帛河河畔两军先后撤去,岸上堆叠着累累尸骸,残破的旌旗孤零零地插在河滩上,黄沙漫漫已经被染成了赤红,血浆浸润过鹅卵石的缝隙,悄声汇入咆哮的江河里。
一叶小舟搁浅在帛河与东海交汇处的沙洲处,沙洲上几只水鸟偎依在一处,脑袋缩在鸟羽中歇息。
只听不远处“噗啊”一声急喘,自湍急的河水中浮起两个人来,正是相知和慕游。
慕游正紧紧抱着相知的腰肢,奋力朝沙洲边游去,相知一脸呆滞,安静地靠在慕游身上,任由慕游拖着走。
待挣扎着上船,慕游一边拧着身上沉甸甸的湿衣,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许相知看。过去的四个时辰,他同相知沿着河道摸了个遍,奈何白玘始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相知不甘心地一遍又一遍地潜入河床,直到精疲力竭,终究一无所获。
自他娘在他面前自刎,相知再没开口说一个字。慕游生怕他旧疾复发,又要昏厥过去,便挨着他坐下,撑着手臂蹲守着,随时恭候。
“相知,你若想哭,哭出来便好!”慕游晃了晃许相知的肩膀。
许相知的目光自漫过沙洲的河浪中收回,视线落在船舷中的包袱上。慕游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又忙将包袱递到他面前。
许相知接过包袱,匆匆打开,将那把七弦箜篌紧紧搂在怀里。而后,哆哆嗦嗦将琴谱摊开在膝头,手挥七弦,轻拢慢拈,五音凄绝。
慕游很快便听出,这是一首《墨子悲丝》,伯愈泣杖,墨子悲丝的典故,他早有耳闻。故而曲中之意,他已经了然十分。
“不知君此曲,曾断几人肠。”慕游怅然背过身红了眼睛。
突然间,背后的琴音,嘎然而止。
慕游慌忙转头一瞧,只见相知已将箜篌反抱,作拉弓状,扯起一弦,很快,真气自掌中化箭而出,“咻”的一声,打在沙洲上,登时惊得水鸟振翅而起。
慕游诧异地望向他,相知沉沉地阖上眼皮,抱着箜篌仰面一躺。慕游见状,默契般地不多言语,在胸前立起两指,专注施法渡船入海,踏入归程。
翌日,回到了沃仙境内,二人刚将船泊在渡口,便听得岸上一阵鸣锣响。
二人行至桥上,只见街面上人头攒动,夹道而顾。不多时,官道上驶过几辆囚车来,围观的群众吵吵嚷嚷,朝囚徒身上扔着臭鸡蛋和烂菜叶子。奇的是,囚犯们倒也不恼,而是默默地低头捡起这些馈赠,时不时地揣进怀里。
慕游远远一瞧,乍然看见囚车里有几个熟悉的身影,他眉头一皱,急匆匆地直奔囚车而去。身后的许相知,正垂着头漫不经心地踢着脚下的小石子,冷不丁看见慕游丢下他跑了,便撒丫子在后面狂追。
待慕游走近,看清那囚车里坐着的人,那囚车里的人也看向他,释然一笑。
“陛下!”慕游惊呼道。
这囚徒不是别人,正是沃仙国的皇帝元世安,慕游追着囚车跑了许久,终于趴在了囚车边儿上。
元世安苦笑一声,悄声对着慕游道:“槐卿,我同他们说,阿吉得了风寒病逝了。你回头若见到阿吉,替朕转告我儿,他自由了!以后再没有谁逼他学他不喜欢的东西了。你替我盯紧他,叫他千万不要回到沃仙国来,跑得越远越好!”
慕游握着元世安的手,殷切地问道:“陛下,究竟生了什么变故”
元世安双唇紧闭地摇摇头,抬眼漠然望向慕游身后。
慕游徐徐转头,重甲声由远及近,一队卫兵朝他呵斥着跑过来,接着,他被人自囚车上拎下来,重重摔倒在地。
那人上来就对着他一顿拳打脚踢,许相知躲在人群中,将这一幕看的真切。他将抱在怀里的箜篌暗自翻转,一股真气凝结在指尖,朝那人的后腰射了出去。
只听“啊”的一声,那人呲牙咧嘴的弯下腰来,贼眉鼠眼地回头扫视着来往的人群。慕游才看清这张笼罩在刺眼的日光中,半明半寐的脸,竟是欺负妹妹混球儿—孙状。
没错,这厮还活着,被旡泽痛扁一顿,养伤数月,才转好。因自知理亏,挨打的事儿,也并未声张。
只是这厮身上穿的这件金甲乃是太子元吉嘉礼之时,天祖元铣所赠。难道
慕游慌张地看向囚车,直到最后一辆从他眼下离去,未见元吉身影,才放下心来。
想起方才皇帝元世安嘱咐他的话,他也不打算与这厮纠缠,便猛然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一本正经地冲孙状,道:“这甲穿在你身上,极丑!”
孙状猫着腰还未找到偷袭他的罪魁祸首,听到这句,弓着脖子,转过身来,奸笑道:“慕倾槐,如今你也就配逞个口舌之快了,不过,我看你们还能得瑟多久!回去,叫慕倾城洗白净了,等着哥哥我,过两天她就是我的人了!”
慕游拳头捏的咯吱响,忍无可忍地出拳,却又在孙状脸侧停住。不等他收回手,跟在孙状身后的殿前侍卫纷纷围过来,道了声:“太子殿下,您没事儿吧?”
听到侍卫对孙壮的称呼,慕游脸上的怒气骤然一松,满脸惊异。
“没想到吧!变天了!这沃仙国的天下,如今落到了我们父子手里。要怪就怪你妹妹有眼无珠,若是早些嫁给我,她如今便是太子妃,而你就是未来的国舅爷!”
孙状得寸进尺地伸出手掌,在慕游脸上拍了几下。
慕游握住他的手腕,推至一旁,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一路上,瞻前顾后,未见到许相知的身影。行至街道拐角处,才见许相知从一个糖水铺子里钻出身来,跟在他身后,一步三回头地对着糖水铺的招牌行着注目礼。
慕游余光时不时地扫过他,见他一脸馋相,便眉头一舒,回身笑着道:“相知,方才多谢你帮我教训他!”
听到这儿,许相知目光才一下子自糖水铺子的招牌上抽离,猛地扑过去捂慕游的嘴。
他环视左右,沉声道:“呆子,你小声些!宁得罪君子,勿招惹小人!从今往后,你们可离那腌臜货远点吧!”
慕游将许相知扣在他唇上的纤纤细指握在手心,拽着他进了糖水铺。
许相知一脸懵地被摁到了条凳上,疑惑地道:“来这儿做什么?你不是不喜甜食嘛!”
慕游招手喊来了老板娘,看着许相知的脸,豪爽地道:“想吃什么,你随便点,今日我请客!”
许相知见慕游这样爽快,便冲老板娘笑笑道:“给我来一碗陈皮红豆沙,谢谢!”
老板娘笑着点点头,将殷勤的目光转而落到慕游脸上,慕游托着下巴,看着汤品单子,左右为难地道:“你们这里可有不甜的糖水?”
许相知“扑哧”一下笑出声,抬眸一笑道:“给他来一份冰糖山楂吧!”
不多时,两碗糖水端上来,许相知浅尝一口,仰头道:“红豆冰浸砂糖裹,最解人间苦倦。”
见慕游垂眸含了一颗山楂,皱着眉头正准备囫囵个儿咽下。许相知微微摇头,叹口气道:“说实话,真羡慕你!”
慕游咕嘟一下把山楂咽下,仰头灌了口汤,连连咳嗽道:“羡慕我为何?”
许相知低头巴拉着碗里的红豆,嘴角绽开温柔一笑:“不喜甜食之人,心不苦呗!”
“吃甜食,当真可以让人开心吗?”慕游放下调羹,一脸认真地问。
许相知仰头干掉最后一口甜汤,满足地点点头。
见状,慕游暗戳戳地将自己的碗,推到许相知跟前,用眼神示意他:“让给你了!”
许相知不客气地大口朵颐着,冷不丁地瞥见慕游将腰间的荷包里的银子,一粒粒全部摆在了桌上,冲他一笑,道:“不够吃,接着点,吃到你开心为止!”
许相知抹抹嘴,站起身来,将银子重新拾回钱袋里,道:“出门不露白,叫你呆子,你还真呆呀你!”
慕游傻笑着,起身付了帐,与相知结伴而出。待回到慕府,却不见慕云回来。
慕游前脚到慕九冬房里探了病,后脚便到后院厢房的绣楼中寻找。丫鬟们都说,小姐自从那日和旡公子出了门,就再没有回来。
慕云的确没有回来,她此刻正在与旡泽前往司幽王宫的路上,目的是前去打听龙王旡夔的下落。
二人方行至昌乐山脚,便听见山上爆竹声声,锣鼓喧天,他们一边摸黑登上陡峭的石阶,一边探查着前方动静。
随着铿锵的锣鼓声愈来愈近,旡泽一把将慕云扯过身后,顺势钻入一旁的草丛里。
不多久,只见一个身高九尺的壮汉,身着战袍,脸绘油彩,手中操着一条长蛇,纵身一跃,跳至他们面前的山道上。
接着,他身后陆陆续续跟上来百十名脸涂朱砂,腰插旌旗,手持刀剑的猛将,跟在为首的壮汉身后,狂蹦乱跳。
旡泽和慕云眼神追随着游行的队伍,只见为首的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之后,跟着乌乌泱泱的小兵,这些小兵手执附魔棍,大开大合地跳着伏魔舞,比前方的将领要矮小许多。
而后,他们发觉,兵阵之中竟然零零散散有一群穿红戴绿,长发飘飘的姑娘游行其中,慕云正看的出神,谁知这些姑娘们一下转过脸来,吓的慕云倒抽了一口凉气。
只见这些姑娘,脸白的跟纸扎人似的,表情木然,更可怖的是,她们脑袋上,脖子上,肚皮上,分别扎着各式兵器,有斧头,有铡刀,有铁枪,有利剑头面上,衣衫中鲜血淋漓,皮开肉绽。
“这些女子,骨肉皆被利刃刺穿,伤重如斯,为何还能若无其事地直立行走?”慕云暗自思量着。
忽然,八匹战马托着一辆巨大的战车,绝尘而来,慕云和旡泽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这战车上赫然立着一面大鼓,祝千秋一脚支在鼓架上,一只手敷衍地扬着鼓槌。
这时,旡泽握着慕云的手骤然一松,不等慕云反应过来,他已经飞出了草丛,翩然跃上祝千秋所立的战车。
只见旡泽一把勒住祝千秋的脖子,咬牙切齿道:“说!我父王在哪儿!”
祝千秋不慌不忙地将鼓槌递给背后的旡泽,慢条斯理地道:“小崽子,急什么!我正祭奠我军牺牲的将士的英灵,你懂不懂什么叫做死者为大?”
“我管你祭奠谁,少废话,我父王在哪!”旡泽一把打掉他手上的鼓捶,勒得祝千秋的颈骨咔咔响。
祝千秋冷笑一声,道:“小崽子,别白费力气了,咱们交手也有两回了,人哪,要学会掂量掂量自己!
再说了,他们少时察觉我这儿的鼓声歇了,将士们围将过来,你一个人应付的了么?
听话,乖乖捡起鼓槌!替我敲会儿!
少时英祭结束,我自会告诉你,你父王在哪!”
听到这儿,旡泽半信半疑地松开了祝千秋的脖子,弯下腰,捡起鼓槌,咚咚咚地砸起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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