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岫拎着许相知跃上了云头,不多时就飞到了司幽国城外的渡口边。
二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跳上一艘缓缓舶进渡口的船,暗中注视着岸上的官兵。
待船靠岸,二人一前一后地走上岸边的艞板,见眼前站着一个身穿紫袍的微胖的中年道人,待走近,那道人将他们拦下:
“慢着,这位可是女夷国三公主?”
许相知捏着嗓子,微弱地道:
“正是。道长怎么称呼”
祝万斗捋捋唇边的山羊胡须,一甩拂尘道:
“贫道乃司幽国二国师祝万斗,特来接应公主。”
许相知头一歪,做作地佯装晕了过去,灵岫忙上前扶住相知,叫嚷道:
“你们好狠的心,和那海妖串通好,害我们公主差点丢了性命!”
祝万斗忙问道:
“姑娘,何出此言哪!”
灵岫道:
“船程过半,遇上海妖作祟,我们差点连船带人一同葬身鱼腹。话说你们这些道觋,不是最擅长降妖除魔的吗?”
祝万斗迟疑地望了望远处的河面道:
“那其余的人”
“全都被海妖吃掉了!”
“不知船只遭难于何处?”
“帛河玉符河段。”
“那二位何以证明身份?”
灵岫从怀里掏出文牒,祝万斗验明正身,一面叫了车马来,接他主仆二人回宫,一方面派人到玉符河段打捞船只。
马车吱吱扭扭,不多时到了昌乐山下。
司幽一族依山而居,沿着山路往山上走,可见大大小小的石窟民居。
自十六年前的国乱之后,平民百姓从山下的郡县,村落,搬到了山上,多居山脚和山腰一带。
王族的宫殿和大小巫觋法师的洞府坐落于山顶周围,山巅则建有威严肃穆的神殿,这里最富盛名的莫过于可接引神明的天通塔,塔身直插云端,塔顶的舍利在云雾里金光四射。
这塔是司幽国的巫道们,降神通灵,天人感应之地,传说是天地间仅剩的一处,凡人通往天庭的通道。巫道们会在这里接引神旨,传达给四方国君,再由国君按旨意治理百姓。
譬如此次天通塔重新修葺,听说正是神灵降下的旨意。
一路盘曲而上,许相知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
下了马车后,穿过巨大巍峨的石门,陡峭的石阶一眼望不到尽头,他心里暗自叫苦,他是个生性最不爱动的,在这里行走坐卧,岂不是处处都远比在女夷费力十分。
正在惆怅之际,祝万斗传来了三副轿辇,十二个轿夫又吱嘎吱嘎地抬着三人往山上走。
好不容易晃晃悠悠来到了司幽国的王殿-扈甲殿。
侍卫通传后,祝万斗方领着二人进入殿内。刚一踏进门槛,就见殿内正中立着一尊四方青鼎,两侧分别站着两列道人。
许相知微微抬眸,只见王座上空无一人,倒是一旁立着一个瘦高的道人,剑眉星目,美须髯,月破星巾,霓裳霞袖,头戴五岳真形冠,脚踩五云轻履,好不神气!
祝万斗毕恭毕敬地朝上面那位,拜了拜道:“师兄,女夷国三公主到了。”
许相知见祝万斗称师兄,便知道这个就是司幽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祝千秋,上前行礼道:“见过国师。”
祝千秋并不说话,只是冷着一张脸,摆了摆手。
祝万斗带着他和灵岫在一旁站好,许相知这才发觉:这些巫道的手里,都规规矩矩地捧着一只碗,正纳闷儿呢,他和灵岫手里,也很快被塞了两只。
“传午膳!”祝千秋身旁的侍童,抑扬顿挫地喊道。
只见门外进来两个侍卫,提了两只木桶在大鼎前站定。而后,另有一个侍卫扛着一架梯子进来,爬上青鼎,操着一把巨大的汤勺,从鼎中舀出些肉汤来,盛在饭桶里。接着提着木桶的侍卫,再拿着小勺,给殿内的道觋们依次分羹。
许相知最初只是奇怪为什么要站着用膳,直到那侍卫从鼎里抄出一颗白森森的头骨,瞬间被吓的脚底一软,端着碗的手直哆嗦。
灵岫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以示安抚。
片刻后,侍卫盛着一勺白花花,油腻腻的肉汤,浇入他的腕中,汤水中央一只人耳打着旋儿,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
许相知腹中一阵翻搅,扶着一旁的殿柱,呕了一地秽物。
“三公主这是嫌我们款待不周?还是这午膳,不合胃口?”
祝千秋将汤碗凑近唇边,深嗅一口,阴阳怪气地责问道。
经过方才的水难,加上这碗肉汤,他肚子的吃食,几乎倒了个干净,依旧不断地干呕着。
灵岫轻轻地抿了一口汤,笑着替他开脱道:
“国师误会了,车船辗转,山路艰险,我家公主旅途劳顿,故而身体不适,并无不敬之意。”
祝千秋嘴角勾一起一丝隐晦的笑意,摸着垂至胸前的长髯,道:
“这鼎里煮的,也算是你的姨妈辈儿了吧!叫什么羞花公主,送来司幽国十余载,一场雨都没求得。按照司幽律法,本应该折去手脚,施以曝刑。
但念及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才特意她办了这一场腹葬,好让她继续活在司幽每一个族人心中。”
看着祝千秋僵着一张脸,说着这些骇人的话,许相知只觉得脊背上一阵恶寒。好一个下马威,杀的他措手不及。
“羞花公主千古!来我们举杯!”祝万斗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羞花公主千古!”殿内的巫觋好像妖魔一般此起彼伏地呼号着。
祝千秋饶有兴致地盯着许相知手里的汤碗,抬手作了个请的手势。许相知见蒙混过关已是不可能,只得紧闭双眼,将碗里的肉汤一饮而尽,将那只耳朵,囫囵个儿地吞入腹中。
祝千秋拍手称快,走到许相知面前,道:
“今日,叫万斗先陪二位先在宫里走动走动。明日起,请公主如约到斛危学宫的大士部,修习乐舞。我可要提醒你,时日不多了!一个月之后的雩礼,能否降下甘霖,祝某拭目以待!”
许相知故作镇定地道:“本公主自会尽心竭力国师,尽可放心。”
朝会散去,祝万斗奉命领着二人来到大士学宫报道,编入学籍。
斛危学宫分为四个学部:
宗部,传授卜筮,解梦,占星,眡祲之术,常入朝为文官。
祝部,传授符咒,祝祷之术,学子或为朝廷巫祝,或自开铺面,做些祈福,消灾,治病救人的营生。
大士部,传授金木水火土五系法术,或入朝为武官,或做游侠仗剑江湖。
大宰部,传授灵保之术,多常驻民间庙观,为一方百姓排忧解难。
许相知和灵岫都被编入了大士部,不知那祝千秋是不是在刻意刁难他。除了巫舞和巫乐外,许相知还被要求修习金木水火土五系全套法术。
无语问苍天,他就算在这里修上五百年,这些课业也未必学的完哪。
走着走着,忽然一阵暗涌挤入咽喉,“哇”的一声,那一整只耳朵又被他吐了出来。
他偷偷摸摸在一棵樟木树下,刨了个坑,把那只耳朵埋下,拜了四拜,道:“多有得罪!”
一想到课业繁杂,若不能集中精力在巫舞和巫乐上,祈雨术必败,求不来雨,那他这双漂亮的耳朵,将来又会被谁吃进肚子里呢?
正在苦恼之中,霎时耳廓一阵疼痛,将他拉回现实。
“许相知!许相知我喊你八百遍了,你聋了!”
原来是灵岫揪住了他的耳朵,看他呲牙咧嘴的样子,灵岫松手打趣道:
“我叫你别来别来,你偏要来,这下后悔了吧。这顿饭啊,在司幽国只是个小场面,以后可有你受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船到桥头自然直。”许相知虽然心里发虚,但嘴上轻松。
将行李放置在学子舍馆,二人出了斛危学宫,欲往山崖边吹风。
却见一行人抬着几个木头箱子,匆匆往山下走去。经过他身边时,那仆役差点崴了脚,看样子箱子沉的厉害,不知里面究竟装了些什么。
“相知,相知救我!”
许相知耳边忽然响起了许纳柔的声音,环顾四周,却不见人影。
想来此时她应在帝丘仙境,声音怎会传到这司幽国来?许相知捏捏自己的耳朵,心想:难道是那羞花公主怪罪,捉弄于我?
“灵岫,你听没听到,纳柔的声音!”
“没没有啊,你想她了?也是,你们朝夕相处,一朝分开,肯定不习惯!”
许相知挠挠头,将手扶在耳边,确实什么也听不到了。
迎着山崖外吹来的风,许相知抽出腰间的长剑,当空一舞,剑气灌入崖边的树丛,叶子顷刻间掉了个精光。
灵岫诧异地道:“方才就想问你,你这剑哪来的,弄刀舞剑可不是你的风格。”
“慕大人送的!”
“慕大人?”
“哦,对了,你为何对他这么大的敌意?你们认识?”
“不认识!”
“仙遴大会上,我记得,你对他又是抓又是咬的。”
“我那是怕他欺负你!那小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是挺遭人烦的。不过灵岫,那日,你为何会扑向祭台?真的是为了坏纳柔的好事吗?”
灵岫半晌沉默,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许相知原本一脸严肃,瞬间嬉皮笑脸地道:
“我知道了!你是馋她做的鲜花饼对不对?!哈哈哈哈哈”
灵岫讪笑着点点头。
许相知捏了捏她雪糯的腮帮子,道:
“你个小馋猫,都说了,饿了,主子我去给你钓鱼吃!”
灵岫鼻子一酸,道:“好啊,我今天就要吃。”
二人朝山下走去,不多时便发现一处溪涧,溪水清澈透底,三三两两的鱼儿游无所依。
许相知将头上的黑纱取下,以荆条笼之,放在溪水中,不多时,便有鱼儿游入网中。许相知抱着溜滑的鱼往灵岫怀里一丢,灵岫径直将鱼叼在嘴里,三五口过后,将鱼骨吐出。
“哪里来的臭娘们,敢动我的鱼。”一声破锣般的厉喝,打断了二人的山间野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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