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易走了。
游奈在身后目睹着他的离开,转身进了咖啡厅。
其实高易也没走多远,他在不远处悄悄注视着她。
他们心知肚明,所以哪怕没有挑明,他们大概也能猜到彼此想要说什么。
猜的透彻,却不敢说,止于口。
明明是那么相近,认识那么久,却又感觉,谁都不认识彼此。
多么悲哀。
高易将头倚在方向盘上。
无数次,无数次,他都傻傻的以为……他抓住她了。
一片衣角罢了,转瞬即逝的事情。
在卑微点的时候,什么也抓不住,哪怕游奈真的就在原地哪里都没去。
他们两个,彼此原谅,彼此理解,彼此宽容。
可这说难听点,就是相敬如宾。
唯一好点的,就是他觉得游奈不会再怎么动心了。
因为她的心是一块怎么也无法捂热的冰。
再好些的,他也不会动心了。
没有第二个人能像游奈一样给予他新鲜感,直至沉沦的那种。
游奈永远不会理解,他为什么那么痴迷于她。
就连他本人回想起来都很奇怪。
奈何时间恰好,八月烈阳当空照。
他跪了下来。
再也没起来。
这是一个悲哀、卑微而可笑的臣服关系。
主角们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更不敢脱离。
就怕脱离后,连仅剩的一点小小的幻想都没了。
静仙路这家咖啡厅,真的没人。
除了无所事事的店长。
这店长,据说是个富二代,所以不在乎这家店的收入。
他见游奈进来,还打了个招呼。
“好久不见啊。余昭呢?”
这家咖啡厅是余昭介绍给游奈的。
游奈一听,心猛地疼了一下。
她摇摇头。
老板有些失落,“快一年没见到他了,他在哪啊?”
游奈打起精神,提起余昭的时候,她眼神会不自觉的温柔起来——这曾经差点气死高易,“他啊,再临南泾。”
“临南泾大学,好地方。你呢?白临吗?”
游奈点点头,强迫自己笑了一下。
掩饰自己的悲伤。
“你的客人在二楼。”
“谢谢。”游奈道谢,往二楼走去。
万睢之在那里办公。
“打扰了。”她走过去,坐在万睢之对面。
“还好。”万睢之合上笔记本,“这次是想……再问你一点东西。”
万睢之挑了个靠窗的位置,正正好好的对上那个十字路口。
游奈冷声道:“这就是你挑这个位置的原因?”
她虽然这么说,但眼睛完全移不开。
急促的呼吸声缠绕在她的耳畔,不知不觉,泪水汹涌地跑出眼眶。
那种压迫感。
心。
挤压,捏爆的痛楚。
“转头!”万睢之几乎是命令般的说。
游奈还是直勾勾的盯着,望眼欲穿。
万睢之无奈,将她的头强迫性拧了过来。
“清醒点!”万睢之看着她。
那年的痛苦,他原本是不想强迫她想起来的。
但没办法。
游奈的视野是模糊的。
“我想死……”她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艰难的吐出这句气音。
“你现在真的不能!”万睢之喊道。
“为什么……为什么……”她的泪水将整个轮廓染湿。
“冷静点!”
“为什么……为什么……”
她反复重复这句话,似乎像是祷告,祈求,卑微地祈求着上天的回答与怜悯。
“游奈!游奈!”万睢之摇着她,“求你!清醒点!”
“他做错什么了?谁能告诉我?”她的声音满是哭腔,“谁能?谁能?我求求他,求求他。告诉我,什么至于……至于那副结果?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我就不该……不该回头,不该跑的,我不该……真的……真的……”
“意外!意外!错不在你。”
“那天是我生日……他只是……他只是来给我……给我过生日的……生日……生日……”
她反复喃喃自语。
那种悲哀,绝望,一点一点的,将她一点一点的全部吞噬。
“生日……而已……哈哈哈哈哈……”游奈突然抬头,诡异,非常诡异的笑了起来。
万睢之无奈地看着游奈。
果然……
如他所料。
游奈痛苦的笑声夹杂着无奈的哭声,回荡在二楼。
她笑的很……痛苦,只能这么形容。
悲号。
“我的诊断结果应该没什么错误。”万睢之看着缩在椅子上的游奈。
游奈瞳孔涣散,满脸泪痕。
“我建议你去医院看一看,但相信我,结果和我所料不会有任何差异。”
“你说吧……”游奈“看”着他。
“重度ptsd,也就是创伤后应激障碍。”万睢之满脸严肃,“可能还要夹杂个抑郁症,但我能判断的有限,什么级别不确定,医院才是你最好的地方。”
“我当初见你,不仅仅是为了让你给警方提供证词,更是为了保持你的心理健康,但是ptsd的发病需要一段时间,我……正好全部错过,期间你的学校百般阻挠,手甚至伸到警方上层,拦截了案子。”
“我恨他们。”游奈冷冷地吐道。
“我猜得到。”万睢之无奈地摆了摆手,“你的ptsd是很严重的那一类,和你长期生活的机械化沉默生活有关,你说不出来,说出来也没人信,你也很可能患有阿斯伯格症;在剖析了一遍你的家庭史和你的本人反应后,我也有权力怀疑你患有一定的情感冷漠症。这么仔细想想,我居然很反复庆幸你到现在都没自杀。”
游奈空洞地看着远方,“我有一个很想见的人。”
“啊?”万睢之很惊讶,“你啊,真的,怎么看都像是个薄情的人。”
“他因为我,离开了他不想走的地方,我曾经对自己说过,在一切结束前,怎么着也得再见他一面,远远的看一眼,知道他还好,就很满足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垂眸,低低地笑。
她淡定的对上万睢之的目光,眼里是化不开的温柔与遗憾,铿锵有力地说出了一句话。
“不是余昭,而是高易。”
“我的阿易。”
万睢之怔愣地看着游奈。
他确实该惊叹一句,游奈真的很坚强。细数她的痛苦——还只是他万睢之知道的——都够让他认为游奈是个可怜的娃。
有时候就连他自己都会思考,游奈到底是做错了什么。
可能就是因为她冷漠,不屑,而骄傲。
但这一切,似乎也不至于让她目睹那么多人的死亡。
老天爷待她不公,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你喜欢他。”
“不知道,我不知道。”
“啊?”
“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游奈茫然地看着万睢之。
万睢之扶额,“所以都说了,你是情感冷漠症,和你父母离婚挂钩,你封闭了自己的内心,以至于现在……”
游奈长叹一口气,“结束这个话题。要问什么,快点吧。”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万睢之笑起来,“有线索了。”
“你们每次都是这么说。”
她已经不相信了。
每一次抱有期待,换来的就是更大的绝望。
“这次是真的。”万睢之说。
游奈摇摇头,不再听。
谈话在一个半小时之后结束。
万睢之回了警局,走前问游奈要不要捎她一程。
游奈婉拒。
十月末,天气冷了。
游奈漫无目的地沿着这条静仙路走。
人很少,一如既往的少。
静仙路并非郊区,只是单纯人少。
以至于……
游奈直接往自己的脸颊上送了一巴掌。
她下手很少留情,对她自己就是,这一巴掌下来,她脸瞬间红了一片。
她想起万睢之问她的问题,“一般的抑郁症患者到你这种程度,怎么着手上也会有几道疤,你没有?”
“没有。”她当时回答的很冷淡。
“为什么?”万睢之追问。
游奈当然不知道万睢之是想找到她心底的口子,撬开,拯救她。
所以当时她回了一句,“怕疼。”
神识沉回,她轻声道:“不是。我……怕被高易看到。”
她很想去一趟临南泾。
余昭和于融在那里。
不过这个点,怕是会打扰到他们。
所以游奈放弃了这个想法。
她的手机一震,蒋琬琬发来了消息。
“妈你人呢?”
游奈回了一句,“仙泾。”
“你怎么去那里了?高易这小子送你的?”
“嗯。”
“可他回来了。”
“我让他回去的。”
“那你呢?”
游奈思考了一会儿,“打车回白临。”
“很贵的。”
“还可以。不用担心我。”
她将手机送回口袋里,然后拦了辆车。
司机师傅问她,“去哪里啊?”
“白临。白临市一号小区。”
“这么远啊……”
“不差钱。”游奈冷声道。
那司机师傅意识到遇到了个不好惹的主,立马发动车子走了。
游奈回到白临后,便再也没见过高易。
撇去平常时间不说,就连上课都没见着他。
她旁敲侧击地问了她身旁的任何人,都没有高易的消息。
一天晚上,凌晨一点,游奈躺在床上,仰望天花板。
突然响起敲门的声音。
换成别人大半夜被敲房门估计会被吓个半死,然后打开房门和这位素质认识骂他个八百回合。
但游奈不会。
可是她晕,起不来。
下一秒,杨笳音的声音响起,“妈,你睡了吗?”
“没有。”她勉强回复道。
杨笳音推门进来,游奈隐约看到她还拿着个手机。
她努力翻身打开床头灯,“怎么了?”
“你最近看校论坛了吗?”杨笳音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游奈摇头。
“程之皓……你认识吗?”杨笳音担忧地看着游奈。
游奈点点头。
杨笳音满脸纠结的把手机凑到游奈眼前,“出事了。”
游奈摸到自己的眼镜戴起来。
是一个帖子。
发帖人是匿名,但标题起的很吸睛。
《宴会上的巧合还是刻意,暗藏的一对情侣》
游奈吓得差点以为是她和高易的事情被发现了。
谁知道杨笳音往后一翻。
一张照片呈现在游奈的眼前。
杨笳音和一个颇为俊朗的男人亲上了。
是程之皓。
游奈不以为意,“亲上了?”
等等!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杨笳音和一个颇为俊朗的男人亲上了。
杨笳音和程之皓亲上了。
亲上了……
亲上了!
半晌,游奈慢慢地吐出一句,“卧槽。”
“论坛已经炸锅了。”杨笳音说。
“怎么回事?”
“就是高易生日那天,我被人推了,不小心就这样了。”
游奈突然想起程之皓当时说的“兔子”,自己当时还背脊发凉了一下。
“你小心点,这是有人刻意为之。”游奈严肃道,“不然怎么会就正好拍到了呢?可能和金倩有关系。”
“金倩?”杨笳音还没反应过来,半晌,她惊道,“金倩出院了?”
游奈略去了真正缘由,“是的,不过太虚弱,又被送回去了。”
“你遇见她了?”
“没错,想打我,自己先晕过去了。”游奈略过了期间的事情。
杨笳音笑了起来。
“你小心点,最近估计会有人刻意偷拍你。程之皓那边我可以帮忙问问。”
“谢谢妈。”杨笳音笑了笑,“你也是。”
“嗯?”游奈挑眉。
“最近没见到高易,你看看你,又瘦了,你比琬琬高,还比她轻,瘦到让溪溪都羡慕了。”杨笳音看着游奈,“不过这不是什么好事,你不是瘦,是消瘦,身体不太好。秋天渐凉,你的呼吸道小心感染。”
“谢谢提醒。”
游奈笑了笑。
十一月不知不觉向游奈走来。
她很想去一趟漠云,再看看枫海的枫叶,最后红的那一段时间。
不过她没去。
因为要期中考了。
考试那天,高易露了个面,但考完就走,还是提前交卷,全班第一个交的那种。
游奈有些急躁,匆匆做完卷子,也上交了。
在同学的一脸震惊中,她冲出去,试图追上高易。
“别跑了。”高易率先停下。
游奈紧急刹车,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气。
高易终究是心软了,转过身去,捧住游奈的脸颊,“没事吧。”
游奈说不出话来,摇了摇头。
高易轻叹一口气,将游奈拉出了教学楼,走到了一处无人的地方。
他原本想狠心几天,不理游奈,顺便……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最后发现还是放心不下她。
“你要气死我。”高易无奈道,“这个季节你跑很容易出事。”
“你才是……”游奈的嗓子就有些哑了。
“我什么?”高易没有听清。
“你才是……要气死我。”游奈将这句话说的很清楚。
——连空气都沉默了。
半晌,高易扶额,算是认了输,潇洒而无奈道。
“是,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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