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奴为首另一波人拦在了慕游身前,为他开脱道:
“他同我们非亲非故,方才以身犯险地救我们,才被关进这笼子里。你们忘了!”
两边人争论不休,开始大打出手。彼时,慕游的法力已然恢复了九成,这时候若是起身劝架,便会前功尽弃。
他耐着性子,继续入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观察着眼前的情况。
不料现场愈发失控,那李延奴挥舞着沙包大的拳头,三两下地竟将对方带头叫嚣的人打死,不愧是铁匠的儿子,膀子上的力气忒大了些。
慕游朦胧中见那人倒在地上,口鼻血流如注。笼子里瞬间沸腾,另一波人一边大喊着:“李延奴,打死人了。快来看哪!”一边不甘心地向慕游扑了过去。
恰巧此时,他完全恢复了法力,瞬移至铁笼之外。他拉着李延奴的手,正欲嘱咐他几句,石洞外气势汹汹地冲进来几个侍卫,慕游只好作罢,先溜之大吉,再从长计议。
一路上,他忧心忡忡地,想着那李延奴为了他打死同伴,在那洞府底下的牢笼里,必定没好日子过。
一时下定决心,早些寻到解救他们的办法才是;一时又有些懊悔,方才没有带李延奴一起逃出来。
待他回过神来,两脚已经不听使唤地将他带到了祭酒私宅。他轻叩门扉,无人应,便翻墙入院,朝着白醇厚的房间走去。
院内黑漆漆的一片,灯火全熄。显然白醇厚已经歇下了,他正在门口迟疑着,要不要敲门叨扰,冷不防肩头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扭头一看,原来是灵岫。
慕游忿然回掌一击,灵岫灵巧地跳上了屋檐,侧身站着白了慕游一眼。她头顶悬着朦朦胧胧的一弯残月,月光将她的袅娜的身子勾勒的如诗如画。
灵岫仰起头清脆地笑道:
“慕大人,我想,你应该谢我才是。”
“我也甚是好奇,方才,你为何没有向祝氏二人告密。而是将我藏入笼中?”
慕游仰头看着她,在院中来回地踱着步子,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灵岫沉默半晌,突然收起娇嗔,一脸严肃地道:
“今夜之后,与你们江湖再见,我定不会再手下留情。只是相知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必然不是我的对手。所以他的身边恐怕需要你这个帮手。所以,我且放你一马”
灵岫的唇角轻轻颤动着,侧脸的轮廓在月光中,半明半寐,青丝万缕在柳腰间随风飞舞。
“依我看,是珀珺叫你对他动手的时机到了吧!”慕游试探地问道。
“无需多问!”灵岫漠然地扔下这句,毅然决然地飞身离去。
慕游望着她消失的背影,才察觉她背上背了个鼓鼓囊囊的包袱,大抵是真的不打算回来了吧。便中气十足地喊道:
“日后你尽管放马过来,有我在他身边,你休想动他一根毫毛!”
这大话刚说出口,就听背后“哒哒哒”一阵脚步声传来。许相知散着发,披了件薄衫,翩翩然跃上屋檐,他赤脚立在屋脊上,朝着天穹长唤一声:
“灵!岫!”
这一声呼喊,回荡在司幽王宫的夜空中,悲怆慨然。
继而许相知腿一软,坐了下去,痴痴地看着前方,小声念道:
“你给我回来!”
许相知正失意之时,慕游不知何时也出现在屋顶上。他手里拿着两个木瓢,小心翼翼地朝他走过来,生怕瓢中所盛的洒出来。
许相知揉了揉眼睛,接过酒瓢,调侃道:
“好大的胆子,竟敢偷老头的酒,不要命了你!”
慕游道:
“他奈何不了我。听说一醉解千愁,今天我就陪你一醉方休。”
许相知仰起脖子,朝口中倒了几口,抹抹嘴:
“酒这东西,浅尝几口即可,喝的酩酊大醉,那是糟蹋东西。况且,你向来不喜饮酒,我可不喜欢强人所难。所以,还是算了!”
慕游忙咬了酒瓢,咕咚咕咚地连下好几口,末了,呛的直咳嗽,直到面色潮红,衣襟浸透,方得闲喘口气道:“今日,慕某心甘情愿,哪有强人所难一说。”
说罢,又扬起头,喉结一上一下地耸动着。见状,许相知欲夺其酒瓢,慕游便腾出只手来将他远远推开,不给他丁点机会。
许相知只好趁其不备,绕至其背后,胳膊一勒,箍紧他的下颌,道:
“这位兄台,你怎么这么犟呢?我不教你喝醉,自有我的道理。”
说罢,许相知手一松,慕游四脚朝天地朝后仰倒,余下的酒洒了一身。许相知拍着手大笑道:
“哈哈,真真是个呆子!”
慕游见他开怀一笑,心里的石头也放下了几分,无奈地道:
“什么道理,你说来听听!”
许相知将他扶起,乖乖地挨着他坐下,盯着他看了许久,道:
“这世间的恩怨是非,唯有醒着,方能分辨;这酒啊香不香,菜美不美,也得醒着,才能尝出个究竟。借酒消愁,那是蠢材!辜负了美酒美食不说,酒醒愁更重,倒不如醒着装糊涂。”
慕游听他说起装糊涂,便问道:“你早知道灵岫对你别有用心?”
“我娘带我入宫不久,就在宫里遇见了她。小时在宫里,我被人欺负的时候,她总会第一时间赶来救我。
来司幽的路上,帛河遇险,她又凑巧赶来,救我一命。世间哪有这么多巧合?不过是她对我用心罢了。”
许相知仰身躺下,天穹中银月如钩,映入了他清隽的眼眸。
“是“别有用心”!”慕游加重音节,故意强调。
许相知笑了笑,道:
“各为其主罢了,听她说,她真真正正的主子,和我的生父有夺妻之恨,我不怪她。”
慕游脸色一怔,转头看向许相知,他强挤出的释然般地笑意,却遮不住嘴角的苦涩。
慕游支支吾吾地道:“你都知道了!”
“这么说,你也知情?”许相知狡黠地看着慕游,反问道。
慕游垂眸不敢看他,半晌嘟嘟囔囔地道:
“错在我,关于此案,我不应有所隐瞒。”
“我们打平了!毕竟是我瞒你在先!”许相知坐起身来,伸出手握住慕游的指节,抖了抖。
“你说的可是这枚指环的事儿”慕游从怀里掏出一只手帕,轻轻展开,那枚指环静静地躺在掌心。
许相知同他相视一笑,幽幽地道:
“没错,儿时,我在我娘的妆匣里,也见过一只一样的。那时候我还小,缠着她赏我玩儿,她死活不许。
她一向对我百依百顺,唯有这枚指环
后来,我发觉,她时常看着那枚指环发呆,却一次也没有戴在手上过。”
许相知接过那枚指环对着月亮赏玩着,冰种剔透,宛若星泪。内里凝结的血渍,浓似绛纱,淡似红雾。
“阿爹!”许相知轻声唤出口。一行泪落至唇边,有几分咸涩。
他吸溜了一下鼻子,向慕游笑道:
“是这样叫对吧?有爹的滋味儿,是什么样的?好玩儿吗?”
慕游欲言又止,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曾信誓旦旦地说过,他永远不会对他撒谎,却又怕他受伤。只好打破原则,转而竭力隐瞒的真相,可最终,许相知还是知道了。
两个时辰之前,筋疲力竭的许相知回到住所,来不及将湿衣脱去,倒头便睡。
朦朦胧胧中,听见有脚步声。不多时,灵岫站在他的床前,怀里抱着一个坛子。她把坛子“咣当”一下摔在地上。睡梦中的许相知惊的一下坐起。
许相知打着哈欠问道:“灵岫,这么晚了”
话还没问完,灵岫便打断他,将他从榻上拖起,一字一句地道:
“相知,你可愿与我远走高飞?”
许相知被这没头没脑的话彻底惊醒,一眼看到地上扭动的蛊虫,和在地板上四处蔓延的血脓。
他走上前,蹲在坛子边儿,脏臭扑鼻,他忙捏紧鼻子,瓮声瓮气地问道:
“灵岫,你刚说什么?”
“我说,我病了,因为你,我相思入骨!”灵岫将自己的袖子挽起,一条红线在皓腕上扭动着,爬向她的手肘。
许相知上前握住她的手腕,却感觉掌中绵软如絮,柔弱无骨。他吓得连忙收手,任由灵岫那半只手臂无力地垂落。
“走,我这就带你去接骨。”许相知开门,拉着灵岫道。
“没用的,这是绝情蛊,无人能医。”灵岫将那本《驭蛊决》放在桌子一脚,心如死灰地道。
许相知捡起去看,那竹简中的墨迹,看得他频频摇头。
“灵岫,你这又是何必呢!”许相知把竹简往地上忿然一摔。
“跟我走吧,相知!”灵岫一只手从背后揽过许相知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背上。
许相知无奈地笑出声,挣脱了灵岫的手。转过身,握住她的肩头,正色道:
“在我心里,你和纳柔一样,都是我至亲至爱的妹妹。”
灵岫仰头冷笑几声,道:
“许纳柔?她和我一样?
许相知,你别自欺欺人了!你自幼待她比我亲厚,整日里,嘴里说着,心里念着的都是她!
你别以为我不懂,你只身前往司幽,当真身不由己?我给过你逃出去的机会,是你不肯!口口声声为了慈姑。
我看,你不过是想英雄救美罢了!你以为替她跳了这火坑,她心里就会有你?
许纳柔不过是许天香一手养大的傀儡娃娃,你这份用心,怕是喂了狗!”
许相知听着这话,脸一阵红,一阵白的。气鼓鼓地翻身倒在了塌上,脸冲着墙壁,下了逐客令:
“灵岫,夜深了,回去早些歇着吧,等你什么时候冷静下来,清醒了,再来找我说话。”
话音未落,许相知忽觉颈间一阵刺痛,一丝冰凉。
灵岫反擒住他的手,将刀按在他脸上,威胁道:
“二选一,要么死!要么跟我浪迹天涯!”
许相知突然发笑,笑得眼泪都沾湿了枕头,他闭上眼睛,道:
“主子我死了,你是不是就能早些回天庭复命了?”
灵岫不出声,跟许相知僵持着。
“害,傻丫头!我都明白,你下蛊折磨你自个儿,无非就是夹在我和珀珺中间,叫你左右为难的缘故。
十五年来,你如此重情重义地待我,我又怎舍得叫你为难。若是杀了我,你便不再糟践自己,那就别犹豫了,快些动手吧!”
相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握住灵岫的手,扎向自己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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