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着头,瞧着那些绿莹莹的菜发愁,腮帮子鼓鼓又染上红霞,鹅黄色对襟衫被烛火耀得一闪一闪,看上去像个涂金的小娃娃。
段殊竹拿起筷子给她夹菜,心笑这个小丫头一点儿事就能愁眉不展,问:“怎么挑不出合眼的吗?”
“早说了全都不认识啊!”还想接着求,猛地听见李琅钰念:“子华殿薛昭仪……”
冷瑶愣了下,忽地朝着段殊竹笑盈盈。
“那我就去子华殿吧!”总算来了兴趣,“还有一天,哥哥你要多教我些规矩啊!”
“裴尚仪讲的还不够吗?我可教不了你。”
他早知道小丫头对薛绾颜好奇,恐怕还惦记自己以前的婚约,笑着端起梅子酒喝,酸酸甜甜异常爽口。自从冷瑶入府,连酒也都换成饮品般的果酒,偶尔兄妹之间还能小酌一杯。
冷瑶倒不担心别的,就怕出错给对方添麻烦,宫里啊,不久前连做梦都不敢想的地方!
“我会少说话,多听多看!”她机灵地做保证,虽然段殊竹实在无所谓,不过人家也愿意顺着点头夸:“瑶瑶最乖,为了我好好表现啊。”
完全是在哄孩子,旁边伺候的人都在偷笑,真是老话说得对,一物降一物。
只有冷瑶当了真,从这夜就开始拉着问秋和语冬问东问西,两个丫头也犯难,她们没一个去过宫里,只能又把玖儿找来,几个人硬着头皮上,倒添了不少乐趣。
隔壁的李琅钰还在寻思,既然主使同意小丫头去子华殿,保不准心里还有薛家,看来他两边都不能得罪,抽空也要去薛昭仪那里走动。
而且李公公心思深,瞧着冷瑶离开碧虚馆后才又走进屋内,手里还拿着一封信,恭敬地递给段殊竹。
“主使,这是从金陵寄来写给冷娘子的信,奴看不像是流云观的人,所以没敢直接给小娘子。”
段殊竹拿过来瞧,信上的字遒劲有力,一看就是出自男子之手,除了那位传说中的远亲段泽兰还能是谁。
他手一松,信便飘飘然落到桌面,淡淡地问:“上次让你传话给金陵郡守,让他留心之人参加乡贡后如何啦?”
“哦,是那位苏泽兰公子吧,据说文采飞扬,郝郡守还使劲夸呢!到底是主使引荐的人,绝对不是等闲之辈。”
底下的人越来越会拍马屁,段殊竹皱皱眉。
“是吗?那把他的文章拿来瞧瞧,领略一下如何文采斐然。”
这话说得似乎在生气,但明明是眼前的祖宗让写信提携苏泽兰,真叫人摸不着头脑,李公公尴尬地笑着,心想主使到底是想抬举这位苏公子,还是压根在做戏给冷娘子看。
“奴……呵呵呵……”唯有傻笑最保险。
段殊竹也懒得为难他,伸手指一下信,“去吧,明日给冷娘子送去,别说来过我这里。”
李琅钰赶紧领命,一刻也不想多待。
清明前的宫内也异常喧闹,尤其是段殊竹的一举一动都牵动朝堂上的风向,冷瑶准备去见薛昭仪的消息才放出来,第二天子华殿就门庭若市。
都是人精一般的啊!
薛绾颜冷笑道:“巴不得我明日大办,她们都来凑热闹。”
“昭仪何必为了那些势利眼生气,明天只是家宴,千万别让多余的人来。依奴婢说要把重头菜放到晚上,留这位冷娘子迟些走,说不定还能把主使引来呢。”
伺诗说到兴头上,又急切地道:“奴婢听说冷娘子原在九华山流云观里修行,昭仪平日饱读诗书,肯定能找到话说,何况又是同乡,真要一见如故就好啦。”
薛绾颜挑眼看她欢喜模样,寻思两人天天在宫里待着,对方如何知道这么多事,而且还言之凿凿,好奇地问:“这个消息准吗?别到时候闹笑话!再说你到处去打听人家的身世啊?伺诗,我平日里怎么教你要远离是非之地,学会明哲保身。”
侍女听着禁不住两眼低垂,手搅着披帛委屈地:“奴婢没有,就是……奴说了昭仪可要保密,我原本就与段主使身边的玖儿是同乡,关系自然好一些,许多话都是他告诉的,绝对不会有假。”
原来如此,宫女与太监私下交好,虽不合规矩但也不算大事,薛绾颜明白,笑说自己错怪啦,别放在心上。
她心里疼惜伺诗,只怕对方单纯,会错信人。
明日就是宴请冷瑶的日子,子华殿忙活准备一天,所有沾荤腥的菜品全部撤走,薛绾颜还特地挑了礼物送给对方。
清明当日,一顶小轿将冷瑶送到子华殿内。小丫头虽然对薛绾颜好奇,但依旧紧张得不行,牢牢地拽住问秋的手,不停埋怨:“这个段哥哥讨厌得很,也不说陪我,就巴巴地把人送过来了!”
问秋忍不住乐,自己也没进过宫,但可没有眼前人烦乱,抽抽手道:“小娘子慌什么,就算做了不合规矩的事,有主使在也不怕!再说奴婢听人都传薛昭仪人好,别担心。”
冷瑶叹口气,轿子已停,她也没得选择,直起身子尴尬地笑了下,“担心也没用啦,人都来了,总之我就算犯错,给段主使添麻烦,他老人家也只能受着!”
段主使这三个字说得相当不乐意,问秋偷偷捂嘴笑。
冷瑶被扶下轿子,垂眸能瞧见前方有人影出来,她不敢冒失抬头,先听太监通报后才施礼。
身子还没弯下去,就被一双芊芊玉手牵起,迎面一股兰花香气,竟与段殊竹有几分相似,她愣了愣,只听前面柔软的女声说:“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冷娘子冰雪脱俗,的确不是一般女子可比。”
她方才顺着声音抬头,瞧见一对似蹙非蹙远山眉,下面的双眸剪了秋水荡漾,浑身素白雅凈,言谈举止柔美,透着书香气十足。
这就是薛绾颜啊,真是名不虚传!
人大概都喜欢好看的事物,眼睛得到滋养,心内也舒坦,她瞬间就平静下来,只顾看身边人的花容月貌,在心里惋惜薛绾颜要是能与哥哥成亲,再生下一儿半女,不知道会如何天人之姿。
小丫头的眸子纯净,薛绾颜被盯着看也不觉得别扭,只顾牵着冷瑶的手问:“冷娘子来京都多久啦,一切可还适应?这里气候没有金陵湿润,皮肤会觉得干。”
冷瑶点头,接话说:“是呀,我也觉得皮肤干干的,不过以前在金陵也是单用清水洗脸罢了,所以不觉得太难受。”
“是吗!”对方诧异地瞧过来,冷瑶的皮肤极其白净,害羞时脸颊上晕染粉粉一片,若桃花初见,海棠低垂,竟然从未用过任何香粉肤膏,着实让人吃惊。
“果然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冷瑶大概懂得是在夸自己天生丽质,笑道:“现在也不行啦,长安的气候确实不太湿润。”
“那也不怕,我这里有。”
挽着她来到卧房梳妆台前,那上面陈设着各种各样鎏金漆盒,随手打开一个梨花缠枝图案的盒子,浓郁梨花香便迎面袭来。
她把盒子放到小丫头鼻尖,说:“这是我与侍女自己采花制的护肤膏,不是外面的东西可比,小娘子拿去试试,最是保湿润颜,我也知道主使是个细心人,但女孩家的玩意儿他未必懂吧。”
冷瑶笑吟吟地接过来,寻思薛昭仪恐怕想不到段殊竹还真是个万事通,桃花养颜膏不就是那位祖宗弄的东西,不过她没春癣时很少用。
“我要用了这个膏子,是不是就能像昭仪一样好看啊!”小丫头心无城府地问,惹得对方用团扇遮嘴笑。
“冷娘子还不够好看啊,不好看主使怎么会爱若珍宝呢!”一旁的伺诗瞧气氛融洽,也壮胆子插嘴,琢磨外面的传言满天飞,还不知道哪句是真。
冷瑶知道既然出府就逃不开这个话题,胸有成竹地回:“他啊,那是不得不喜欢我!”
“这话怎么说!”伺诗瞧了眼薛昭仪,知道自己主人也是急切想知道,又故意玩笑问:“难不成小娘子救过主使的命吗?”
“救命那倒没有,只不过命命相连吧,我原是他年少时认下的义妹,自然关系亲昵啦!”
她心里有数,不能说是真兄妹,牵扯太多。
对面两人的表情可就稍显复杂,侍女似乎挺高兴,薛昭仪则若有所思。
冷瑶也不再搭话,扭头打量薛绾颜的卧室,四处陈设的花朵繁茂,一个紫檀木书架立在床榻边,上面全是琳琅满目的书籍,可见主人多么热爱。
这点也和段哥哥相似,她又忍不住觉得两人般配。
猛然间目光落到一个象牙镂雕食盒上,兀自放在矮凳上显得孤零零,她从没见过这种材质的东西,伸手指了下问:“昭仪,如此好看的盒子里放的是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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