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火红。
游奈睁开了眼睛，感受不到什么睡意，白色的天花板上似乎还残留着看红色过多后的绿色。
她支起身子，看了一眼旁边床头柜上的电子钟。
凌晨4︰30
窗外的天还黑着，大雨倾盆，硕大的雨滴敲打在窗玻璃上，分外好听。
大雨天似乎正是用来睡觉的好时候，但她全无睡意。
无聊了。她拿起床头柜上的书，带上眼镜，打开了台灯，打发时光。
仔细一算，这种晚睡早起的症状，已经持续了五年之久。
昨天九点上的床准备睡觉，但还是睁着眼到了凌晨一点才勉强入睡。三个半小时之后还是醒了，一样的毛病，醒了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
天还是黑着的，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窗玻璃上。
游奈自嘲的笑了笑，望向窗外与她毫无关系的一栋栋楼房。
雨滴打在窗玻璃上的声音，像极了叹息。
她也在叹息。
蠢了那么久，难过的是她自己。
高三的暑假过了，今天是九月一日。
没错，这位漠云城理科状元游奈小姐，会遵循她的第一志愿，去到全国最好的白临大学。
南洛偏东，漠云偏西，安城在两者北方地段，仙泾则在南方，白临市就在四者的中央。可以这么说，游奈小时候从南漠高速去枫海上学的时候，必经之路，就是白临市。
由于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和地理位置，紧挨着六大家族其中的三个所命名的地区，白临的经济发展在几年内曾一度超过安城和漠云，而南方则是仙泾这个全国著名旅游景点，人文条件也相当不错。不过，比起商业、旅游业，白临市发展的更多的是教育业，被称为“高校之城”。
她看着白临大学的招生手册，上面简单介绍了这个学校的历史和发展。
第一志愿就是白临大学金融系，走了游韶的老路子。
谈不上什么后悔，毕竟无所谓，大学上了，找个工作，之后安安稳稳的度过余生。她想。
早上八点从南洛的江枳区离开，一个半小时的路程，倒是可以让晕车的游奈补个觉。
游韶通过后视镜看着游奈无精打采的模样，便问道：“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又熬夜了？”
游奈淡淡的说：“没有。”
游韶不信，“你还说没有，精神都打不起来了。”
她当然不知道游奈的症状已经持续了五年之久，这几年游奈一直都在住校。
但女儿这副模样也是让她心疼的，“赶紧补个觉吧。”
游奈点点头，靠在车门上闭着眼睛眯了一会。
今天早上做得那个梦令游奈捉摸不透。
从六年前遇到高易开始，一切的一切她似乎都切身再感受了一遍。
就像八月中旬烈焰的狠辣与温暖，十一月枫叶飘零的凄美与心动，再到琐事、小事，舒婷自杀，金倩退学，高易人间蒸发。
前面的细致而温暖，中间的一段回忆如开了倍速一样省去，不是说没有什么必要，而是记的没有那么刻骨了，最后一段，刻骨铭心的痛与绝望。
直到在那漫天红叶中再见到他的身影，上帝却又好像在开玩笑。
梦醒了。
游奈不理解为什么六年前的过往会记的那么清楚，梦里的她一度以为自己返老还童了。
净是些破事！
游奈扶额，她坚信自己一定是发烧脑子糊涂了！
五六年了！为什么时间还没有冲刷掉回忆？！
她不想回忆，宁愿忘掉！
游奈一愣，瞳孔地震。
没错，她不能带着这种精神去上学。
“妈”她轻轻道。
游韶“嗯”了一声。
她迟疑些许，最终开口：“我不想住宿舍。”
游韶疑惑：“这么多年的寄校你都上下来了，怎么到大学了还不习惯？”
没有。游奈心想。就很单纯的不想去和别人处关系而已。
从九年级开始，她就是一个人一个寝室，一直到高中毕业。
少说四年，真的没法轻易把习惯调回去。
“我出去租房。”游奈冷淡的说。
“怎么？合租？”游韶急了。
“不是。”
游韶很着急，“那也不能出去租，妈妈不放心。你要租房，哪里来的钱？”
游奈神情没有什么变化，“我有近十万的存款，你没忘吧？而且我可以去兼职。”
她压岁钱是真的没有，一年里最多的收入就是奖学金。
枫海又不是给不起奖学金，每每涉及到全校范围的考试，第一名那八百的奖学金永远是她的。中考又考了漠云市第一，枫海又给她拨了近两万块，且高中学费全免。再到高中，各种比赛，什么辩论赛、作文比赛、奥数比赛，反正有钱的，她就是不亦乐乎的去，毫无疑问，这些奖金也是归她。高中以状元的身份毕业，又拿了一笔钱。
她没有交给游韶，自己存着，就有了今天的十万块钱。
没错，她几年前就早已做好了准备。
游韶语塞。
游奈乘胜追击，“我会自己弄好。”
没有软磨硬泡，就是很简单的，她自己会弄好的，轮不到别人担心。
游韶虽说养了这个女儿这么久，但实际上，也没养多久。
至少不怎么了解吧。
她奈何不了游奈。几年前，不，十几年前就奈何不了。只得点了点头。
游奈未雨绸缪的性子没变，居安思危的想法一直都有。
她带着些许烦躁的心情望向窗外。
碰巧，枫海教育集团的一辆校车从旁边驶过。
刚刚入学的学生在笑着看外面的风景，看来久经折磨的老学生们生无可恋的叹气闭眼睡觉。
十二年了，那里给她留下了太深的回忆。
温暖柔情也好，刻骨铭心也罢。
她摇摇头，羡慕的笑了笑。
那群学生不会知道曾经的漠云城理科状元，他们未来说不定能在记名榜上看到的女孩子在偷偷的看他们。
他们去漠云，但游奈可能之后再也不会踏上漠云的那片土地。
她似乎本来也不属于那里，只是一个误入的学生罢了。
“下高速了。”游韶提醒道。
游奈点点头，扬起的嘴角也埋不住眼里的落寞和疲惫。
白临市的环境出奇的好，“高校之城”也非常注意“环境保护”四个字。
路边随处可见住宅区和学校，但都隐藏在巨大的香樟树荫下。自驾车在一条路上可能寥寥无几，但可以明显的感觉到自行车呼啸而过的声音和铃声。
安静，美好。
游韶把她放在那里之后就走了。因为她自知不配过问，自知游奈足够料理完全部的事情。
游奈不会去辜负一个人的希望，刻在骨头里的傲气让她从始至终都很坚强。
游韶的车离去的那一刻，她没有哭。黑色的车在白临一号大街两旁树荫底下的尽头缩小成一个点。她突然就明白了美术课上自己永远无法理解的消失点到底是什么。
有太多人从她身旁路过，笑的、哭的、恋恋不舍的。
她很简单的拿着个行李箱背着个包。
没有多余的行李，没有多余的包裹，没有谁不放心的嘱咐。
她是自己一个人。
而已。
摇摇头，她很是唾弃自己的多愁善感，转身，不带什么眷恋的走了进去。
她带了一个口罩，尝试着隐藏那张过于精致的面孔。头发难得的散了下来，虽然游奈最后还是非常嫌弃它的麻烦从而扎了个马尾。
虽然……没什么用的样子……
因为漠云城理科状元的身份，她受到的待遇并不算低，原本还是有人要帮忙带路的，但游奈也仅仅是简单询问了几个地点就挥挥手让他离开了。
那位带路的倒也是识趣，见游奈一副冰冷的生人勿近的样子就放弃了和美女搭讪的机会。
带着没有起伏的心情，游奈缓缓的拖着个箱子，走向金融系的登记区。
人虽然多，游奈对于类似的事情却总是意外的耐心，但也不是耐心，就是站在那里出出神，队伍就排完了。人也会一点点的离开，奔向不同的地点。
她不闹，短袖长裤带个口罩也不嫌热，别人匆匆的拿风扇啊，证件啊，什么的，在那里手一上一下的扇风，她就很安静的站在那里，像一个精美的大理石雕塑。若不是每走一个人她都会向前挪一点，偶尔眼睛眨一下，你真的可以怀疑白临大学闲着没事干在金融系登记区前面长长的队伍里放了一尊雕塑。
“您叫什么名字？”登记的是个学姐，甜甜的声音让游奈勉勉强强的打起了点精神，从半贫血的状态里恢复了一点。
“游奈”她淡淡的答道。
“请出示您的证件。”学姐微笑着对她说。
游奈递了过去。
突然有个学长走了过来，走到那个登记的学姐身边，俯下身对她说了点什么。
学姐听到后大惊失色，颇为僵硬的转过头来对着游奈的那双眼睛看了看。
游奈初中的眼睛是桃花眼，长大后不知道为啥往柳叶眼那边进化。现在她的眼睛，兼桃花眼的上挑和柳叶眼的修长，中间那一块却没有因为进化而缩小；还有桃花眼的迷离慵懒和柳叶眼的凌厉，加上一直就极深的虹膜色，给人一种机器人的错觉。
一般人自是无法轻易承受游奈脸上不带一点表情还用那双眼睛望着你的情况。学姐匆匆就把眼睛移开了，对着那位学长说了几句，之后把头转了回来。
游奈事不关己的盯着那张登记表。
登记表上的照片大多数蓝色底，往往效果不好会把人衬托的很黑，游奈则是越拍越白。
冷白皮的少女用一双淡漠的眼无神的盯着前方，似乎不在看着你，却又目光犀利。嘴唇像病重的病人强迫性的往上点的一抹红，苍白无力。明明是如此精致的一张脸，却像极了机器人，或是出自某著名雕刻家的精美作品。
令人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欣赏端详，却也令人无比的恐惧。
“内什么，游奈小姐。”学姐脸色不好的看着某个机器人。
游奈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就是，您说了不办宿舍，所以我们给您在学校附近准备了一间房子，每月缴纳租金就可以了。”
游奈疑惑：“我什么时候说了。”
学姐惊讶的看着她，“您是母亲啊，您不知道吗？”
游奈淡淡道：“我想我不知道。”
学姐：……
“地址发我一下，我之后过去。”
“哦好的。”学姐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匆匆扯了张纸，写了一个地址交给了游奈。
游奈看着那张纸条，轻叹一口气。把登记表填完之后就走了。
游韶想的远远比她更齐全。
我可能这辈子都无法超越她吧。游奈想。
她听见那个登记的学姐发出一声惊叫。“弟弟能留个联系方式吗？”
游奈听到那话，不自主的想起了六年前那个校车上的女孩子。
她要的是高易的联系方式，只是高易没给而已。
高易。
五年了，五年无果。
八成是人间蒸发了，或是再也不想见到她了。
但她真的不盼望能在这里遇见他，白临大学可真的是需要凭实力的，不是塞点钱就能保送的肤浅学校。
可能，高易是真的做不到了。
她抬脚，迈开步子，听见那个男生说。“不好意思，有女朋友了。”
学姐发出一声叹息，“那还真是可惜。”
那个男生的声音似乎染上了笑意，“我觉得我很开心。”
游奈：……人生啊……
谁知那个男生突然说了一句，“完了，我女朋友走了，再见。”
某只奈奈在思考人生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喂。”
“等一下。”
游奈听见那个男生在喊。
兴许是去找他女朋友了吧。倒也是令人羡慕。游奈这么想。
“奈奈！”
游奈一怔。
空气，凝固了。
时间仿佛静止在那一刻，世界万物都选择了一动不动。
听，风的呼唤。
好像又是那个梦。
漫天红叶中的身影，浅笑着喊她的名字。
想要奔跑，想要过去，想要触摸。
一碰即碎。
风将碎片刮走，留下枫叶林与她相伴。
又是那句从心底里散出来的拼命呼喊。
高易，你在哪里？
没有人来。
游奈抬头，阳光散发着温暖。
却令她更怀念八月中旬的酷辣和偶尔的凉爽。
外面的大街上是香樟树，学校里的也是香樟树。
不是她最喜欢的枫树。
是一片绿荫，不是一片火红。
是梦？
是幻觉？
没错。是自己傻了。
游奈自嘲的扶额叹息。
原来五年了，还会那么想念一个人吗？
为什么？我忘不了他？
她站在那里，一遍又一遍的质问自己。
没错，是我的错。
游奈笑了笑，离开了白临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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