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虽然变天，但一年一度的春闱还要如期举行，棠烨朝选拔人才可是大事，更是各位大员们为自己明正言顺招揽门客的好机会。
行卷的人很多，几乎成为一个不得不走的过程，每个位高权重之人都握有两三个学子的精彩著作，声嘶力竭地极力推荐给旁人，上朝之前聚在一起，就像无数个做学问的老先生在教书，段殊竹瞧着就想笑。
身为枢密院主使，把泽兰的文章拿给负责监考的尚书省混个眼熟并不难，但他不想太张扬，而是拐了个弯嘱咐花子燕去办，所以这会儿花大将军正和一帮老学究争得面红耳赤，胸中气急，袖口都要撸起来，恨不得拔出剑几下子解决。
花子燕最讨厌这些文官，只会耍嘴皮子，深度怀疑段殊竹这是故意看自己笑话，可又不得不听对方话，从小到大顺着段大公子的习惯难改！
“我说你也使点力气吧！”花将军弯起浓眉大眼，靠在黄花梨梳背椅上大喘气，一口一口喝着茶。
“到底是谁的人要参加春闱！今年竞争激烈，虽然苏枫丹那里没人，但你看六部尚书的样子，各个和自己亲儿子来应试似地，还有国子监，翰林院，你的那个什么泽，悬哦！”
“我对花将军很有信心，肯定比我出面强得多。”段殊竹笑嘻嘻，满脸看戏的表情，“再说这也不是我的人，是冷瑶在金陵的朋友，你也该帮帮忙。”
花子燕吃了一惊，怪不得段殊竹想起来为人行卷，如此卖力原来为讨好小丫头，这就说通了，揶揄道：“我就说嘛，天下也没什么能让你上心。好吧！我与冷瑶也算得上旧相识，一会儿就派人杀掉那些成绩卓越的，确保万无一失！”
“好。”段殊竹不紧不慢地抿口茶，面不改色心不跳，“这个主意深得我心。”
“哎呦！你还真是个冷血酷吏，人命关天啊。”
花子燕大大咧咧的性格，段殊竹早就习惯，何况死几个人他也不在乎，再说花子燕可不是个冲动性情，玩笑再跳脱，实际上却有轻重，所以才随口应承。
他慢悠悠地抿口茶，继续看着前面的人呱噪，上好的白茶清幽香甜，让段殊竹轻蹙眉头，早交待过不要用如此好的茶水，下面的人为了溜须拍马真是什么都敢弄。
棠烨朝这几年国库亏虚，如今又经过大战更是百废待兴，官员的吃穿用度都要削减才行。
上面的人方且紧张，老百姓的日子便更苦。
时辰还早，段殊竹叫工部侍郎来问话，嘱咐近日不许大兴土木，要是宫里有支出，好比哪位娘娘想修建宫殿，一律不准。
对方赶紧说是，封穗康还压在大牢，主要由这位姓王的侍郎办事，人挺机灵，得到段殊竹的喜欢，有意提为工部尚书。
“主使，在下有件事想请示，今日薛昭仪重新迁入子华殿，按规矩以前的物件都要撤掉，换新的好讨个吉利，您看……”
段殊竹想了想，思量着说：“薛昭仪的事与各宫不同，该换还是要换，不需要从朝廷走账，去枢密院里拿银子吧。”
王侍郎连忙说好。
这是人家要自掏腰包替薛昭仪做门面，内里不言而明，段殊竹素来从不与后宫来往，尤其是夺嫡之事后更是洁身自好。
现在说得清楚，丝毫也不避嫌，王侍郎当然不是傻子，以后要往哪里常跑跑，再明白不过。
今日的子华殿门前，真真繁华似锦，烈火烹油之势，薛绾颜照旧一身素服走下轿子，面色平静如水，无喜无忧，瞧着来迎接她的好姐姐，好妹妹们，从心里觉得冷。
自己从这里被赶出去时，身边只有一个伺诗而已，但心里不怪她们，无论是谁都要求生存，再普通不过。
她只是信步来到娴才人身边，从对方怀里接过小皇子，小家伙睡着的脸极为安详，手里掂量还胖了几分，可见一点儿罪也没受。
眼眶一红，“好妹妹，你对小皇子的恩德，我这辈子也不忘。”
娴才人素来温柔，也忙笑着接话，“能照顾小皇子是我的福分，就连茜雪也开心得很呐！今日哭着喊着说舍不得。”
茜雪是娴才人的女儿，刚满三岁，生的是粉雕玉琢，非常可爱。本来皇帝也有几个位分更高的公主，但都不如茜雪灵巧漂亮，所以陛下非常喜欢。
当初能把小皇子给了地位极底的娴才人，也有和茜雪作伴的意思。
薛绾颜把孩子抱给伺诗，转身便挽起娴才人的手，亲昵地边说笑边往子华殿走，“回去告诉茜雪公主，让她别伤心，今后想来就来，要是能住上几日，我更是求之不得。”
她们径直往里去，身后浩浩荡荡跟着宫里的嫔妃，薛绾颜并不太搭理。进去后瞧见奴仆们正在大件小件搬东西，立刻吩咐停下，不想子华殿有任何改变。
换几件摆设就能有好兆头吗？薛绾颜并不信这种事，况且记得段殊竹说过宫里开支太大，能省则省吧，本来她也是个念旧之人，喜欢用老东西。
子华殿吵吵闹闹，薛绾颜碍于面子也不好哄走，只是拉着娴才人的手说话，晌午时段殊竹来觐见，众人瞧见才陆续离开。
昭仪笑说多亏主使解救，要不真是被闹死。
段殊竹瞧她依旧素衣淡妆，与在冷宫无异，洗尽铅华的模样甚为好看，确实有母仪天下的气度，施礼道：“昭仪也太安静，以后可能每日都是这般热闹。”
薛绾颜无奈地摇头，打发仆人出去后亲自为段殊竹倒茶，他连忙推辞，绾颜却执意敬茶，“主使这是嫌弃，如今没有外人，我心里清楚能有今天是怎么回事。
人很聪明，他就是喜欢聪明人。
话已至此也无需多说，段殊竹接过茶来，抿了一口，问：“昭仪今日见了皇后没有。”
“刚回来还没得空去，要不明日……”
“不，一会儿就去，这件事不能拖。”抬起头，定睛看过来，也替对方倒杯茶，亲昵又温存，“苏家落败不过是时间长短，苏眉梅如今已经不是贵妃，但小太子依然是皇后的继子，也就是名正言顺的未来储君。”
薛绾颜神色一沉，真觉得这样挺好，将来她儿子可以做个闲散王爷，但对方好像猜出自己的想法，接着道：“太子如今已经五岁，是懂事的年纪，如果将来继承皇位，大概不会忘了亲生母亲，到时咱们的日子可就难熬。当务之急，昭仪需放低姿态与皇后交好，其余的交给我。”
一番话把绾颜拉回现实，晓得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再没有退路。
段殊竹说完话，又勾头瞧院子里的梨花，虽然经过一夜暴风雨，依然还有不少鲜亮亮地挂在枝头。
他扭头，语气轻松，“昭仪不必带别的礼物，皇后日日礼佛，不如采点梨花送去敬佛就好。”
话音未落，自己先去院子里瞧，薛绾颜只得提着藤枝花篮跟上，两人在树下摘梨花，高一点的段殊竹还踩在脚蹬上伸手够，微风习习，那些花瓣如雨飘下，一朵朵落在薛绾颜的发髻上，段殊竹才瞧见发髻里的梨花簪，垂眸笑了笑。
他笑得意味深长，她像被窥见心事，低下头不知所措。
猛然听见有女子的尖声戾气，顺着风传来，“哟，主使真好兴致，日理万机还来摘梨花。”
一个红衣若火的妇人站在殿前的廊下，五官极其艳丽，杨柳细腰却眸子里怒气腾腾，伺诗与一众侍女围在周围劝：“苏才人还请回去吧！”
原来是被搁置一边的苏媚梅。
她当然来者不善，但又能掀起什么波澜。
段殊竹笑笑，从脚蹬上下来，信手从绾颜头上拨开几朵垂坠的花瓣，毫不顾忌，“苏才人有何贵干？”
当着她的面就敢如此亲昵，苏媚梅一下子忖住，冷笑一声，带着自己的侍女又气势汹汹地离开。
“这下遭啦，她恐怕到处乱说，就算陛下不信，皇后那边可……”
“没事，昭仪想太多。”
段殊竹淡淡地说，一点儿也不在乎，将篮子里的花放满，“去吧，皇后那里不好太晚。”
语气如此随意又亲密，与往日判若两人，她忍不住抬头瞧他，却在眸子里没发现任何别的情愫，咬了咬嘴唇。
她只能听他的话，没别的选择。
等捧着梨花到了皇后寝宫，果不其然老远就瞧见苏才人跪在那里讲得有声有色，皇后面容端庄严厉，始终默默不语，直到侍女通报薛昭仪来觐见，才在嘴角挤出一抹笑意。
薛绾颜很意外自己居然没被责罚，皇后先是亲切地赐座，又对着依旧下跪的苏才人道：“妹妹的性子还是如此冲动，口无遮拦什么都敢说，在我这里也就罢啦，实话告诉你吧，今天这梨花是我让段主使去问昭仪要的，哪里来的不合规矩。”
苏媚梅这回傻了眼，才意识到自己被摆了一道，气得嘴唇都哆嗦，很明显她被贬为才人还不够，故意要让她在皇后面前坏名声。
没想到薛绾颜平日里一副谦和温婉的模样，内里竟然如此有心机。
她哪里知道对面人也是如坠五里雾中，根本就是段殊竹闲来逗着玩。
后宫嫔妃的小心思虽多，对他而言也是儿戏，只不过想替薛绾颜教训一下，再者苏媚梅如今是个弃子，以苏枫丹的为人肯定会越过她直接攀附皇后，那么这位苏才人，他还留着有用。
有用的人气焰要压一压，用起来才顺手。
段殊竹手里提着一篮梨花，回府后先来看冷瑶，小丫头瞧见花瓣洁白如雪，品相极好肯定是子华殿里养的。
她笑得讳莫如深，问：“哥哥去看昭仪了啊？”
段殊竹点头，寻思自己与薛绾颜也算得上年少故人，难道小丫头有苏泽兰，他就不能有薛绾颜，这样寻思又觉得这篮梨花摘得和赌气似地，就像冷瑶那枚海棠花簪一样，专门用来气人。
但他想太多，冷瑶一点儿不生气，一瓣瓣数着花儿说：“真巧啊，刚才问秋还教我煮冰糖梨花粥，现在就有这么新鲜的食材啦！一会儿就去做，哥哥好晚上吃。”
他还真没吃过她做的饭，心里的怨气一扫而空，说：“好。”
“挺多的，应该够煮两盅，泽兰也喜欢吃，最近念书辛苦，让他尝一尝。”冷瑶自言自语，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段殊竹心里顷刻就如春日飞雪，一下子掉到冰窟窿里，瞧对面人笑得没心没肺，活生生拿他当死人！
可他不过是个兄长，又吃哪门子飞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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