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芜愣了愣,一双眸子如雾生烟,似乎在努力辨别眼前人,余光还扫了下正走过来的冷瑶,腾地把手收回,惊恐地:“姑娘肯定是认错人,我与你并不相识。”
宝甃一听便急了,脸颊红扑扑地追问:“怎么不认识呢,你好好看看我。”
那女子只是自顾往后退,众人面面相觑。
这一夜宝甃来不及整理行李,拉着冷瑶的手就提起前尘往事,她信誓旦旦地赌咒发誓,对方绝对是绿芜姐姐,自己绝对没认错。
“小姐,咱们明日再去找她,绿芜姐姐是夫人的贴身大丫鬟,知道许多过去的事,我那会儿毕竟太小,很多人和物都不记得。”
冷瑶瞧她兴奋的样子,心里也受到触动,毕竟绿芜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还以为对方早就离开人世,如今活生生在府上,真是再好不过。
她嘱咐宝甃快点歇息,明日一早就去锁春苑。
宝甃嘴上答应,一个人却在琼芝园的侧屋忐忑不已,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梦中听到有人一下下扣门。
她揉揉眼睛,趁着月色往外看,有声音低低传来,“宝甃姑娘,小的是玖儿。”
这句话让她顿时清醒几分,宝甃也是个机灵人,知道玖儿是段殊竹身边的小太监,匆忙穿上外衣,轻轻打开门。
“玖儿哥哥,大晚上有事?”怯怯地问,明白段殊竹今日非同小可,再不是过去那个纨绔少年,悄悄地找她,肯定为了掩人耳目。
玖儿提着盏花灯,笑:“姑娘不知道我们的习性,现在都快四更天啦,主使五更天就要上朝,所以对小的们来说不是晚上,那是清晨。”
“哦。”再不敢吱声,看对方侧身弯出个弧度,那是有请的意思,只能硬着头皮,蹑手蹑脚地跟上。
等来到碧虚馆,果然瞧见段殊竹的屋里灯火通明,她低下头,由玖儿引到前厅,正想施礼时,余光瞧见前面还站着位女子。
宝甃不觉得一愣,只听段殊竹清浅的声音响起,“你们应该认识,今日在锁春苑没续完的旧,接着聊吧。”
锁春苑!那这位岂不是——绿芜!
她还来不及反应,只见前面的女子噗通一声跪下,浑身颤抖显然非常害怕,边哭边说:“奴婢是叫做绿芜,可这位姑娘确实不认识,还请主使开恩啊,奴不知道怎么回事。”
坐在摇椅里的段殊竹并没有立刻接话,低低打了个哈欠,懒懒道:“宝甃,你说呢?”
宝甃与段殊竹到底年少相识,又知道对方与冷瑶极好,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也不会对自己太过分。
她想到这里,壮胆走到绿芜身边,也跪下,面向对方说:“绿芜姐姐,你看看我,我是宝甃,妹妹知道你害怕,但主使不是外人啊,我从小就由姐姐带大,怎么会不认识你呢。”
绿芜的眼睛里起了一片水光,但始终不敢抬头。
宝甃明白那是没有安全感,毕竟两人都属于罪臣家奴,而且也怕牵连小姐,又笑着拉对方的手,“姐姐真别怕,你看我不是好好活着呢,如今有主使庇护,过去的事可以一概不提,对啦,今天姐姐见到小姐没有,冷瑶小姐,在我旁边的那位就是啊!”
许是提到冷瑶,绿芜的心动了动,她并不是真傻到忘掉过去,不愿意承认身份,实在是害怕旧事重提,会毁掉现在的安稳日子。
更担心连累冷瑶!
绿芜缓缓抬起眼,她素来性子沉稳,不像宝甃完全没有心机,目光落在段殊竹绡金长袍下,心里琢磨这位到底是何来历,难道真如宝甃所说会护住小姐吗?
枢密院有多可怕天下人都知道,就连今晚在锁春苑的小插曲都能被通报上去,可见此人心思缜密又一手遮天。
她犹豫一下,还是没有开口。
段殊竹抬起眼皮,笑了笑,段家与连家的往事他一直在查,但由于时间太久,知道的人大半已经死在抄家之夜,所以总没个头绪。
冷瑶是如何逃出的连府,他听对方说过,但宝甃那会儿也是个小女孩,很多事不清楚,绿芜可就不一样,那是连夫人的贴身大丫头!
以为死了的人又活着,他怎会放过这个机会。
段殊竹站起身,信步绕到近前,修长的身影被烛火拉长,俊美之下压迫感十足,叫了声:“绿芜姐姐!”
只一句落下,绿芜的身子就又抖了抖。
“我知道你有所顾虑,这份顾虑也是为了瑶瑶,想你与宝甃在血雨腥风里救出她,我心里也万分感激,不知如何报答。如今我既然做个小官,不敢说别的荣华富贵,但保你们平安实在不难。”
如此谦虚,谦虚里又是无法遮掩的狂妄。
绿芜抽了口冷气。
“其实前尘旧梦已经过去,如今再提也没意思,只有一件事想问问,那就是我的生母与连夫人到底是哪种亲戚,当初又为何会把冷瑶送给连家。姐姐应该清楚吧?”
这一问,绿芜彻底愣住,就连宝甃也如坠五里雾中。
半晌咬着嘴唇道:“大人的生母是?”
“金陵节度使段家夫人。”宝甃小声接话。
段家!绿芜的心拧到一起,表情腾地就变了颜色。
段殊竹余光瞥见,知道自己没找错人,他很有耐心地坐回去,抿了口茶。
沉默,烛火落下影子,月光觊觎窗帷,将近五更天,万籁俱静的夜似乎要被第一束光撕开,慢慢地褪去颜色。
绿芜停下有一会儿,连宝甃也禁不住好奇地问了几遍,到底怎么回事。
她长长地叹口气,明白如今是不得不说,清清嗓子道:“原来主使曾经是段家公子,只怨奴一直苟活人世,并不清楚朝廷变动,那奴就有一说一啦。”
段殊竹点头,赐座与二人,又吩咐玖儿倒茶,站在外面守着别让人打扰。
绿芜慢慢地轻启朱唇:“段夫人与我家夫人本是同父异母的姐妹,段夫人由于是庶出,与我家夫人的关系并不亲密。只有一日,奴记得适逢端午,段家捎信来,夫人看后脸色大变,当夜对奴说段夫人生下一个孩子,却不是段老爷的骨血,如今养在外面,由于我家夫人多年无子,如果能够收养,两家可以皆大欢喜。夫人斟酌几日,觉得从外面找孩子真不如自己的妹妹,到底还有一点血脉,何况关系再不亲密也是姐妹,总算可以帮到对方。”
“这个孩子就是咱们的小姐!”宝甃睁大眼睛问。
绿芜却摇摇头,目光坚定地:“不!段夫人当年所生的孩子在连家只养了几日,后面就给了别人,具体缘由奴也不清楚,只听夫人说这个孩子不能留,会给连家招祸。小姐是后来才到的府上,也不是随便人家的孩子,而是大人的远亲所生,因那家父母遭祸,所以就接过来。”
段殊竹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挑眼问:“你确定瑶瑶不是段夫人的孩子?那她身上的戒指如何解释!”
话已至此,绿芜反而轻松,嘴角带上一丝笑意,“主使,那枚戒指本来就是我家夫人的娘家,柳家的东西,段夫人也是柳家的人,她们都有一个,又都给了自己的孩儿不稀奇吧!再说,当年段夫人生下的可是一个男孩儿,奴怎么会弄错呢。”
居然是一个男孩!段殊竹愣了愣,丫鬟没理由撒谎,也就意味着冷瑶肯定不是段家人,他的心突然像被击中,咚咚地跳起来。
“那个男孩送到哪里?”
“也是柳家的一房远亲,据说住在镇江,不过主使恐怕也知道柳家早已败落,如今也是查无此人吧。”
说罢叹口气,想到柳家,连家还有段家,当年多兴盛,如今就多破落,而自己也是从养尊处优的大丫鬟变成歌姬,世事浮沉啊!绿芜又抹起泪。
段殊竹完全没有伤春悲秋的心情,一贯冷静的思维告诉他如今找到同母异父的弟弟才是关键,可是他觉得自己的心思早就飘到九霄云外,越飞越远,在第一声翠鸟莺啼的瞬间,只想到冷瑶笑盈盈的脸。
嘱咐玖儿送两人回房休息,段殊竹自己踱步来到琼芝园,停在冷瑶的房门外。
他知道她肯定醒了,远处已经响起报晓鼓,她要起来念经,而他要陪着。
如果是平时,段殊竹会直接敲几下就进去,可是今日,此时此刻,他就那么默默地站在园子里,凝视着门口,任清晨的朝露打湿绡金长袍,沁透缕缕发丝。
有什么东西在心底碎开,哗啦啦也不觉得疼,甚至是欢喜,他不知道自己在欢喜何事,只觉得新鲜又愉悦。
屋里的灯亮了,连灯也悦动着喜悦,点点落在纱窗上,不大会儿冷瑶推开门,迎面瞧见段殊竹就呆呆地立在院子里,“呀!”了一声。
这人莫非傻啦,早上怪冷的,她跑过来拉他衣襟,“哥哥怎么不进去!”
哥哥叫得真好听,比以往都好听。
他笑,拉起她的手,听见自己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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