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瑶不停地跑,飞也似地冲下台阶,穿过郁郁葱葱树林,大口喘着气,直到跑出这个诡异的宫殿,感觉脚踝发痛才停下脚步。
她扶着墙心神不宁,额头满是细密汗珠,甚至没有精力去想苏泽兰在哪里,心里乱成一团,先怀疑李文复身份有假,又忍不住琢磨起对方的话。
如果都是事实,那哥哥未免太可怜,她知道段殊竹与母亲的感情深,更晓得他对家族的荣耀有多在乎。
从一个贵公子沦落为宦官已经够痛苦,要是知道真相,她怕他受不了。
小丫头满脑子都是段殊竹,一点儿打探自己身世的想法都没有,她反正生来就是无家之人,从小长在道观早就看淡俗世之事,可是哥哥不同,那么完美无缺的人不能平白无故受这份罪,而且都是陈年往事,真没必要再提。
她从心绪激动到抚平自己用了整整一路,抬头已经瞧见三清殿的大门。
冷瑶深呼吸一下,决定就当没听过,只字不提。
天边已经渐红,夕阳西下,映照得整个宫殿如沐浴在血河,威严里带着一丝凄凉,漆瓦金铛,珠帘玉璧,谁知道下面埋着多少冤魂旧债,无人知晓。
她满脸忧愁地走进殿内,迎面却见玖儿笑盈盈地立在轿子前,瞧到她立刻跑过来说:“冷娘子,主使接你回去吃晚饭。”
冷瑶愣住,没想到还能乱跑,但她太思念段殊竹,点点头。
晚饭设在印月亭,熏着百花香,远处还能听到琐春苑的歌声,但小丫头心里闹腾,坐在满桌子珍馐美味前也露不出笑容,还好对方今日公务忙,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刚好借空发愁,唉声叹气。
忽地一声“谁惹着你啊?”从身后传来,段殊竹笑着从她身边绕了一圈,坐下道:“哪个敢惹我的小祖宗。”
她迎着他满眼柔情的眸子,宠溺能融化常年冰冻的积雪。冷瑶报以一个甜美笑容,回话说:“有哥哥在谁也不敢,难道有人不想活啊!我就是有点饿啦,你怎么才来。”
小丫头还是太年轻,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却不知一举一动都被对方收尽眼底。
她的笑容不自然,望过来的时候全是担忧,但既然存心瞒,人家也不捅破。
段殊竹只顾给她加菜,一句话都不多问。
“那我今晚还回去吗?”冷瑶边吃边念叨。
“你想不想回去?”
“我……不想呢。”咬着嘴唇嗫喏,不知为何脸颊发烫,按规矩肯定要回宫,可她今晚一点儿也不愿意离开。
段殊竹笑,这还是第一次见冷瑶不循规蹈矩办事,他心里喜欢,早就不想让她小心翼翼地活着,规距算什么,那不是为了自己所爱之人准备的东西。
“不想就不回。”亲自舀一碗红枣燕窝,放到她手边,“小事情,发什么愁。”
段殊竹的指尖修长,肤白若雪,捧住瓷碗的手就像要融入白瓷里般,而那碗粥不知道是不是红枣放得太多,棕红色一片,猛一看就像他端着碗红艳艳的血。
冷瑶腾地想起李文复,控制不住发起抖。
“怎么啦?”段殊竹过来搂住小丫头的肩膀,问:“哪里不舒服。”
“没有,我有点累。”
夏日衫薄,他的体温传来,让她逐渐安静。
“哥哥,今晚多陪我些时候吧。”冷瑶可怜兮兮地问,像只人畜无害的小兔子。
段殊竹恨不得揉到身体里的小宠物。
“好。”他轻轻说:“多久都可以。”
夜阑人静,花落不知。
全城宵禁,唯有宫中与街道两侧时不时传来侍卫值夜的脚步声,火把闪烁,在夜中划过燃烧的影,一会儿便散去。
春雪阁前,落兰轩,奇石堆叠的假山上流出一条清溪,蜿蜒曲折汇入雪兰湖,苏泽兰坐在亭子中,垂眸看湖水在月光里荡漾。
他出神地望着,一动不动,像一尊被施法的塑像,俊美容颜融入这片夜色美景中,自顾自得风流。
冷瑶今日能够去丰庆殿,都是他多方买通看守的杰作,说自己想谱曲弹琴,需要在最幽静美丽的地方吸取灵感,赌咒发誓绝对不去殿内,才找来的机会。
他想让小丫头知道些过去的事,更加了解段殊竹其人,这么多来一直以为对方死了,没想到不只活着,还做上枢密院主使的位置。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
纵然是个宦官又如何,段家的人早该死光了才对。
他在瓢泼大雨之夜找到段家,遇见冷瑶的那一刻其实开心得很,段家被抄本来就是罪有应得,可惜啊,居然还有活口。
活就活吧,还成为小丫头眼里唯一的存在。
苏泽兰的心里升起奇妙情愫,烦闷,不舍,亦或是嫉妒!
他嫉妒,这个词无比贴切地蹦出来,忍不住冷笑,没错!自己一直嫉妒着段殊竹,一直。
泽兰神魂飘荡地想着,眸子里一片凌乱,冷不防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响起,猛地回过头。
“苏——”迎上一双小女孩珠宝般潋滟的眸子,他的表情实在太吓人,让迎面走来的小姑娘委屈地想哭,后退几步,瓮声瓮气,“你怎么在这里啊?”
茜雪公主!
他才反应过来这里离秋霜殿不远,那是娴才人的住所,但小公主深夜不睡跑出来乱晃,手里还握着几串兰花,一看就是任性贪玩。
茜雪身为陛下最宠爱的公主,娇纵不服管也是常事。
他笑笑,瞬间换了个表情,柔雅俊美。
“公主,你怎么在这里?”
“是我先问你的。”看到对方恢复往日神态,小公主也不那么害怕,蹦蹦跳跳地说:“长安城全部都宵禁啦,你可真胆大!”
“我哪有公主胆大啊!”他俯下身,将她抱起来,放到旁边的长凳上,笑道:“这么晚还不睡,竟偷跑出来玩。”
要是白日里当然不敢如此没规矩,但现在四周黑漆漆一片也没有外人,同时破坏宵禁的放肆让两人之间多了份恰到好出的默契。
小公主身上的酡红对襟衫束在彩色襦裙下,那裙子上飘着好几种色彩,嫩绿,鹅黄,水蓝,纵使在月光里变了颜色,也是晃眼得很。
苏泽兰觉得真好看,轻声道:“我是刚给皇后娘娘调完琴,有懿旨在身怕什么!倒是公主殿下,一会儿看娴才人如何罚你。”
小姑娘不经吓,连忙挥舞着白净的手说:“你可别乱说啊,我才是第一次跑出来,不过想摘几朵兰花就回去,大家都以为我睡啦,没人会知道。”
她眨着大大的眼睛,水汪汪露着怯,但那怯里也有几分骄傲,棠烨朝最美的公主,纵使是犯错又如何,心里底气还是足的。
苏泽兰只是逗她,在这个孤冷的夏日夜晚,他心里压抑得厉害,满鼻子花香让人愈发烦闷,夏天忽地就到了,他不喜欢。
但茜雪的从天而降,让心里平添几分纯真,又可以自由呼吸,竟有点舍不得送她回去。
“公主喜欢兰花?”目光落下,流连在花瓣上,由于只有月色和水光,那些花瓣只剩白乎乎一片。
“对呀,兰花多好看啊,父皇说过世上最美的兰花就在这里,雪兰湖。”
“为什么呢?”他有一下没一下地问,只想听到稚气未脱的声音,脆生生地落到心尖,春笋般甜美。
“因为两边都是白玉兰树啊,等到夏天,就是现在这个时候,玉兰花随风飘落,全都流入水中,远远望去就像下雪般,所以才起名雪兰湖。”
“哦。”慢不经心地应承,扭头瞧拢着月光的湖面,听小公主接着说:“对啦,供奉的名字里不是也有一个兰字吗?”
他点点头。
“那你不喜欢兰花?”
他摇摇头,道:“无所谓喜不喜欢,花儿都一样。”
谁知小公主拍手笑起来,“花儿一样,湖的名字可有意思。这湖叫做雪兰湖,既有供奉的名字也有我的啊,所以说咱们真有缘分。”把个圆圆的小脑袋凑过来,鼓着嘴说:“你与我这般有缘分,千万不能把今晚的事告诉别人。”
孩子气可爱至极,苏泽兰笑出来,真是个小丫头,到头来只惦记会不会挨训,但很会套近乎,难怪陛下钟意,小小年纪惯会讨人喜家欢,谁能不爱呢。
“臣遵命,绝对不说一个字。”
他漆黑的眸子点墨般漂亮,笑得如兰似雨,小姑娘从没见过这般好看的人,竟把后宫的娘娘们都比下去,孩子不会遮掩自己的心事,脱口而出,“供奉长得真好,全天下最美丽啦。”
苏泽兰笑得用手撑住头,说:“公主殿下,形容男子哪里有用美丽这两个字的,最近没好好念书吧。”
她果真最不喜欢读书,哼一声,噘嘴不高兴。
“是啊,我一个小姑娘,怎么能和苏探花论学问呢。”
“你可不是普通的小女孩,是我们棠烨朝最美丽高贵的公主啊。”
一句好听话,客套话,赞美的话,无论怎样都好,她可是从小在这种话里长大,耳朵都要磨出茧来,但不知为何此时心里升起暖意,带点青涩的甜,一点点润着小小的身子。
这个人说话,可真好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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