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瑶是在天刚亮接到皇后懿旨,段殊竹仍在上朝,她拿不定主意,但柳尚宫亲自带人来接,似乎没有转圜的余地。
仔细想了想,皇后乃后宫之主,还是不能得罪,便匆匆收拾行李来到三清殿。
柳尚宫安置好她后,又特意带两个小道姑来伺候,才放心离开。
冷瑶非常习惯庙里生活,无论是在宫里还是金陵,对她而言没任何区别,就是担心段殊竹回到府里不见自己会发火,她心里隐隐觉得哥哥性情和之前不一样了,但也说不好哪里有变。
其实枢密院的眼线遍布全棠烨朝,没多大会儿消息已经传到段殊竹耳中,他不动声色,吩咐玖儿跟到三清殿。
皇后想要拉拢或是辖制自己,他怎会不明白,只不过后宫这点小伎俩真太小儿科,要不是牵扯到冷瑶,段大主使都不愿意搭理。
薛绾颜这边他已经压定,肯定不能再变,当务之急是利用梅玉让苏媚梅作证,尽快扳倒苏枫丹,别的事暂且可以放一放,最好不要平地起风波。
玖儿接到信就来到三清殿,对冷瑶说主使已经知道,小娘子别怕,就在这放心住着,奴也调到附近伺候,有事叫一声就行。
冷瑶这才放下心,知道自己什么也不懂,从头到尾就担心给哥哥添麻烦,有玖儿在身边仿佛吃了颗定心丸,心里舒坦多了。
“多谢你来,要有哪里不对的地方,可千万提醒我。”
她说的认真,反而把玖儿弄得不知所措。
“冷娘子有事就吩咐,这样说奴可承受不起。”
小太监也机灵,装作给冷瑶送衣物,边走边低声道:“今日是皇后直接下的旨,奴临来前主使特意嘱咐要把宫里的利害关系给小娘子说几句,如今皇后娘娘的大皇子身为储君,但主使已经摆明要在薛昭仪那边,所以小娘子若是应对皇后,还需小心回话。”
冷瑶赶紧点头,神色里有几分紧张。
玖儿见状笑道:“小娘子不用害怕,主使还说不管如何,就算犯了错在他那里也不是大事,尽管好吃好喝,安心念经,什么也不用想,天塌下来有他老人家顶着。”
小心回话是他说的,什么都不要管也是他说的,哥哥还真是会说话得很。
冷瑶哼了句,“好,也劳烦你给段大主使回句话,说瑶瑶生性愚笨,听不懂太复杂的事,不管说错话还是做错事,恐怕都要他担待啦。还有让他不要总一个人逍遥,记得常来看我,否则我就不理他了。”
玖儿知道那是人家两个说笑呢,连忙也服帖地:“哎呦呦,这话也就小娘子说能讨主使喜欢,奴要说岂不是找死,就算再借我个胆也不敢啊!”
“你就那么怕他,我看对你挺好的呀。”冷瑶接过衣服,一边往箱子里放一边问:“玖儿,哥哥身居要职这么久,身边真没有个可心的人吗?”
“一个!半个也没有,就连打从倾国倾城的女子跟前过,都满脸嫌弃呢。”
这话说的夸张,冷瑶噗嗤笑出来,知道那是小太监宽自己的心呐。
玖儿陪着她解闷,直到晌午才离开,下午殿里也不来人,她就靠在廊下捡书看,倒是清闲得很,由于裴尚宫不能到三清殿来指导俗家礼仪,简直比在府里还嫌得慌。
两个小道姑也听话,不是打扫就是乖乖念经,她还挺喜欢,但有点惦记刚见面的宝甃,也不知道绿芜那边是怎么回事。
由于被宣进宫里太突然,段殊竹还来不及告诉她绿芜的事,所以冷瑶依旧稀里糊涂。
其实段殊竹那日清晨有想把一切都挑明的想法,只是心里不知为何顿了顿,莫名有些怕,这种恐惧已经很久没有占据过段殊竹的心,自从落入掖庭后便再没有过——可是自己在怕什么!
怕不过是一场空,怕又是下一个骗局,他承受得住无止尽的朝堂变动,却不能在冷瑶身上有任何闪失,也许对方其实无所谓,但他知道自己没办法当一切没发生过,不是兄妹!听起来太迷人,所有别的可能瞬间蔓延出枝芽,在他的心里无边无际地肆意生长。
怕太快,怕一下子淹没,怕丧失殆尽仅有的理智,他从不曾如此害怕过,所以张不开嘴。
就像前几日想着瑶瑶才来身边便要嫁人一般,得到又失去的感觉已经不停折磨着他,万一最后仍是兄妹,真得会疯掉。
可转念一想,如果不是兄妹,那瑶瑶心里倘若没有自己,岂不是连最后的线都要断掉,所以他不确定,他不敢说。
如此患得患失,没有一点杀伐决断的态度,笑自己也和别人一样,竟没有丝毫不同,陷进去了照样不可自拔,像个初出茅庐的青葱少年。
怎样都好,冷瑶绝对不能离开自己,哪怕是半步也不行。皇后以为把小丫头放到身边就可以,真是太天真。
这棠烨朝还没有他摸不到的地方。
冷瑶仍在廊下看书,院子里种着不少海棠花,微风习习,夏日阳光明媚,那些花瓣纷纷扬扬,在光影中纷飞,缓缓落到书夜上,她笑着抖抖,想起哥哥说过不喜欢海棠,因为无香。
其实她身上戴的指环背面就刻着一朵海棠花,本来想拿给段殊竹看,可惜人家不喜欢。
光线越来越斑斓,照得人暖洋洋地舒服,她打个哈欠,靠在摇椅背上半闭眼睛。
好像迷糊了会儿,猛然听见有人笑,鼻子上痒痒得不舒服,用手拨一拨,听见男子低低的声音,“冷娘子偷懒呢,没有师父在身边就是不行啊!”
冷瑶猛地睁开眼,瞧见苏泽兰正拿朵海棠花在自己鼻子上晃悠,腾地坐起来,转眼笑嘻嘻:“苏大供奉,今日想起来我啦,所谓贫贱不能移,你才高升就忘了朋友。”
“唉!我算什么!”泽兰捻着海棠花坐到旁边的栏杆下,柳绿长衫在阳光里绿莹莹好看,趁得他面容分外清俊,歪头看着冷瑶道:“不过是个闲差,陛下想起来了就找我议事,大部分时间都在后宫帮娘娘们调琴,嫌得很。”
“我今日刚来,也挺嫌。”冷瑶叹口气,“不过挺好的,我本来就喜欢清净日子,最好没人来打扰。”
“我也不能来吗?”泽兰眸子里春光潋滟地问,小丫头又穿上青色道袍,像他以前熟识的装扮,虽然绫罗绸缎极美,但他还是更喜欢对方出水芙蓉般的模样。
“可以,有空就来看看我吧。”
“想不想去外面逛逛,这附近有许多空着的宫殿景色极美,也没什么人住。”看着小丫头又要躺回摇椅里眯觉,泽兰提议道:“我今日无事,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来吧!”
说罢伸手来拽,冷瑶也来不及拒绝,就被拉着走。
“皇后娘娘万一要来呢?”她着急地说:“我不在岂不是麻烦。”
“没事,皇后正在午睡,下午还要问大皇子的功课,没空来找你。”
“我……”话音还未落,就被对方拽到外面,宫里拉拉扯扯太引人注目,她赶紧站好身子,既来之则安之,问:“你还是个淘气的,想带我去哪里!”
苏泽兰也不说话,讳莫如深地笑着,只在前面不停走,冷瑶只好乖乖地跟上。
绕过两三个仿若江南景致的庭院,转弯走入一条羊场小道,两边奇石临立,不知过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朱楼高墙,几棵参天碧树下是一扇爬满青枝的小门,一看就是宫殿的后门。
冷瑶走出满头细汗,用手扇扇风,问:“挺远的,你怎么找到这里来?”
“有美景在前,多远也不算远。”他说罢用手推门,发现居然没上锁,拉着冷瑶走进去,“这里是兴庆殿,环境特别幽静,树木繁多与其它地方不一样,所以带你来看看。”
果然如他所说,迎面就是片郁郁葱葱的小树林,鼻尖开始弥漫起青草香,与花香截然不同,纯净中带有一丝土气,让小丫头想起九华山。
心里升起亲切感,她真得很想念流云观。
望着冷瑶满眼吃惊,泽兰得意地笑:“好看吧,我就知道你喜欢碧绿成荫的地方。”
他们往里走,树林慢慢挪向两边,前方赫然出现一座雕栏玉砌的殿宇,悬挂的牌匾已经斑驳不堪,许是很久都没人住了,唯有匾边隐隐露出的赤金色显出往日尊贵。
肃穆中带着凄凉,冷瑶无奈地叹口气,自言自语:“繁华不过转头空,世人却偏偏痴迷于此。”
泽兰扭头瞧小丫头,纯净的眸子一尘不染,怔了怔。
他们走向高高的台阶,脚步声踏醒一园静谧,有鸟儿盘旋在空中,院子里没有花,连蜂蝶也不见踪迹,冷瑶心里升起奇妙悸动,大着胆子走在最前面。
正殿宽大,布满蜘蛛网的纱窗上透着几缕光,小丫头在流动光线里四处瞧,家具摆设都已经撤走,更显得屋内空旷,她一步步走着,凝神沉思。
忽地,前方玄色布帘后传来一声低低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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