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落入眸子,夜色如墨,鸦雀无声。
冷瑶听宝甃一字一句地说完,愣住半晌,忽又止不住地摇头,“这不可能!怎么会——”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混乱,根本没有思考的能力,太多突然发生之事同时涌上心头,只有不停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
宝甃也知讲得突然,她当初也是半天才想明白,何况冷瑶。
“小姐,你别怕啊!慢慢就弄清楚了。”
冷瑶双眉紧蹙,紧紧抓住柳绿色锦被,恨不得扯断才罢休。
宝甃连忙倒杯枫露茶过来,放到对方手里,碰到对方发凉指尖,心里一紧,缓缓地说:“小姐,奴婢知道这件事一时半会儿很难想通,但有句心里话还是不得不说,离陛下指婚的日子没几天啦,小姐若是不愿意,还需与主使仔细商议,一刻也拖不得啊。”
见冷瑶垂下眸子不说话,继续小声劝导。
“奴婢愚笨,也不清楚小姐与主使之间忽地生了什么嫌隙,但这些年宝甃冷眼瞧着,却看不出主使有哪里对小姐敷衍,总是捧在手心怕飞了,含在嘴里又担心化,奴也知道他如今什么身份,不怕小姐恼,宦官又如何!重要的还不是找个知冷知热的人疼吗?小姐如此聪慧,千万别犯糊涂,即便是没那个心思,如今也是迫在眉睫啊。”
冷瑶心里扑通跳,哆哆嗦嗦捧起茶杯抿一口,她哪里是在乎对方是个宦官,而是身份止不住转换,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相遇时本以为是位偏偏佳公子,没多久就成了亲哥哥,紧接着被抄家,以为对方死了却再次相遇,结果做了没几天亲人,竟又变成毫无血缘。
她不知道该不该信,还能不能信。
任谁都得糊涂。
可对面的丫头显然不想给她太多时间琢磨,急急道:“小姐,奴实话实说了吧,出门前瞧见主使独自在印月亭里坐着呢,听玖儿说是等小姐,我的好瑶瑶,你若不回去,主使会一直待在那里。”
说罢挑眼瞅瞅窗外,虽说已到盛夏,晚上依然凉得很,段殊竹的身体本就不强健,都是在掖庭伺候人时被折腾得厉害,如今哪里受得了风。
宝甃都能想到的事,冷瑶怎会不记挂。
这是偏偏坐在那里与自己怄气呢!算准了她一定心疼。
小丫头想不管,对自己说狠下心,堂堂一位主使,身边那么多人伺候,还至于坐出病吗?可是又知道对方执拗得很,从小就脾气强,有次给自己买水晶豆腐皮包子吃,因那家过节没开门,硬是下着大雨,三更半夜跑到人家屋里,死活弄了几个来。
总是决定下来的事,谁也憾不动。
窗外起微风,刮得窗户棱啪啦响,她终于还是坐不住,起来穿上外衣,随宝甃一起出了府。
长安已经宵禁,路上空无一人,月色照在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面,愈发冷清,半点没有夏日影子,就连蝉鸣声都听不到。
她紧紧攥着衣角,想起那夜被抬进枢密院中,也是这般的夜,却不知为何比那会儿还恐惧。
手心都冒出细汗。
由于轿子上绘有枢密院的图腾,自然也没人敢拦,没多久就入了府。
三更天已过,一切都像盹着了。
段殊竹的素白长袍被微风吹皱,白波细细密密起伏,竟比亭下的碧波还要灵动。
香气浓郁,闻不出哪种花,只要不是海棠就好,他垂下眸子,瞧秘色梅花六棱酒瓶里的酒已经快喝尽,难怪身子如此暖,哪怕衣襟已经散落凌乱。
小丫头不会来了,冷瑶最不喜欢熬夜。
唇角轻牵,却不恼,他从来无法真正生她的气。
头昏沉沉,困意袭来。
腾地听见窸窣脚步声,轻轻地就像飘在石台上,猛地心头骤紧,若是哪个不长眼的下人敢来调戏,当场杖毙。
他早下令,今夜禁止任何人来印月亭。
陡然起身,浑身气质凌冽,正要对来人发怒,却对上一双小鹿般眸子,怯怯地站在不远处,手颤巍巍扶住栏杆,小丫头仿若月宫中飘下的仙子,在亭子中唯有的那盏花灯下楚楚动人。
鹅黄色襦裙飞扬,因出来的急只搭了件若竹色披风,发髻半挽,只别一枚花簪。
一支樱花簪,自己给她的那只。
他眸子里的怒气还来不及褪去,着实吓住了对方,可是心里柔情百转,似有肝肠寸断之意。
此生还从未有过这种时刻,哪怕被抄家也不曾有过的情潮难抑,他的心瞬间就成了那蜿蜒曲折的游廊,万般无奈,折折回回。
太不像他了,又没得办法。
冷瑶感到自己触动了对方的怒火,她看到他在生气,却不知为何,或许是怨自己无缘无故去到花将军府,可是薛婉颜死了,香消玉殒在对方怀里,她不能当做没发生过。
以往坊间对于哥哥的传言,她都是坚决不信,隐隐也能明白朝堂风云变幻,对方自然不会是善男信女,可她料不到居然无辜之人也会被牵连。
小丫头也不傻,那夜薛昭仪深夜让自己去子华殿,为的就是让她看到——看到那一刹那,婉颜性子素来温柔娴雅,却在临死前做出这般反常之事,她不得不怀疑。
昭仪的死一定与眼前人有关,只怕也是对方算计,可是又不敢问,怕段殊竹真得承认,她自小修道,无法接受良心的折磨。
所以才如此推推怯怯,不知该怎样面对。
冷瑶垂下眸子,咬着唇瓣不言语。
风儿卷着裙边,烛火半明半暗,她出神地望向花灯下飞过的小虫,觉得比自己恣意洒脱得多。
她本不该来的,当初如果不来长安就好了,或者认了亲就离开,安安静静的流云观才适合。
小丫头沉思半晌,没留神段殊竹已经来到近前,盼着的人都来了,他怎会放她走。
伸手一臂搂过来,冷瑶吓得轻声叫唤,被他拢在怀里,身子顺势坐到段殊竹的腿上,一起半倒在杨妃榻中。
“哥哥——”
乌黑秀发落到他的胸口,前襟开着,皮肤如瓷白的玉,此时泛起微粉色,是喝了酒还是由于搂着自己?
冷瑶浑身都红透。
她以前也和他亲近过,但那会儿的衣服都穿得整齐,而且总想着是妹妹给哥哥撒个娇,这会儿已经不是兄妹,又怎么说!
她虽然脑子混乱,可也知书达理,用胳膊撑了撑,尽量离得远些,扭头道:“哥哥,天太冷了,你快回去休息吧,有事明儿再说。”
对方却用手指勾过小丫头的下巴,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失神地道:“我还有什么好说的,莫非宝甃没把话讲清楚。”
冷瑶的心砰砰跳,灼热迷离的眼光落在自己身上,不敢抬眸与眼前人对视。
这般梨花带雨的模样着实让人心疼,可也伤了段殊竹的心,他已是孤家寡人,死在手中的性命无数,自知罪孽深重,满心就剩这个小丫头,人家却怕得不行。
为何在了解实情后反而显得更加生疏,由于不是哥哥便什么都没有了吗?
他这辈子隐忍无数,步步算计,从不曾这般恼怒过,忽地想到薛婉颜说的话,“莫非想纵情一次都不可以!”
他偏不能退却,既然已经把话挑开,就要明明白白。
“瑶瑶……我不是你的哥哥,也不想继续做这个哥哥。”放在对方下巴的手顺着肩膀落下,惹得小丫头一阵颤栗,忽地有力地握住冷瑶的手,摩挲在自己素白圆袍上,锦缎软滑,段殊竹的手心却火热。
一点点,往下移动。
听他暗幽幽地说:“我此生最大的秘密,我的命——交给你。”
冷瑶心里陡然一震,浑身冒出冷汗,使劲抽回手来,然而太晚,不该知道的也已经知道了。
小丫头惊呆,张张嘴又合上,觉得天地都在旋转,她不是她,他也不是他,就那么维持靠在对方身上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段殊竹竟淡然地笑起来,慢条斯理地开口,仿佛这没有什么大不了,一件性命攸关却又丝毫不重要之事。
“我没有净身,全靠李文慕庇护,其实他可以用此事来置我于死地,但他却没有,因为李大主使——毕竟也没有净身啊。”说罢冷笑几声,“或者由于自己贪生怕死,也许是……”
把那句惦念与母亲的旧情咽了下去。
棠烨朝上至皇宫大院内,下到市井人间,对于枢密院来说根本没有秘密,苏泽兰那点举动他全都搞得一清二楚,唯一漏算的便是薛婉颜居然会央求皇帝给冷瑶指婚。
所以段殊竹才肯定自己与冷瑶没有半点血缘。
他料到此举会吓坏小丫头,可又有什么办法,要如何能表明非她不可的心意,唯有交上命。
冷瑶缓了好大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件事有天崩地裂的力量,她的哥哥——段哥哥是把身家性命放到自己手上。
“留下吗?在我身边。”对方温柔地问。
冷瑶咬紧嘴唇,眼眶湿润,“我……只想回流云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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