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地板反着暗黄色的光,整个大厅空旷异常,冷瑶以为自己听错,她停住脚步,屏住呼吸,那叹息又漂浮在空中,像羽毛般轻轻落下。
一声声,仿佛离自己越来越近,小丫头的身体忽地变得僵硬,想扭头找泽兰,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她更加害怕,不由自主地叫一声,拔腿就跑,却听到更加清晰的声音,不停飘到耳朵里,“小娘子……别走啊!”
很沙哑,像是位上了年纪之人。
不男不女,很难辨别。
她跑得越来越快,差点被高高的门槛绊倒,那声音还紧追不放,“你行行好,帮帮……我吧,求你啦。”
语气凄凉至极,还伴有物体在地上摩擦的声响,“小道姑,可怜可怜我这位半百的老人!”
一声小道姑让冷瑶的脚步停在门槛边,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用手扶着摇摇欲坠的大门,自己可是个修道之人,怎能见死不救。
可是她毕竟年纪小,还是很害怕,努力平静了一会儿,身后的人似乎也在等她,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感到心绪平静后,小丫头垂着眸子,慢慢侧过身。
门外的光洒在地上,前方是一团黑影,她不敢抬头,颤抖着问:“你……是谁,我如何能帮你。”
那个影子动了动,冷瑶立刻靠在门框上,一副随时要逃跑的架势。
“别怕,”对方端端续续地说:“我姓……李,你大概也听过吧,李—文—复!”
“你是李文复!枢密院主使李文复。”冷瑶吃了一惊,以为对方早就死在大牢,没想到居然还活着,不过她也很聪明,试探地问:“何以见得?不会是看我年纪小,骗人的吧。”
她依旧垂着眸子,只看到那团黑影纹丝不动,半晌略微挪了挪,又不停叹息起来,冷瑶这才听见有铁链的声音,立刻意识到对方被锁住手脚,所以只能爬行。
小丫头的恻隐之心被唤醒,又嗫喏着说:“那个……就算你是李大人,我也没法子帮你啊,我只是一个道姑而已,今天才入宫。”
顿了顿,瞧那团黑影慢慢瘫下去,在门外照进屋子的光团里,猛地看见双浑浊眼睛,四周皮肤布满皱纹,花白的头发披散而下,一张满是沧桑而衰老的脸,让小丫头又害怕地抖了抖。
“你别怕啊,小道姑。”他反而安慰起她,“我已经很久没和人说过话啦,你刚才能停下……就是,就是好的。”
气息不足,说几句就不停喘气。
他虽然苍老但还不至于如此脆弱,冷瑶禁不住问:“李大人,你生病了吗?”
似乎是在为对方这么快就承认自己身份而惊奇,李文复低下头,整个身子匍匐在地,颤抖着说:“谁被暗无天日地关上大半年……能不病?好人也要变残!”情绪越来越激动,近乎哀嚎:“段殊竹!全是段殊竹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总有一天不得好死。”
哥哥!冷瑶差点喊出来,又咽回去,道:“李大人,你别觉得我小就能胡说,如果你真是李文复,就应该知道自己所受的惩罚全是咎由自取,也都是陛下的旨意,与段……段主使有什么关系呢!”
“你怎么知道和他无关,你是谁!为什么替他说话。”他激动起来,手上的镣铐呲楞作响,吓得冷瑶咬紧嘴唇。
“我告诉你,小道姑,这一切都是他的阴谋诡计,从他在掖庭开始便步步为营,全是算计,他足足有一万个心眼,不会对任何人真心,段家……没有一个好人!我当初就不应该留下活口,应该掐死他。”
“他怎么无恶不作,你有证据吗?”小丫头可听不得别人说哥哥坏话,尤其还是个半疯癫状态之人。“要论起坏人,这位大人,你自己又犯下多少罪过呢。”
李文复没想到一个看上去娇娇柔柔的小姑娘,居然敢义正言辞地指责自己,明明刚才还吓得发抖,他意味深长地抬起头,浑浊的眸子看过来,让人从心里生出寒意。
“怎么!”冷瑶一只脚已经迈出门槛,她害怕眼前人随时要扑过来。
忽地那双眸子底下迸出异样光彩,像是认出熟人般惊奇焦灼,李文复的声音抖起来,问:“你……你是谁?为什么长得如此像……连漱玉!”
连漱玉是冷瑶的养父,以前宝甃也说过京中最俊美的男子就属自家老爷,既然与李文复都在宫中任职,肯定彼此见过,不足为奇。
只是新皇登基后,宫中旧人都随着李文复的落败大换血,所以这还是小丫头第一次听人提起自己父亲。
冷瑶心里泛起波澜,不知道自己如何会和养父像,难道她不是段夫人送到连家的养女吗?压住激动的情绪,说:“谁是连漱玉,我不认识。”
对方没再继续追问,而是静静地看过来,仿佛刚才的喘息也逐渐平复,屋里幽暗静谧,鸦雀无声,屋外阳光明媚,翠鸟莺啼。
半晌,冷瑶紧紧地拽住门框,偷偷迈步想跑。
眼前的黑影却忽地笑了出来,从心底的笑,任何人都能感受到那份欢敞淋漓,李文复用尽全力坐起身子,眼底全是讳莫如深。
这里是幽闭的兴庆宫,枢密院日夜派人守着,一个小道姑怎会无故出现,肯定是有人送她来,何况冷瑶刚才提起段殊竹的神态语气,李文复在朝堂呼风唤雨多年,心里和明镜一般。
送来就有送来的目的,他清楚自己的价值。
何况无论谁都好,这也许是后半生不在幽闭中度过唯一的机会。
赌吗?在一个模样酷似故人的小姑娘身上,说起来真有趣,所谓的故人其实更算是仇人吧。
当年是他下令抄的连家,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李文复叹息着,声音极其平静,道:“小道姑,你想不想听故事。”
冷瑶并不回答,她其实想离开,怎么看都觉得对面人疯疯癫癫,太恐怖。
李文复冷笑,“故事与段殊竹有关。”
轻描淡写却诱惑力十足。
冷瑶握着门框的手松了松。
李文复的心情似乎变得很好,特意顿了顿,拿出准备长篇大论的语气。
“故事其实开始得很俗套,有个贫苦人家出生的少年,喜欢上了位名门闺秀,两情相悦没多久,这位小姐就被迫嫁给别人。本来这个故事到此就结束,谁知这位少年却误打误撞进入掖庭,成为一代权宦。他登上权力巅峰后想起曾经的爱人,打听后才知对方已经过世,但生前过得非常凄惨,夫君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居然将岳父置于死地。所以他便找了个名头,为复仇抄了那位的家,由于旧情难忘,把爱人的儿子带在身边,悉心培养。”
说了太久,他停下来喘气。
冷瑶脑子里开始琢磨,段殊竹出身高贵,故事里当上权宦的少年绝对不会是哥哥,那——她颤巍巍,试探地问:“你……说的莫非是自己。”
李文复笑笑,“你很聪明,那个让我带在身边的孩子就是段殊竹。”
冷瑶倒抽口冷气,想不到对方居然和段夫人青梅竹马,而这位段夫人也是自己的生母,虽然这些事都发生在她出生之前,其实对这些名字也没有任何实际感情,但毕竟是自己亲人啊。
小丫头犹豫一下,道:“就算你说的都是真事,那也不能随便抄家啊,死了那么多无辜之人。”
李文复又笑了,真是个天真无邪的丫头。
带着镣铐的手动了动,铁链哗啦啦直响,“小丫头,能坐上我们这个位置的人怎么会心软呢,你以为段殊竹是个好人吗?哈哈哈……”
一阵停不下来的狂笑。
“指的是他报复你吗?”冷瑶故作镇定,脸颊通红地说:“我虽然认为冤冤相报何时了,但你……毕竟先残害他的家人啊。”
“难道他父亲不是罪有应得!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那就是,就是……”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冷瑶甚至担心对方会晕倒,“我告诉你,告诉你,当初雾眉本来答应与我一起走,为什么会临时改主意嫁人,因为——她被那个所谓的名门之后下药,怀上了段殊竹!”
冷瑶的头嗡地一声,身子差点没坐到地上。
空气越发静默,一个人震惊,一个人痛苦。
她看得出对方讲这件事的心疼,不觉得会有虚假成分。
所以说,哥哥是——
李文复识人心思极准,看得出小丫头心里最关心谁,冷冷地笑。
“段殊竹以为自己是谁,名门世家!真是笑话,不过就是一个不该出生的孽种,生母根本就不想要的东西,甚至可以说是一个耻辱。是我给了他第二条命,可是他却恩将仇报,把我逼到这步田地。你还觉得他是个好人?”
浑浊眼睛里投出一丝狡黠之光,让冷瑶说不出得恐惧,她猛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拔腿就跑。
不能再待下去,心里一点点变得寒冷,她好想见一见段殊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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