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后半夜下了雨,淅淅沥沥,连绵不绝。
清晨雨停,余下的水汽又如雾生烟,直到太阳在云层里露出条金边,整个城池才逐渐苏醒。
东西两坊是最先热闹起来的地方,东市挨着皇宫与贵族府邸,荟聚的尽是天下奇宝。西市的位置则临平民区较近,两边罗列的全是好吃好玩小铺子,一片热气腾腾的市井烟火气。
冷瑶听着报晓鼓1响起床,天还没亮,冷气顺着窗户缝飘进来,她打个寒颤,瞧院子里的花儿都沾上露水,娇羞低垂的模样煞是好看。
今日与银屏约好去逛,念经要早点结束,小丫头到底不大,想着能出门兴奋不已。
早饭后,丫鬟络夏捧着套寻常女儿家的衣裙走过来,笑吟吟地:“花夫人说今天道袍不方便,还请妙语仙姑换件衣服。”
冷瑶瞧着那件红裙愣愣,她从小穿道袍长大,一件女儿家衣服都没碰过,猛然间还有些别扭。
络夏是个聪明丫头,放下朱漆托盘安慰道:“妙语仙姑天生标致,穿什么都美。”边说边打开那条描金花红裙,铺平石青色窄袖上襦,又取出一条胭脂红披帛,丝锻质地滑过指尖,像只摇摇欲坠的猫儿尾巴。
冷瑶不知怎地就紧张起来,也不知穿上是什么模样,由着丫头褪去身上薄衫,末了又将如瀑乌发挽成飞仙髻,本来络夏还想为她敷粉描眉,让冷瑶一口回绝。
穿成这样已经不合规矩,怎么还能涂脂抹粉呢。
然而她已经足够美丽,惹得络夏惊叹不已。
棠烨朝民风开放,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大家闺秀出门必要戴上帷帽,但其实早就无人理会,可是美成这样,丫鬟只在心里琢磨:还是戴上的好吧!
今日萧大小姐也是盛装打扮,藕荷色襦裙搭着水粉批帛,堕马髻上插满鲜花,看上去就像朵刚舒展的紫薇花,与身后一袭鹅黄的绫春姹紫嫣红得夺目。
银屏在院子里等得心焦,满脑子都是早上用饭时,花子燕因上朝没出席,但夫人说过一起出去逛,对方肯定要来的。
她没注意冷瑶和夫人已经到了近前,猛地也被眼前人惊呆,半晌才回过神,喊了句:“妙语!”
那副神情好像不认识似地惊奇又陌生,原本就知道她生得好,但没想到穿上绫罗竟美艳至此,通身的气派仿若侯门贵女,活生生地把自己给比下去。
银屏倒也不是想和谁比美,只是看到花夫人对冷瑶的喜爱和满意,心里不是滋味。
好在冷瑶聪慧,主动和两个丫头坐后面轿子,让银屏与花夫人在前面独处。
花子燕下朝后,一行人往东市去。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没人留心到在花府侧边小巷子里,刚好能瞧见正门的位置,此时一对青葱骏马上坐着两个人。
前面的身如鹤立,穿着紫金缠枝宝花纹窄袖翻领圆袍,也许是路上来得急,隐约能从松散的领口处瞧见底下的彩绘狮子花鸟纹半臂,墨发以莲花子午簪束起,天下绝美的眉眼只能属于新晋的枢密院主使。
段殊竹觉得自己可能是发疯,明明打算过几日再找机会,才在人家花子燕跟前扔下话不急,早上起来就变了卦,他也不知道自己来干什么,只能望着那两顶轿子慢慢消失在街边。
他连她在哪顶轿子里都不知道,看一眼更是痴心妄想!心情腾地烦躁不安,开口却仍旧冷若冰霜,“跟上他们,给我看好了!别让花将军逮住。”
旁边一直候着的李琅钰,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主使一大早出府,今儿早朝都没上就为了到花府门口发呆,莫非和花将军心生嫌隙,现在要派自己去摸底。
他也不知道这位祖宗意欲何为,但时刻牢记着胡掌事的交代:话不可多说,活得能久一些。
“是,奴这就去。”
春日阳光柔媚,金光下的长安城辉煌璀璨。
午后的击鼓已过三百下,各家商铺依次开业。
先不说东市铺子里的鹿角,古玩,坟典书肆2,只是街边络绎不绝的胡人商客就让两个姑娘开眼。
五彩缤纷的贴身短衣,短裤革靴漆光锃亮,一个个,一群群操/着别扭的中原话,听得人忍俊不禁。
再说西市的繁华相较于东市更甚,水果吃食应有尽有,刚出炉的芝麻糊饼,笼屉里白雾缭绕的蒸糕,柑橘,樱桃,众多西域品种全水灵灵地堆叠在一起。
两边更有数不清的绸缎衣帽肆,胭脂花粉铺,骡马行,刀枪库,看的人眼花缭乱。
花夫人早就逛腻这些地方,只想待在轿子里安静,打发两个丫鬟好生照顾,另派小厮跟着去采买,又不忘特意嘱咐子燕仔细点,才放心让他们去。
冷瑶和银屏本就年纪不大,这边看看,那里瞧瞧,没半个时辰小厮的手里就塞满,虽然全是银屏看到喜欢买下的东西,冷瑶也有些过意不去。
花子燕倒无所谓,只要小女孩们高兴,金银算不得什么。春日的午后燥热,又贴心地让小厮去果饮铺买乌梅桃浆,递给她们解暑。
其实银屏只是面上玩得好,心里特别慌。丫鬟小厮一大堆人,想亲近子燕也要避嫌,只能趁着余光偶尔落下,看见他伟岸英俊,心里好似含着蜜糖般。
这会儿花子燕递过来果饮,银屏心里噗通直跳,接过来的时候忽地手抖抖,那褐色的果浆随即洒上裙子,一片污渍。
“哎呦!”忍不住叫出来:“这可是条新裙子!”脸刷一下急红到耳根。
花子燕瞧她的神态,果然还像小时候模样,喜怒都在脸上十分得可爱,轻轻笑道:“别急,现买一件就行,前边有家成衣铺子,宫里的人常去。”
银屏的脸更红,一旁的冷瑶也知情识趣,忙说花大哥快带着银屏去吧,自己与络夏就留在这里转。
总得给人家独处的机会,冷瑶与丫鬟相视一笑。
“妙语仙姑……哦,不,夫人嘱咐出来要叫小娘子啦。”络夏笑道:“咱们去哪家铺子玩呢。”
“我想让姐姐陪着去骡马行看看。”冷瑶伸手来挽丫鬟的手,把对方吓了一跳,“妙语娘子,使不得这样叫,我可只是个丫头!再说你去骡马行做什么?”
冷瑶不管,一个劲亲昵地拉着她走,“我也只是个道姑而已,络夏姐姐别客气。”
她从刚进西市起就想去骡马行,只因路过时听到有抽鞭的声音,一声声马儿的惨叫传出街面,让冷瑶心里难受。
骡马行里都是些采买的彪形大汉,才到门口就有浓重的汗味夹杂着饲料的腥臭袭来,络夏忍不住捂住口鼻。
“妙语娘子,咱们还是等花公子或者小厮来吧,这地儿真吓人!你看……”小丫鬟惊慌失措地喊了一声:“前面那人鞭子上还有血呐!”
冷瑶心里也怕,从没见过这种阵仗,但不远处的那匹骏马整个匍匐在地,大声地嘶鸣着,红棕色马背上全是伤痕,血迹斑斑。
旁边的胡人还在吹胡子瞪眼,狂怒地喊叫:“不听话的畜生,谁让你乱踢人啊!啪啪……”手举鞭落,又开始不停抽打。
冷瑶实在看不下去,也顾不得仪态,上前快跑几步,“店家快住手,这匹马……我,我要了!”
她今日本就没戴帷帽,适才已经惹得路人侧目,如今跑到全是男子的骡马行,还横冲直撞就闯进来,黑压压一片目光全落到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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