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瑶就那么直接冲过去,气喘吁吁地又说一遍:“店家,这匹马我要啦。”
周围有火辣辣的目光袭来,她觉得自己完全暴露在这些意味深长又带有侵略性的审视中,浑身抖了抖,可如今顾不得许多,眼里全是那匹血淋淋的马,心如刀绞。
小丫头脸上的怜惜远远大于胆怯,嘴唇咬得煞白,问:“店家,多少钱你出个价吧!”
对面的胡人店主拿着鞭子忖了忖,小八字胡须翘着,浓密睫毛下是双商人独有的狡颉眸子,猛地被这么一问,加上对面这位小娘子太美,嗯一声还想了半天,才说着别扭的中原话质问:“小娘子你要?”
“自然是的。”冷瑶蹲下来,伸手拍拍马儿,长而密的马鬃在掌心留下丝滑触感,铜铃似的眼睛望过来。马通人性,它很乖,就像知道自己的救命之人来了般温顺。
“那……”小胡子撇眼打量一下冷瑶的衣裙,均是上好衣料,心里顿时有了数,抬高声音道:“一万两纹银。”
什么!话音刚落便引起四周骚动,一万两纹银足够买一匹名贵的西域马,这明摆着欺负小娘子不懂行情。
早有好事的人听不下去,三两个年轻男子已经跃跃向前,准备提醒眼前的娇嫩美人。
冷瑶也不傻,知道对方是狮子大开口,起身说:“多少钱不要紧,但我听说西市门口有市署1,所有市集出售的物品那里都有定价,不如老板与我去看看,如果价钱属实,哪怕高一点我也不介意。”
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周围人已经开始低声调笑,本以为这是个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加上冷瑶的口音软软糯糯,一看就不是长安本地人,肯定容易被人几句话就糊弄,原来并没那么简单。
小胡子也愣住,这位外地小娘子懂得还真多啊!不过他也不怕,能在西市开最大的骡马行自然朝中有人,一个小小的市署算什么东西,他还不放在眼里。
“行,那咱们就去看价钱,要是与我的差不多,小娘子可不要食言啊!”边说边迈开步子往前走,刚才这匹不听话的畜生就得罪了位大主户,现在铁了心要再赚上一笔。
骑虎难下,冷瑶只有拽着络夏跟上。
时值半下午,市署今日当值的是个干了多年的老油条,此时正耷拉着脑袋昏昏欲睡,梦见他过几日就要升迁啦,再不用守着这个破地方敲鼓。
工作全是杂活,天天一堆鸡毛蒜皮的破事缠身,油水还少得可怜,有肉都是上面吃,底下的人连喝口汤都难。
他正做着生迁数银子的美梦,梦里还有东边那一群刚刚来到长安的美艳胡姬。
冷不防砰一声,门被人猛地推开,吓得他肥嘟嘟的身子差点从椅子跌下来,正想拍桌发怒,却迎上对不大不小溜光水滑的眸子,来人随意亮一下腰间的牌子,他觉得心脏都要停摆。
哪里出了差错,竟惹来这帮祖宗!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当冷瑶与小胡子老板来到市署,这位已经是正襟危坐,一副恭候已久的模样。
胡人老板和他一向熟络,加上自己在宫里也有些背景,信心十足地张口就要合实价钱,忽略了对方正挤眉弄眼,一脸苦相。
“这个嘛……”办事的转向冷瑶,笑得像只猫儿,颇有点讨好的意思,“此马实际价钱……五两纹银!”
五两!
旁边的老板差点没坐地上,外面看热闹的人又惊奇又想笑,还不如半只鸡的价格。
就连冷瑶也觉得实在太便宜了些。
办事的清清嗓子,挥了下胖嘟嘟的小手,“不要笑,不要笑!就这个价格啦,我做证,成交!”
冷瑶与络夏呆呆地相互看了一眼,丫鬟顺手掏出五两纹银。
“店家,要不我再加一点。”她是个温柔性子,看对方欲哭无泪的样子,不觉心软,“多些不要紧。”
小胡子老板的脸上瞬间露出希望之光,小姑娘还是个讲究人啊!他也不想着多赚,能给个本就行。
“十两!”冷瑶认真地说,对于在道观长大的她而言可不少呢。
老板浮现的笑容凝固在脸上,随即哭笑不得,“小娘子,你得了便宜还要奚落我啊!”
周围的人哄堂大笑。
冷瑶其实很无辜,十两银子她要攒好久呢。
定下第二日来取马,又多留出给马儿看病的钱,两人才走回去与花子燕汇合。
刚才发生的事实在太有趣,络夏经不住给众人叭叭学了一遍,逗得银屏捂着肚子乐,直说活该,这种店家就该有人来制。
花子燕却并不作声,骡马行靠的是尚书省封家,与宰相过从甚密,一般人并不敢得罪,越琢磨越有意思,往回走的路上又问冷瑶如何知道市署定价一事,对方红着脸说:“我也不懂,就是以前段……哥哥提过一次。”
花子燕笑了笑,并不准备避开这个话题,反而提高声音说:“段殊竹啊!还真是个万事通。”
“嗯,段哥哥什么都知道。”小姑娘说着眉眼弯弯,一汪秋水荡在眼底,那双眸子里的水光汇聚成影,却不是眼前人的摸样,而是她心里最在乎之人。
这满眼的崇拜让花子燕心里咯噔一下,顿了顿,想到段殊竹昨夜的神情,忍不住试探:“妙语,你对枢密院有什么看法?”
这话问的突如其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冷瑶愣了一下,“那个……不就是天下最有权势的地方。”
“对,”花子燕接着说:“除了圣上,那就是掌握棠烨朝命运的地方,就算是我也想去呢!”
“啊!枢密院不都是太监吗?你好好的一个人做什么太监啊!”想到对方与银屏的婚约,她着急地当了真:“一个好人才不会做太监呢!”
“好人怎么就不会做太监?”花子燕反问道:“咱们棠烨朝开国以来,有不少宦官骑上马背冲杀阵前,为国家立下汗马功劳,可不比一般的男儿差!”
“我……”其实冷瑶着急纯粹是为了银屏的婚事,她毕竟单纯,听不出花子燕话里有话,若说对宦官心存偏见,小丫头还真没有,只是想起来觉得冷嗖嗖的,杀人不眨眼又暗里搅弄风云,大概就是这么一批人吧。
她给花子燕使了个眼色,落在前面和络夏说笑的银屏身上,凑近开始絮絮念:“花大哥,你可别想不开,权势再重要,还能比得过安稳生活好吗?将来你花家还要开枝散叶,传宗接代啊!”
她认真至极的神态弄得花子燕很想笑,余光瞅了瞅后面的胭脂水粉铺子,躲在门边的地方露出袍衫一点,边角坠下的海棠花纹他出府就瞧见,偷偷摸摸地跟了自己一路。
枢密院的人!
再加上冷瑶刚才经历之事,谁能有那么大的权力,只不过露脸就改了价格,对方还是尚书省罩着的铺子。
只能是段殊竹的属下。
真是死鸭子嘴硬,惦记又不敢来见。
方才他刻意提起枢密院来,也是想探一探小丫头的口风,不过好心帮倒忙,那番做太监不好的话恐怕早让后面的人听了去。
今晚段殊竹的日子可不好过,想到这里还有点幸灾乐祸,让那自负的家伙闹闹心也好,看段大主使还坐不坐得住!
非但如此,花大将军还要再烧一把火,刻意放慢脚步。
“妙语,你有没有想过为自己寻户好人家啊?过几天就是花朝节,宫里的王公贵族少不了来,你与玄静子仙姑刚好去看看,银屏说你并未正式出家,不如趁机彻底还俗了好。”
他说的大声,生怕别人听不到似地,冷瑶腾一下羞红脸,不知道这位大将军为何有闲心管自己的终身大事,嗫喏道:“花大哥,我没打算嫁人,这次回去就要正式出家啊。”
小丫头说的认真,花子燕唔了声没再搭话,心里寻思这两位还真般配,昨天一个正儿八经说要孤独终老,今儿一个情真意切说要出家。
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啊!
花子燕垂眸低笑,嘴上直说好好好,“等你成为一代女道长,我就去找你卜卦。”
冷瑶尴尬地笑了笑,凡是不懂道法的人最爱卜卦算命,岂不知《周易》中算命只是很少的部分,道家精髓不在于此,忽地想起银屏也天天想让自己算命,觉得眼前这两位也真合适。
这来回一逛就到了傍晚,市署夜禁的鼓声已经敲响,东西市就要关门,他们也上轿往回走。
今儿大家都挺开心,只是苦了偷偷跟在后面的李公公。他一直都在琢磨主使的心思,想花将军与自家那位祖宗可是过命的交情,不太可能心生嫌隙,再说真要探听军机,枢密院多的是一等探子,何必让自己来。
寻思来寻思去,只能是由于那俩位说着软糯南方话的小娘子,这些人都是八面玲珑,自然知道自家祖宗原籍江南,保不准就是个年少相识之类的,所以才果断出手帮了冷瑶一次。
怪不得主使那么年轻却一副禁欲模样,宫内外的美人儿都不上心,太监怎么啦,损的是身子又不是心,原来是个长情的主哟!
他这回的宝,可是压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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