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到这里结束。
而回忆的这一秒,她又一次翻了墙翘课。
因为太过浮躁,导致整个人都很烦躁。
那是上个星期的事情了。
那个星期后,乔火抄着板凳就去找了闫凯算账,后事如何她不知道,只知道闫凯请了一个星期的病假,回来后对她退避三舍。
郗雾是个穷鬼,可乔火是位正儿八经的白富美。
那个勾起她好奇的清懒少年,她也没再见过。
郗雾心里送了他一个代号——0618。
因为按她毒辣的眼光来说,那个少年的身形比例是0618,也就是黄金比例。
大概是眼睛当取景框使用太多次,所以她眼光也练到了这样的毒辣水平。
从小到大,很多人说她是天才,技巧上面的无师自通,想象上面的独特惊艳。
就像昨天遇到的那个怪老头,也是这么说的。
说她是难得一遇的天赋型创作者,画风独特,想象力一绝,特立独行一枝花,就像野蛮生长的空谷幽兰。
反正就是对着她天花乱坠一顿夸。
夸的她差点就和他吐露心扉说“你果然很有眼光”,结果那老头结尾来一句,“小丫头,要不要拜我为师?”
她直接给了那个老家伙一记优雅的白眼,完了背着包潇洒转身。
任由耳旁的冬风猎猎。
那个胡子拉碴的怪老头似乎是一把年纪腿脚不好,也就没有追上来。
其实看到那个怪老头的第一眼就该知道是个老骗子的,那老头胡子拉碴不说,一双破破烂烂的鞋前盖还翻了个边,勾线。
活像个老乞丐。
啊不对,郗雾看了看自己,桶上未干的颜料又让她的裤脚沾上一大块颜料。
自己现在仿佛更像个小乞丐?
她低眉看了一眼,在熟悉的位置,踩着墙角一张废弃的凳子,扒上还算低矮的墙沿,翻了过去。
“司洛林?”眼前的男生喊了他一声,把他的视线从远处矮墙那翻墙的少女收了回来,平淡无波。
“不用谢。”司洛林回一句眼前的男生。
“你妈说什么了吗?”眼前的少年身段颀长,漫不经心的盯着手机,身上的蓝白校服绣着浅岸一中字样的银色校徽。
“帮你,她不会有意见。”司洛林简明扼要的说了这么一句,漫不经心的插着兜,懒懒的,没什么兴致,但是脊背昂挺,少年的整个身量都很挑拨,像冬日孤傲的松。
“怎么说?”他抬头看了一眼司洛林。
“她很乐意我做这些人情上的交际。”
对方笑了声,点点头:“行,欠你个人情,还有,替我看着点我妹。”
“不找褚颜午?”
“他胳膊肘往她那拐得太明显了。”
司洛林想了想,点了点头:“好。”
“带你逛逛我们学校?”少年笑着插科打诨。
司洛林摇了摇头:“市里的天文馆有个讲座。”
“哦,你说沈千畅沈教授?”少年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司洛林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票:“嗯,他在sci上发表的那篇论文,有个点,不太理解,想去问问。”
“所以……我是个借口?”少年一脸不可思议地指了指自己,“司洛林,我们友情淡了。”
司洛林笑了笑,耸耸肩:“我不打击你。”
正午的阳光不太明媚,冬日的温度更不友善,郗雾冷得哆嗦了一下子。
她轻车熟路地走进了校园后的那片废墙,发现她随手画的涂鸦墙前,前几天见到的怪老头还在。
她愣了愣,眨着眼睛盯着他的后背,怪老头似乎换了件衣服,那头苍老却又精神抖擞的银丝那么得有朝气。
他一言不发地盯着那堵墙,郗雾伸出手指,对着他的背,闭上一只眼,大概估了估他的焦点范围,于是知道怪老头在看她之前无聊画在墙上的涂鸦。
他很奇怪,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摸着那堵墙,于是郗雾站在原地没动,环起手臂看着他的背影。
“这是你画的?”他仿佛背后长了眼睛,郗雾明明什么话也没说,就好像知道了他身后的人是她一样。
不过郗雾也没有多奇怪,估计是她来的时候有声音,他察觉到了,但是……他为什么那么笃定这个人就是她?
“是啊。”
“很天才。”
“谢谢。”她掏出口袋里的一条口香糖,剥了糖衣塞嘴巴里。
同时摸摸口袋,摸到口袋里一截香烟。
从那次天台被打火机的火苗烫了手之后,她就决定不再碰烟和打火机,因为手烫坏了,会影响画画。
而让她今天重新又决定拿起烟和打火机,是因为她有了个新的作画灵感。
她的视线从那个沉默的怪老头身上收回来,转身把包往一旁的石桌上一丢,从里面掏出一个速写本,同时从口袋里掏出一支被踩灭的烟蒂,将它安稳的放石桌上。
她给它摆了好几个造型,都不满意,最后一朵野花摆到那支烟蒂的旁边,一只苍老的手捏着花茎,轻轻的放下,随后,手背往身后。
声音在郗雾背后缓缓响起:“看到了什么?”
郗雾脱口而出:“被杀死的野花。”
“是个天才。”
郗雾:“……”
她好像……又被无缘无故夸了……
饶是被从小夸到大,她此刻也有那么一丝丝心虚。
她很想说,你这夸法属实有些过了,还有些无厘头。
不过,这是第二十五次了,所以她说这老头怪得很。
这两天来,对方很多时候只是盯着那堵爬满爬山虎的废墙看,那上面有很多的涂鸦,看画法风格,来自不同的人,但最新的,无疑来自郗雾。
偶尔老头会突然出现在她身后,盯着她的速写本,看很久,一句话不说。
偶尔问一句:“你觉得什么是艺术?”
她懒洋洋的画完一笔阳光,随口回:“审美自由。”
“是个天才。”
郗雾:“……”
她咳了一声,并不谦虚:“我也觉得。”
反正对方怪,不按常理出牌,那她也不要按常理出牌,要不然多没劲?
第一次见,他穿得像个乞丐,被她毫不留情撇下后,着装一下子就正常了许多。
他们的交流非常简单,她画画的时候,他就看,她画不下去开始思考了,他就提问。
“你刚刚为什么不画了?”
“要想啊,难道画画就不需要思考了吗?”
“天才。”
郗雾:“……”
“丫头,你可以用取景框。”
“我的眼睛就是取景框。”
“天才。”
郗雾:“……”
“丫头,你觉得艺术的尽头是什么?”
“哲学。”
“天才。”
郗雾:“……”
“丫头,你觉得艺术家和资本家的关系是怎样的?”
“艺术家看不起资本家,但是又需要资本家。”
“那你觉得矛盾吗?”
“世界万物对立统一。”
在那个怪老头的“天才”二字脱口而出之前,郗雾紧紧又跟上一句“高中政治书上就有写。”
“很天才。”
郗雾终于缴械投降:“我也这么觉得。”
于是慢慢的,这好像变成了一场结果必以“天才”二字结束的无悬念游戏。
就这么两天,她发现自己还挺喜欢这老头的,因为两人一问一答间,她有些不明白的问题,比如说块面的处理、颜色的统合,那些许许多多在她将近十几年自学生涯里,不懂、不会、卡壳的地方,好像在不知不觉间解决了。
她看了一眼怪老头,他非常不客气地拿起了她随手放一边的画本。
翻到一页她上次画的梅花和烟的大战,来了点兴趣,“丫头,这画少了点力道。”
大概是老头一直夸她的缘故,突然说了句她的不好,所以即使心里想着“这老头套路太深”,但还是非常紧张地问:“那应该怎么画?”
他从她手里捏过笔,翻到画本的最后,只稍看了几眼,把她那幅画复制了下来,哦也不对,比她画风更加劲道,仿似一下子让她想起了那天那刻拧巴爆炸的心情,就像想飞上天的烟丝被漂亮的梅花狠抓着,势要把它拽回尘土里,那种两方胶着谁也不让谁,那种你死我活的拧巴感蓦然浮上心头。
好厉害。
她心里感喟。但仍旧砸吧一下嘴,吊儿郎当装出副完全不感兴趣的模样,痞洋洋地问:“怎么做到的?”
“练绘画技巧。”
“嘁。”郗雾嘲一声,“我才不,真正的画家往往懂得自己创造新的绘画技巧。”
“真正的画家是不会“嘲讽”这项技能的,就像“美”从来没有定性,哪怕十个人里有十个人都觉得一条裙子丑且并没有受盲从心理的影响,这条裙子也不一定就真的是“丑”。
因为很多时候,人们只是理解不了眼界之外的东西。
当然,所谓“眼界之外”并不存在任何嘲讽的意思,你可以将之类比为一个生物老师在课上讲一堂人类生理构造课一般平常且严肃,因为每个人都有特定的生活环境,这个环境造成了也局限着他的眼界范围。
当然,每一个人,包括我,都会被这种“环境”所束缚,于是我们养成各自的审美与风格。
差异性,这样看来似乎埋下了产生冲突的隐形炸弹。
那么丫头,你现在告诉我,我们应该为了避免冲突而去迎合他人审美或观点吗?”老头突然看着她,笑眯眯的。
她正听的认真,被突然点名,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但是愣了一下后,迎着怪老头严肃的目光,陷入了沉思。
这老头平时没个正经,但是一讲到画相关,就异常的认真且严肃。
“我觉得……冲突或许是好事?”郗雾想了想,答。
怪老头手背过身,眼里平淡,看不出想法,但是郗雾仍然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一丝鼓励。
于是她顿了顿,非常放心的开始说自己的观点:“理性的冲突是一件好事,这代表着这个社会,拥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正在多起来,或许他们的观点并不正确,哦不,我不应该这么说,应该是他们的观点或许我并不认可,但我仍然愿意认真听一下他们的观点,符合我审美的,我予以支持,不符合我审美的,我予以略过但绝不试图嘲讽,因为他们总会在某一天找到符合他们审美的人。”
怪老头神色轻松下来,夸耀着点了点头:“孺子可教也。”
郗雾昂了昂下巴,非常得意:“我就说我很聪明的吧?”
“那你也还是要学绘画基础。”
“老头子,我觉得我可以继续努力去自创一种画法,你觉得呢?学了前人的很容易束手束脚,一个不当心还有潜意识模仿的嫌疑,那不就和我的绘画理念渐行渐远了吗?”郗雾嚼着口香糖翘着二郎腿,“毕竟安德鲁·路米斯说过,‘有些杰出画匠,充其量也只是画匠,他们的画作对于本身在画坛的地位根本毫无帮助’。”
怪老头哼了一声,“可是安德鲁·路米斯也给过年轻画家一个忠告,那就是先把绘画技法学好!”
郗雾哼唧一声,仍旧痞兮兮地昂着脖子感受冷风。
不等她反驳,怪老头斜着眼睛看她,假装轻蔑:“你这个丫头多少有点过于自信了。”
“可你也说过我天才的啊!”
“那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为什么有天才,但是没有全才?”怪老头拿起一只软碳就往她头上敲,语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因为是人就有短板。”
“没错!”他再次拿软碳敲了敲她的头顶,力道不重。“我说你是天才,是因为你小小年纪就能看透艺术的大部分本质,可是你也确实漏掉了艺术的入门!筑基不稳!容易塌!笨蛋丫头!”
“哇,臭老头你打击我!”
“你这种过度自信的就要受点打击!”
“那入门是什么嘛?你现在给我讲讲!”
“先去画一百张石膏像,再来问我。”
“哇塞!怪老头你知不知道把悬念留到第二天是要遭雷劈的!”
怪老头哼了一声,“看来一个晚上一百张石膏像绰绰有余呀?”
“那就画完一千张再来问我吧。”
郗雾:“……”
“老头,一百张行不行?”
“一千就是一千。”
“师父。”
“冲着你这声师父,那我也得加到两千张。”
郗雾:“……你说话算话,一千张。”
“小徒弟,耳朵聋了?是两千张。”
郗雾哭得好伤心,她竟然被一个怪老头整了。
“怪老头你叫什么?”她悻悻地败北,然后在心里头记下这门作业。
“我姓臧,你喊我师父就可以了,雾丫头。”怪老头昂了昂下巴。
郗雾:?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下一秒她看到了自己画本上大剌剌的“郗雾”两个字。
啧,暴露了。这老狐狸。
但是老狐狸并不介意新收的徒儿在心里大逆不道,他心胸宽广地继续翻着她的作品。
她想起来那上面有那只放屁的蟋蟀,还有……
瞳孔猛得一缩,伸手就要去抢,但是老头悠哉悠哉地比她快一秒出口:“这小子谁?怎么能长得比我年轻的时候还帅?”
郗雾脸咔一下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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