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时下时停,冷宫里越显幽僻,薛绾颜正想开口,门砰一声被狠狠地推开。
那扇门本就摇摇欲坠,现在更是被彻底撞垮到地面,掀起灰尘与碎屑荡在空气中,封穗康禁不住朝后退退。
冲进来的足足有十来个人,还有不少等候在院子里,定睛瞧各个训练有素,身穿锃亮铠甲,这是皇宫的禁军。
他大惊失色!调动禁军已经非同小可,何况明显是冲着自己来。
薛绾颜也惊恐万分,整个身子靠在屋角,一时不知发生何事,连忙用帕子遮住半边脸。
冲进来的士兵整齐列队,站在最前面的军官调笑道:“封大人,请跟我们走一趟吧,我家主人早已恭候多时。”
“你们有何贵干,我岂是随便能被带走之人!”
他到底是工部尚书,位高权重,如今又与宰相交好,即便犯错,至多是个蔑视礼教与私留冷宫,还不至于让人羁押入狱。
对面人依旧和颜悦色,看上去与那身八面威风的铠甲颇有点违和。
“大人何必为难我们,有什么话到了地方再说不迟。”说罢使个眼色,身边两个士兵立刻上前抓人,封穗康一个手无寸铁的文官,瞬间就被拿下,随即被押出去。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躲在角落的薛绾颜身子抖了抖,她并不害怕被带走,毕竟已经落到这副田地,只是满心思都是小皇子,自己若出事,孩子岂不是更为可怜,世上再没一个亲人。
风呼啸着卷进屋内,桌上的油灯眼看要被吹灭,她透过丝帕瞧见那几位气势汹汹的军官并未靠近,反而向自己恭敬地施礼:“昭仪受惊,在下叨扰啦。”
昭仪!居然还叫她昭仪!忍不住琢磨到底是何方神圣,对方却已经走出屋子,还不忘又把那扇破门颤巍巍地装好。
倒是副恭敬谦逊的模样。
可她瞧见那帮士兵并没有离开,全部严阵以待地守在院子里。
这就更加奇了,抓完人还不走,莫非要软禁自己!寻思到这层又苦笑几声,本来就身在冷宫,根本犯不着多此一举,肯定不是为她而来,说不定封穗康之前得罪过军队里的高官,早就被盯梢,想必她是个连带受罪之类。
官场里的事瞬息万变,薛绾颜如今经历过大风大浪,很快便镇静下来。
她慢慢坐回到桌边,瞧着窗外又开始担心伺诗,今晚意外频发,这个丫头却还不回来。
门又被吱呀一声,轻轻地推开。
薛绾颜的心立刻提到嗓子眼,一件水貂毛玄色薄裘衣撞进眸子里,下面坠落宝相缠枝花纹,蜿蜒盘旋在琉璃蓝衣袍角,那精细做工只有皇家御用才可比,身材修长如白杨垂立,还有扑面而来的兰花香气。
不肖看容貌也能知道身份尊贵,她勉强站起身,只觉双腿发软。
段殊竹,除了他还能有谁!
“昭仪,在下鲁莽啦!”他神态自若地走进,眸子里全是疼惜,伸手将她扶住又坐下,问:“刚才可吓坏了你?”
薛绾颜的心忐忑不已,一时之间又觉得自己在做梦,他不是人在苑庄,怎么又跑回来,就算得到信赶来冷宫,可是抓走封穗康是什么意思!难道对方不是一直想置身事外吗。
她低着头,只能听到窗外淅淅沥沥又下起雨,胸口不停起伏,有太多话想问又说不出口,始终保持沉默。
段殊竹并不着急,也在一旁落座,先给自己倒杯茶喝,可惜舌尖苦涩,进入嘴里的全是冷渣,他禁不住蹙起眉。
“昭仪在这里受苦啦,我也是才接到信赶回来,幸亏还算及时,没有给小人任何机会。”语气极其温柔,白净纤细的手指放下残破不全的茶杯,淡淡地:“封尚书估计有东西在昭仪手中吧,现在呈给大理寺也好定他的罪。”
薛绾颜才想起那个戒指,可惜自己还没来得接过来,如今仍在封穗康手中,嗫喏道:“大人来得太早啦,我还没得到什么证据呢。”
说得可怜兮兮,眸子始终垂着,双眉如黛飞入两鬓,不施粉黛的模样反而愈发美丽,细看还有几分冷瑶的模样,段殊竹忖了一下,笑说:“我还觉得太晚了呢,再磨蹭岂不是会让奸佞小人得逞,让我如何忍心。”
态度随意又亲昵,薛绾颜不禁羞红脸,想了想,起身将封穗康最后一封信递过来,“如今倒是有封书信为证,但不是他本来的笔迹,可能……”
“挺好。”段殊竹伸手捏住,“足够啦,还有我这个证人嘛。”
他说行当然行,别说枢密院主使亲眼目睹,就算是信口胡说也没人敢违背。
薛绾颜这会儿才算回过神,事已至此,只要段殊竹愿意帮自己,前面他是何种态度也不重要。想起伺诗说过要找靠山的话,丫头虽然年纪少,但有些事看得明白,若是再像以前那般行事,只会被人欺负。
她咬了咬嘴唇,噗通一声跪下。
“主使,我如今身份低贱,也不敢有过分奢望,只愿你能够在陛下身边美言几句,护住我的孩儿,我……我来世愿做牛做马报答你!”
说着便泪如雨下,楚楚可怜的神态是个人都怜惜,段殊竹连忙把人扶到床边坐下,将枕边的帕子取出来让她擦泪,不成想却听到嗒一声,原来是只梨花簪子重重地摔到地上,他捡起来瞧了瞧。
薛绾颜腾地脸更红,扭过头去。
“昭仪不要说胡话,我既然回来啦,当然不会只为了小皇子。”将那只簪子握在手心,满面笑容地劝慰:“话不多说,你先好好养身体,三日之后等着回子华殿。”
他是何等人物,心思深不可测,从来不会把话说死,此时却是一字一句讲得清楚,薛绾颜也顾不得礼仪,抬起头,正迎上他诡谲变幻的眸子,浑身像被击中一般,不得动弹。
她真的摸不透他,到底对自己是怎么回事。
“主使,你!”
“绾颜,不要胡思乱想,只要记得在下说过的话,绝对算数。”随手将簪子放回她的手中,缓缓道:“我多少了解些花期,子花殿里的梨花开得正好,还远远没有到凋落的时候。”
梨花,她的花。
而且他方才唤她绾颜,明明白白,听得真切。
话中有话,这是要帮她复宠,薛绾颜不敢相信。
她知道苏枫丹一直讨好段殊竹未果,可自己又何德何能,现在身后连个可靠的家族都没有,能给对方许诺什么!
何况经历过这么多事,她也是真得害怕,只想余生安稳度日,实在不愿意再深陷于朝堂争斗,家都没了,难道还不死心吗!
“主使,我其实……是一个并没有野心之人,高官厚禄,滔天权利并不适合我,只要能和小皇子在一起,我们母子再也不想觊觎别人的东西。”
她说得艰难,小心措辞,生怕激怒对方。
“昭仪这点倒是和我很像。”段殊竹仍旧神态自若,完全一副聊天的神情,语气也轻松异常。
“我这个人也从不对别人的东西感兴趣,但如果本来属于我,那就没理由放过。人常说花开花落终有期,昭仪喜欢养花,自然也应该明白一个道理,世上许多事并不是靠人意能够主宰,你我不过是被命运推着走而已,既然如此又何必自苦,我今日既然能来,难道你还信不过吗?”
客客气气,又强势至极。
薛绾颜也知道每一个字都在理上,她与苏媚梅本来就是你死我活,就算自己愿意息事宁人,对方恐怕也不能善罢甘休。
段殊竹直到伺诗回来才放心离开,小丫头高兴得差点拍起手,满嘴说总算是等到啦,以后再不要到冷宫来,半夜三更就开始收拾东西。
薛绾颜还握着那只梨花簪,不知为何只觉得手心发冷。
她既不高兴,也不难过,说不出滋味。
等到第二日晌午,当冷瑶从苑庄赶回府,宫中早已是变了天。
短短几日,三番四次的朝堂大变,众人议论纷纷。
冷瑶打着哈欠,这一路快马加鞭,身心疲乏。她本来在苑庄住得舒服,尤其是郊外夜静,正适合睡觉,迷糊中却听到外面骚动,原来是段殊竹连夜赶回京都,留下仆人照顾她,嘱咐第二日再动身。
而且对方还带走了梅玉,小丫头心里有数,肯定是有大变动,所以也不甚吃惊。
此时她正独自坐在桌边吃饭,玖儿一边加菜一边道:“小娘子,苑庄好玩吗?”
“还行,下次你也去啊。”用勺子搅着新鲜的百合粥,饶有兴致地问:“玖儿,你知道朝中发生什么事吗?快点告诉我,省得等哥哥回来说话,我又像个小傻子。”
小太监也不敢怠慢,先讲到薛绾颜如何被打入冷宫,封穗康又不怀好意被主使逮个正形,然后就是今日才发生的大事。
“冷娘子,你怎么都不会猜到吧,苑庄带回来的那个娇滴滴小梅玉,原来是苏贵妃进宫前与别人生的女儿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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