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选法,除了林窈窕外,在场的人都觉得新鲜。
“这……灰姑娘选法,还挺有意思的。”
“对,靳董这想法好,就让灰姑娘陪吧。”
“没错没错。”
几个老董不约而同笑笑,集体赞同。
林窈窕听着这些人模人样的大财主,发出深含别意的笑声。
这种笑声在会所太常见,权贵男人的恶劣一面,在这里被展露无遗。
她早已司空见惯。
只是今天不同,靳明琛就在对面,她忽然很好奇,好奇曾经干净无害的少年会是什么表情。
此时此刻,好奇心胜过愧疚心。
林窈窕抬眼,悄然地去看他。
靳明琛靠在沙发,没说话,兀自从烟盒抽出支烟。
少年已经出落成了男人。
以前,他不抽烟的。
包厢为营造舒服私密感,灯光装的很暗,黑色的皮质沙发,实木的暗桌与茶几,风格就像融进夜里的世界。
他修长好看的手拿起打火机,按下燃起蓝白火光,侧头点了烟,目光轻淡瞥来,隔着半大的包厢与她视线准确相汇。
四目相对,远比想象中更头皮发麻。
靳明琛的目光很冷,几乎让人打颤。
林窈窕心跳停了一瞬后,有些承受不住,率先躲开他的目光。
可她脑袋清醒,已经下定主意,绝不承认这只鞋是自己的。
鞋子的尺码是大众码,很多女孩子都可以穿上。
只要不承认,那他想拿捏她的理由就空了。
包厢前排的一个模特想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举了举手,跃跃欲试。
“靳董,我鞋子很多,丢了哪只也清楚,能不能让我先试试……”
这里是有钱就能买到柔情似蜜的地方,在这陪酒工作的模特千娇百媚,全是自愿,谁都不清高,都是来赚钱的。
另个模特嗤笑一声:“凭什么你先试?这鞋子,我还看着像我的呢。”
身着各式名媛裙的女孩子们争得互不相让,虚假的姐妹情显露无疑。
在会所却也不敢太放肆,就逞口舌之快。
后排的服务生们则悠哉地事不关己,静静看争夺好戏。
林窈窕隐没在末尾,没再抬眼。
因为对面的靳明琛而心弦紧绷,控制着视线和表情。
女孩子们争抢越大声,静默的她就越能无声藏匿。
但靳明琛并没受到影响。
全部充当耳旁风,他看都没看,就直接无视掉了。
他的身骨清瘦料峭,指间夹着烟,眉里眼间不带什么情绪,整个人好似跟包厢的暗淡融为一体。
短暂的忍耐。
靳明琛起身,走过来,停在她面前,他黑漆漆的眼眸看了她两秒,试图窥探她的愧疚彷徨,可她偏偏低头安静,丝毫痕迹也没留给他。
这让他想起他父亲葬礼上,和哀悼痛哭的亲友们不同,她那天也是这样。
不哭、不悲,犹如局外人。
“你,去试试。”靳明琛摁灭手里的香烟说。
他指尖干干净净,手骨修长,整个动作下来,没沾半点烟灰。
言简意赅的几个字,就把这机会给了她。
包厢内嘈杂的吵闹没了,此刻全场寂静。
女孩们全都看过来,悄悄打量林窈窕。她平时并不张扬,偏美得肆意,就比如现在她身上明明没有花枝招展的打扮,穿着最平常的服务生工装,简单的盘发,唇上只涂了口红,依然能够吸引目光。
得到试穿鞋子的优先机会,在外人看来,她走了大运。而她心里明白,这是大霉运。
林窈窕不能装没听到这位大财主的吩咐,也不想得罪他,只能面含微笑,尽可能推脱:“靳董,这个鞋子不是我的,我记得很清楚,没丢过鞋。”
扯谎,最简单的事了。
靳明琛笑了下,晦暗不明。
他身后的另几个老董相互凑近,在低声交谈着什么,然后饶有兴致喝酒看热闹。
林窈窕旁边的同事们满脸匪夷所思,包括经理石天磊在内,好似觉得她有点不知好歹了。
明明是赚钱的好机会。
平常林窈窕对vip包厢的大财主亲切热络,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他们并不知道,对她来说,靳明琛是不同的。
石天磊赶紧缓和气氛,劝她:“窈窕,别不懂事啊,靳董让你试试就试试,快。”
“不是我的,不必了。”她唇边保持服务的笑,但身子没动。
旁边的苏冉替她着急,赶紧暗暗扯了扯林窈窕的工装衣角。
在劝她别固执。
林窈窕本来不打算改变主意,最终还是因为替她着急担心的苏冉稍稍退让,她叹气,弯下腰去拿那只银色鞋子。
她的盘发很利落,脖颈线条柔美,白得细腻像雪。
动作原因,合身的工装上移。
靳明琛居高临下,昏浅的光落在她的耳垂与腰后,能清晰看到白皙的肌肤和腰间脊骨的轮廓。
他觉得,自己好像总能被她的不经意举动,勾起露骨的贪念,尤其以前,但现在,多了讽刺。
“就算能穿上,也不代表是我的鞋……”
林窈窕心思仍在这只鞋上。
她认为,坚持无赖到底,这鞋就不是她的。
靳明琛神色略燥,本来不想碰她。
但压在心底许久的躁意,随动脉的血四涌,撕扯着他的神经。
她话没说完,蓦地身体一轻,就被靳明琛抓住后肩膀,一下拽得站起来。
如同拽人偶般轻而易举。
拉近的瞬间,林窈窕额头几乎就要挨到他的怀里,她堂皇愣了下,然后闻到他衬衣上染着的淡淡酒味和烟草味。
靳明琛很快调整,手掌捉着她的肩膀后退她的身子,毫不拖泥带水,彼此又恢复成不亲昵的距离。
可他却不松手。
“我考虑换种证明方式。”靳明琛眼睛漆黑阴鸷,忽然说了这句。
什么?
林窈窕回神,没明白含义,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她还被他控制着:“靳董,请您先松手。”
他置若罔闻。
“靳明琛,你放开!”
林窈窕也管不了那么多,甩手去挣脱,修过的指甲刮过,在他手背上留下两道血痕。
她不禁懊恼,收回略长的指甲,没想再伤害他。
靳明琛仍旧无动于衷,没说话,掌控的力道很稳,以男女间力气差异的绝对优势带她往门外走。
事已至此,林窈窕干脆不挣扎了。
她脚下跌跌撞撞,在众人惊恐讶异却不敢动的目光下,被他带出了包厢。
石天磊他们一群人浩浩汤汤,匆匆从包厢出来想跟上来,大多眼神都望着掌控者,只有苏冉担忧的眼神是看向她的。
林窈窕摆摆手,示意对方放心。
既然事情到了这一步,无论怎样,她自己能扛。
而靳明琛细心有留意她的动作,冷淡回眸,皱眉对着身后那帮人低气压:“滚,都别跟过来。”
于是,那群人颤颤巍巍就此止步。
眼前的场景与灯光在变换,身不由己的处境在提醒她,真不该掉那只鞋。
她不是灰姑娘。
灰姑娘哪里会被这样抓着肩膀。
她现在倒像他随手就可捏死的蚂蚁。
电梯里,空气寂静,沉默得怪异,他长身独立,竟始终没有松开带着她的力道。
直到这刻,她才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他如今内心的偏执,这样的靳明琛,又怎么会轻易放过自己。
以前的他,呵护顺从到她磕碰一下都不舍得。
相隔两年半的时间,今天离他最近,却是以这种专制粗暴的方式。
变,是应该的吧。
她看向电梯镜子里自己,还有身后的靳明琛。
他身影挡住了她背后的光,上半身的轮廓在镜子里微微发亮,感觉到她的视线,他掀起眼皮,眼神看过来,冷得像雪巅冰霜。
他的手是修长劲雅的,银色的金属腕表隔着衣料,以固有硬度抵着她后肩肌肤与骨骼。
她目光再次挪到他的双眼,什么也没说,就缓缓眨眼,自然地看着。
靳明琛没挪动视线。
两个人就这样,跟镜子中的对方静静对视,她的后背距离他胸膛不远,分明很近,像极了情人之间的姿势,可气氛跟情人一点都不沾边。
他的眼神太冷,看不出半点旖旎。
电梯门打开,靳明琛捉着她的肩走到一楼的员工更衣室。
里面的小柜子都有独立的锁,更衣室大门不锁,向来是虚掩的。
靳明琛耐着性子敲了下门,没人回应。
正常的,此时是上班时间,员工更衣室里根本不会有人。
里面灯亮着,不知是谁最后一个离开,而忘记关掉。
晚风不断吹进窗户,微凉的温度,倒也不似凛冬,深色窗帘涌动,把夜与繁华阻隔在外。
贴有员工名字的柜子,排列得整齐有序,很快,靳明琛停在中间的柜子前。
她瞄了眼。
自己名字就明晃晃显在那里。
“钥匙。”靳明琛说。
林窈窕几乎瞬间明白了他想证明什么。
但她并不想让他证明。
“丢了。”
利落简单的两个字,林窈窕灭了能开锁的可能。
靳明琛平静,看了眼周遭,墙边摆放着安全第一的备用灭火器。
“损坏钱算我的。”
他低沉的声音近在毫厘,接着,松开握着她的肩膀。
林窈窕重获自由,有些发愣:“什么?”
靳明琛过去,拿了灭火器瓶握在手里,再度回来把她往旁边一拉。
“咣当——”
一声巨响侵入耳膜。
林窈窕本能地闭了闭眼。
柜门的锁受到瓶底重击,锁芯断裂,就连铁皮门都凹陷进一块,门就这样晃晃悠悠地开了。
暴怒的力道之后,满室安寂,和刚刚像是两个世界。
靳明琛扫了眼柜里的物品,很快找到目标。他伸手拿出来,把仅剩一只的银色鞋子扔到她面前。
这是鞋子,和包厢里那只,样式一致,刚好一左一右,凑成了一双。
“证明了,是你的鞋。”
说着,他笑了,嗓音没半分躁怒的痕迹,反而有些愉悦,仿佛刚才发疯砸锁的人不是他。
林窈窕开始沉默,因为她没想到他会砸锁。
这鞋究竟是不是她的,有那么重要?
她不理解,他喝了酒但没醉,不是耍酒疯,就是因为清醒平静的这种暴躁,才让她更意外。
看到他变成这样,不知道为什么,林窈窕觉得难受。
在靳明琛再次看过来的时候,她压抑住情绪,问:“靳明琛,你至于?”
靳明琛淡淡看了她一会儿,说:“嗯,至于。”
他就是要证明,证明她撒谎,让她无路可退。
和她这个旁观者的难过相比,他反倒镇静。
“有胆量欺骗,就要有胆量面对,承受后果。”靳明琛又说。
当初林窈窕骗了他,把爱耍到手,不负责任地就一走了之。
怎么可以这样。
天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欠下债,理应要还的。
他不是没把北港城和晋城翻个底朝天,似乎什么都可以找到,只除了林窈窕。
窗外夜风不断吹拂着深色帘子,飘飞晃动的弧度如同翩跹花丛的蝴蝶薄翅。蝴蝶只为目的翩徙,不留恋任何一朵。
“……”
林窈窕张了张嘴。
最终,她垂下眼睫,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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