下意识地回想起那日悬崖之巅上的吻。
那个带着占有的偏/执,强行压抑愤恨却又不住颤抖着的吻。
千回百转之际,对方已经将她的手放在热水中,细细地洗干净,似乎在说话的样子。
可是……他在说什么啊?
听不见了。
柚叶不由得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她歪了歪头,下意识地不想让对方失望,于是便在记忆深处竭力寻找着。
嗯,好像想起来了。
一般来说是‘柚叶,你又贪玩了,哥哥很生气’,也有可能是‘柚叶,拜托,明明是你自己想玩吧!’。
夕阳之下,带着护目镜的少年捂着受伤的脸颊,指着远处的山崖笑得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
原来是他啊。
柚叶也随之笑起来。
然而,这些过于灿烂的笑容却牵扯起了内心深处无比剧烈的疼痛。
也许是怕极了这种感觉,柚叶将自己整个人藏进不见底的深渊中。
漆黑的潮水如有生命般,顷刻就淹没了她残破的身躯,将她葬入深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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