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送来新衣,旡夔亲自替儿子打理好行装。
旡泽新奇地在水晶镜里打量着自己,难掩喜悦之情:
“哦!我变成男人喽,我终于变成男人喽!”
“是啊,我的泽儿长大了,变成了男子汉,今后就可以同为父一起,守护东海水族了。”
旡夔握着儿子的手,殷切地望着他。
旡泽听闻此言,讪笑着地推开了旡夔的手,道:
“父亲,男儿志在四方,孩儿才不要一辈子待在度朔山呢!”
旡夔惊讶的微张着嘴,眼神中闪过一丝失落,手僵在了半空,半晌,他摸摸旡泽的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父王,不知道相知和慕大哥怎么样了,孩儿想去看看他们。”
旡泽沉浸在变身的喜悦中,无暇顾及父亲的神情,他匆匆地跑开,绕至殿后。
殿后的寒冰洞内,藏着一件疗伤的法宝-白玉床,人躺于其上,遍体清凉,筋脉畅通,可促进伤口痊愈。
旡泽探头探脑地走进洞内,只见许相知和慕游双双躺在这张白玉床上,庞琼施将千年灵芝托于掌内,为二人疗伤。
云拙静静地立在床前,看着旡泽焦急在庞叔身旁打转。
庞琼抬眸斜眼一瞥,瞬时被旡泽崭新的面貌怔住,继而低头专注施法。
云拙饶有兴味地看着旡泽好像一只翘尾巴的大公鸡似地踱过来,踱过去,不禁在心里窃笑一声。
“庞叔,他们怎么还没醒过来。我都等不及了。”旡泽催促道。
“你在担心你朋友的伤势?”云拙环抱着手臂,歪头笑着看向旡泽。
“我”旡泽刚蹦出一个字,就被云拙打断,他继续调侃道:
“你是等不及在他们面前显摆你的新皮囊吧!”
“我既盼着他们早点醒过来,又急着让他俩知道,我现在,长得比他们高了,体格比他们壮了,怎样?有毛病么?”旡泽一脸傲娇地朝云拙一撇嘴。
云拙轻描淡写地道:“恩,属实长高了不少,长成大号娃娃了!”
“我!才!不是娃娃!”旡泽咬牙切齿地道。
二人争辩之时,躺在玉床上的慕游渐渐苏醒,他睁开了眼睛,环视一周,一时竟不知身处何地。
站着的一圈人他一个都不认识,唯有被他搬来的救兵-云拙神君,正一脸愧意地望着他,朝他轻轻作了个揖。
慕游和云拙对视了一眼,眉间小山高耸,隐隐的怒气自眸中喷薄而出。
他装作一副没看见云拙的样子,转头看向躺在身侧的许相知,轻轻摇晃着相知的肩膀道:
“相知,醒醒,相知,快醒醒!”
众人围了上来,目光汇聚于许相知那张苍白的脸上,由于眼睛被火焰灼伤,他眼睛上系着一条白绫,手脚裹着厚厚的白纱。
身上的蓝色羽缎千疮百孔,白皙的面皮上黑一簇,紫一簇的。
他抖动着干涸的嘴唇,但是任由慕游怎么摇他,依旧不见苏醒。
慕游施过针后,仍旧无济于事。便想是许相知犯了老毛病,但无奈,这里精通祝由术的只有相知自己,七弦箜篌又不在手边,远水救不了近火。
慕游下了床,整好衣冠,毕恭毕敬地向庞琼行礼道谢,并仔细询问许相知的伤情。
庞琼不住地摇头,只说,他已经尽力了,为救他们二人,龙宫耗费了一枝千年灵芝。如今他也回天乏术了。
正在愁眉不展之际,旡泽悄悄溜了出去,不多时便折返回来,他神神秘秘地将手背在身后,偷偷地接近许相知,众人见他手里抓着一只翠绿的包裹,在许相知鼻周晃呀晃,慕游赶忙拦在他身前,道:
“阁下哪位?这是要做什么?”
“哎呀,起开,你懂什么!”旡泽不耐烦地将慕游推至一旁,将手中的包裹展开。
慕游见他手中托着的是一片荷叶,荷叶正中盛着的是大块大块的红烧猪头肉,喷香扑鼻。
慕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见旡泽不停地用手来回扇着,香气涌入许相知的鼻腔的一刹那,他瞬时睁开了眼睛,只是眼前白蒙蒙的一片,叫他有些不适应,他循着肉香,鼻孔一张一合,慢慢坐起身来,开口头一句便是:
“好香啊!我饿了!”
旡泽就将手中的红烧肉递给许相知道:
“饿了就吃!”
看着许相知大快朵颐,慕游脸上的愁云终于散尽,腹中有万语千言,却如鲠在喉。
末了,揉揉相知的肩头,道:
“你慢点,没人跟你抢。”
许相知享受着劫后重生的口齿留香,乐呵呵地道:
“呆子,活着的滋味真好!”
期间旡泽站在慕游身前,不停地逼近他,用鼻孔看着他,好像在说:你看我!你看我呀!可惜慕游一门心思扑在相知身上,始终不解其意。
庞琼看穿了旡泽的小心思,向慕游解释道:
“慕公子,是我们少主救了您。”
“少少主?你是旡泽?!怎的变了一副模样?”
慕游打量着眼前人,怎么也没想到,两个月前,那个蓬头小儿,竟然摇身一变,变成了需要他撅着脖子仰望的人,便调侃道:
“多谢少主救命之恩,少主着实长高不少嘛!”
旡泽支着耳朵许久,终于听到了这句夸奖,一下子从头爽到脚。
“不用客气,我拿你们当朋友才出手相救!”旡泽说完,跳上白玉床,从相知手里抢过几块肉扔到嘴里。
这时,一旁沉默已久的云拙终于发话:
“我说慕游,你巴巴地请我下来,就是叫我来看你们这出,兄弟情深的吗?”
慕游这才走至云拙身前,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呛起来。旡泽和许相知在他们身后嘻嘻哈哈地分享着美食。
庞琼见状,默默退出洞府,去给众人备膳。
只听慕游生气地道:
“堂堂上神,言而无信,说好的辰时三刻,你前来救场,你几时到的?还怪我不理你,云拙啊,云拙,若不是性命关天,我又岂会开口求你。”
“好你个慕游,你可知道,这擅自布雨,是触犯天条的事儿。我为了你大老远专程跑一趟,你不说感谢也就罢了,为了区区一个凡人,也值得你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以后你就是死在这儿,我都不会再管了。哼!亏得裴宙还花七万年,把你个白眼狼拼回来。告辞!勿送!”
说罢,云拙神君呼啦啦一下,从洞府内消失。
旡泽这才嗦嗦手指头,走向前道:
“那个“扫地精”虽未赶得及救你二人性命,但是他施雨救了火海中的百姓。我可以作证,若不是他,那场火,根本就灭不了。”
听到这里,慕游纵觉理亏,但嘴上却依然不饶人:“他若是早来一刻,死的人本该少些。”
话音未落,云拙又现了形,他气鼓鼓抬手指着慕游道:
“好你个皓珒,亏我迟走了一步,要不然还听不见你嚼舌根子,既然你不仁,休怪我不义了。”
慕游拱拱手,正欲给他赔罪,却见云拙大步流星地径直走到白玉床前,捏住许相知的下巴,挑衅地看着慕游道:“今日祭坛上祈雨的巫女是他!没错吧?”
不等慕游回话,云拙神君便对着相知泛着油光的嘴唇,印上一吻。
这一幕顿时惊掉了三人的下巴,旡泽指着云拙神君和许相知道:
“你你你你们”
“怎么?小娃娃,本神君吓到你了?呵呵呵”云拙高声笑着,往洞府外走去,临了洞外幽幽飘进来一句:
“谢谢款待,红烧猪头,味道不错。”
许相知疯狂地吐着口水,指着洞外道:“呆子!这谁呀!他骂我!”
慕游一股脑追出洞府,跟着云拙来到了东海岸上。
两个老伙计,看着大火平息后的满目疮痍,呼啸而来的海风几近将他们的衣角扯碎。
原来,在雩礼前一晚,慕游在许相知窗外徘徊半宿,纵然没能带相知走,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返回云梦泽去搬救兵来着,因为他以为,只要雩礼当日,如愿降下甘霖,或许许相知就可以活下来。
于是,他想到了老友云拙,云拙答应的爽快,但今日却未能如约到达,慕游不住地朝着天穹作揖,正是在给云拙传讯。
二人站在礁石上,日暮将晚,残阳如血,慕游看向云拙欲言又止,不等他斟酌出词句,云拙抢先道:
“方才是我一时赌气。不过,巫女祈雨,照例,本就是要受我一吻的,这可是我施云布雨千万年来的老规矩!”
“我知道,你素喜胡闹,不过就是想气我罢了。只是咱们老伙计之间的恩怨,又何必牵连无辜呢!不管怎么说,谢谢你救了司幽国的百姓。”
“今日救他们,是出于我的恻隐之心,并非看你的面子,你不必谢我。
但未曾及时赶到,救下你的心上人,这可真不是我的错!是裴宙他不许我来,所以,路上有些耽搁了。”云拙心平气和地向慕游解释道。
“我猜到了”慕游点点头,突然间反应过来,后知后觉,红着脸反驳道:“什么心上人?云拙休要胡言乱语!”
云拙耸耸肩,脸上浮起一丝暧昧不明的笑意:“不承认就算喽!对了,裴宙托我告诫你,他命你来人间,是叫你来查案的,不是叫你来做活菩萨的。这是他原话!”
慕游长长叹了口气,转头看向云拙,幽幽地道:
“司幽国大旱十五载,大大小小也举行了上百次雨祭,你为何视若无睹?”
“我只是忠于我的本心。”云拙答。
慕游仰头冲着天空喊道:“你和裴宙一样,从不把人族放在眼里。”
云拙忙上前捂住他的嘴道:“敢问皓珒神君,你究竟是人还是神?总胳膊肘往外拐,倒叫人心寒的。”
慕游一本正经地道:“人间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江山待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只有这样,仙袛方能遍地开花。我们神族方能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得得得,打住,你这痴话,我们几个老伙计,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云拙赶忙把慕游的大道理堵了回去。
慕游无奈地笑笑。云拙环抱着双臂,看着大海中繁星的倒影,意味深长地道:
“皓珒啊,我游历人间兴云布雨,见过成千上万场雨祭,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生疾苦,领略过千奇百怪的浮世众生。
人族他们虽然拜天地,却不敬天地,拜鬼神,却又不敬鬼神,更别提同族人的生死了!
人间这一场场祭祀,膜拜,皆是惺惺作态,有谁不是假借鬼□□义,为了一己私欲?
他们贪婪残暴,自私狂妄!
不是我不把人族放在眼里,而是人族从来就没有神族放在眼里。”
慕游微皱着眉头,沉默半晌,无从辩驳。
云拙继续说道:
“今日这场祭祀,是司幽国大旱十五年来,最为虔诚的一次。
你可知,他们从前是如何祭祀的?
他们把雨神,画在纸上,糊在荆条上,咒骂它,鞭笞它,焚毁它,以此要挟神明降雨。
我若频生恻隐之心,布了雨,这时,便有些巫师们跳出来,叫嚣着,是他们法力无边,有呼风唤雨之能!
百姓们将这些巫师们高高捧上神坛,任由这些“人造神”摆布。
我始终不解,人这种东西,脆弱的承受不住我衣衫上掉落的一粒灰,却又狂妄到欲与天公试比高。可笑,可叹!”
慕游义正言辞地道:
“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犯了错,小施惩戒即可,你乃神明,又何必跟他们赌气,十五载不肯降一滴雨呢!”
听及此处,云拙连连摆手道:
“我也没跟这些凡人赌气,只是不愿意惯他们这样的坏毛病。
他们这叫偷天之功,巫师们滥杀同族博取可怜,百姓们愚钝盲从,
若我顺了他们的意,降下雨来,世人更会对这样惨无人道的祈雨之法,奉为圭臬,这样一来,本神君岂不是助纣为虐?”
听了这席话,慕游一时无言以对,陷入了无尽的沉思。
他脑海中,走马灯似地转着一张张鲜活的面容:
父亲慕九冬,母亲柳三娘,妹妹慕云,竹马之交元吉,患难之交许相知,邂逅之交许纳柔,旡泽,白醇厚,许天香,老刘头,守义大叔
入世这十七载,在他眼里,这些人已不能以“人族”二字一笔带过,人性几何,千人千面,又岂能如云拙,裴宙所说: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用之祭祀,事毕则弃之。”
若是从前,他也深以为然:人族的繁衍修行,得道成仙,方能成为神族手中一件趁手的兵器。他劝导神族善待人类,也不过是为了在天地浩劫来临之时,叫这些仙人为神所用,以避免天地重归混沌,神族身陨其中而已。
说到底,从前,守护人类,他更多是为了自保。他行走人世间,也从未想过做什么救世菩萨,只不过看不惯有人践踏他心里的天道罢了。
可坠入凡间这十七载,他变了,他渐渐知晓,人非草木皆有情。
因为有了情,他不再苟同裴宙所说的,人族就是他们造出来的一件用完就丢的工具。用之如锱铢,弃之如敝履。
云拙见他双眉紧锁,一脸沉重,便不再打扰他,回身悄然隐没在礁石之后。
直到海潮涨高,如瀑悬空,砰然万里,慕游猛然被海浪声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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